“我觉得皮克斯吉尔不可能放火烧任何人。”佩帕说。
“哦,我可说不准。”布赖恩意味深长地说。
“不会真用火烧她们。”佩帕不屑地说,“他多半会通知那些人的家长,然后让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点火。”
他们摇了摇头,对牧师责任心的匮乏表示反感。接下来,另外三个人期待地望向亚当。
他们总是期待地看着亚当,而他总能想出主意。
“也许咱们应该自己干。”他说,“如果真有那么多女巫,总要有人做点什么。这就像……就像邻里安全互助会。”
“邻里互煮会。”俩帕说。
“不是那个叫法。”亚当冷冷地说。
“但咱们不能当西班牙宗教审判官,”温斯利戴说,“咱们不是西班牙人。”
“我打赌西班牙宗教审判官不一定非是西班牙人不可,”亚当说,“我打赌这就像苏格兰鸡蛋和美国汉堡。只要有西班牙的样子就行。咱们只要让它看着像是西班牙的,所有人就会知道这是西班牙宗教审判。”
沉默。
总是堆积在布赖恩座位周围的空薯片包发出吱嘎声响,打破了这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他。
“我有张斗牛士海报,上面有我的名字。”布赖恩缓缓说道。
午饭时间来了又去。新组建的西班牙宗教审判所重新集合。
大审判官挑剔地检视着眼前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道。
“跳舞的时候敲打用的,”温斯利戴略显警惕地说,“我婶婶几年前从西班牙带回来的。我记得叫响葫芦。这上面还有个西班牙舞者拿着它们的图片,看。”
“她干吗跟一头牛跳舞?”亚当说。
“为了表明是西班牙的。”温斯利戴说。亚当算它通过了。
斗牛士海报和布赖恩许诺的一模一样。
佩帕拿来的东西,很像酒椰壳做的调料瓶。
“这是用来放葡萄酒的,”女孩挑衅地说,“我妈妈从西班牙买回来的。”
“上面没有牛。”亚当很苛刻。
“用不着。”佩帕反驳道,同时身子略微—晃,进入战斗姿态。
亚当迟疑片刻。他姐姐莎拉和男朋友也去过西班牙。莎拉带了个很大的紫色玩具驴回来,尽管绝对是西班牙的,但亚当本能地感到它与西班牙宗教审判气氛不合。另一方面,她男朋友买了把很炫的宝剑,还说是西班牙最好的托莱多钢剑。虽说拿起来时剑刃总会弯曲,想借来裁纸也因为”要变钝”而被拒绝,但亚当花了半小时阅读百科全书,觉得这正是宗教审判需要的东西。可惜的是,巧妙的暗示没起作用。
最后亚当从厨房拿了串洋葱。它们很可能是西班牙的。但就连亚当也必须承认,作为宗教审判所的装饰品,它们显然缺乏某种感觉。他现在的本钱不够,无法强烈反对酒椰调料瓶。
“很好。”他说。
“你确定这是西班牙洋葱?”佩帕放松下来,随即问道。
“当然,”亚当说,“西班牙洋葱。所有人都知道。”
“有可能是法国的。”佩帕执拗地说,“法国盛产洋葱。”
“无所谓。”亚当说,他已经受够洋葱了,“法国离西班牙很近,而且我觉得女巫们整晚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也看不出区别。在她们看来,法国西班牙都是欧洲大陆的一部分。再说了,如果你不满意,大可以离开,自己开个宗教审判所去。”
佩帕这次让步了。亚当已经许诺让她做首席行刑人。大审判官的位子当然无人质疑,只是温斯利戴和布赖恩对审判所卫士的角色不太满意。
“得了,你们都不懂西班牙语。”亚当说。他在午餐时间花十分钟看了一本短语书,那是莎拉—时头脑发热从西班牙阿利坎特市买回来的。
“那没关系,你其实应该说拉丁语。”温斯利戴说。他在午饭时的阅读成果更为准确。
“以及西班牙语,”亚当肯定地说,“所以才叫西班牙宗教审判。”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是英国宗教审判。”布赖恩说,“咱们不是打败了无敌舰队什么的吗?”
这个问题略微困扰了一下亚当的爱国心。
“我想,”他说,“咱们应该先进行西班牙的,等掌握诀窍以后就可以把它变成英国宗教审判了。那么现在,”他说,“审判所卫士去带第一个女巫来,porfavor①。”
【① 西班牙语,请。】
茉莉小屋的新住客只能等等再说。他们需要稳扎稳打,从小处做起。
“汝可是女巫,ohlay②?”大审判官说。
【② “hola”之误,意为你好。】
“是。”佩帕的妹妹说。她今年六岁,长得像个金发小足球。
“你不能说是,你要说不。”首席行刑人捅了捅疑犯,小声说道。
“然后呢?”疑犯问道。
“然后我们就对你用刑,让你承认。”首席行刑人说,“我都跟你讲过了。用刑可有意思了,一点也不疼。Hastar lar visa③。”她又急忙加了一句。
【③ “Hasta la vista”之误,意为再见。】
小疑犯不屑一顾地看了看审判所总部的饰物。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洋葱味。
“哼。”她说,“我要当女巫,有个长瘤的大鼻子和绿皮肤和可爱的猫,我要叫它小黑,还有很多药水和……”
大审判官冲首席行刑人点点头。
“听着,”佩帕绝望地说,“谁也没说你不能当女巫,但你要说你不是女巫。如果我们一问,你就马上承认,”她严厉地说,“我们干吗要费这么大劲?”
疑犯思忖片刻。
“但我要当女巫。”小女孩放声大哭。“他们”的男性成员交换着无力的眼神。这种事儿他们可应付不来。
“只要你说不,”佩帕说,“我就把辛蒂娃娃马厩套装给你。我从来没玩过呢。”她说着瞪了其他人一眼,想看看谁敢多说—句。
“你玩过。”她妹妹反驳道,“我见过,都旧了。放干草的地方都破了,而且……”
亚当官气十足地咳嗽—声。
“汝可是女巫,viva espana④?”他重复了—遍。
【④ 意为西班牙万岁。】
小女孩看了一眼佩帕的表情,决定先不冒险。
“不是。”她说。
这是一次很棒的刑罚,所有人都表示赞同。问题在于,如何让已被定罪的女巫别玩了。
这是个炎热的下午,审判所卫士们感觉自己成了牺牲品。
“为什么所有活儿都要我跟布赖恩兄弟干?”温斯利戴兄弟说着擦去额头的汗水,“我觉得应该让她下来,换我们玩了。Benedictine ina decanter⑤。”
【⑤ 意为瓶子里的甜酒。】
“为什么要停下?”疑犯询问道。水从她的鞋子里直往外冒。大审判官进行研究时认为,英国宗教审判也许还没做好重新引入铁处女和噎犁⑥的准备。一幅中世纪浸水椅的插图让他觉得这才是上上之选。所需之物只是一个水池、几块木板和一根绳子。这种组合总能吸引“他们”,而且找到这三样东西也很容易。现在疑犯下身都是绿的。
【⑥ 一种金属刑具,形状若梨,用来塞入受害者的口腔、肛门或下体。】
“这个好像荡秋千。”她说,“哇。”
“如果我不能玩,那我就回家了。”布赖恩兄弟嘟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乐子全让邪恶女巫得去了。”
“审判官们是不可以受刑的。”大审判官严肃地说,但语气中明显缺少真情实意。这是个炎热的下午,审判官们的旧帆布袋长袍很扎人,而且有股发霉的大麦味,水池看上去是那么诱人。
“好吧,好吧。”他说着把头转向疑犯,“你是个女巫,好吗?别再玩了。现在你下来让别人试试吧。 Ohlay。”他补充说。
“然后干什么?”佩帕的妹妹说。
亚当犹豫片刻。他估计放火烧了她可能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再说,她湿成这样,也点不着。
他还隐约意识到,在未来某个时刻,会出现很多有关泥巴鞋和沾满浮萍的粉裙子的问题。但那是未来,它存在于漫长下午的另一端。何况这个炎热的下午还有木板、绳子和池塘。未来可以等待。
未来以未来特有的方式倏忽而过,让人略感气馁。除了泥裙子以外,扬先生还有其他事情要操心,他不准亚当看电视,这意味着亚当只能看卧室里的老黑白电视。
“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禁止咱们使用橡胶水管。”亚当听到扬先生对扬太太说,“我跟所有人一样交费。花园看起来好像撒哈拉沙漠。那池塘里还有水,倒真让我吃惊。肯定是因为核实验不搞了。我小时候的夏天才真像夏天,一天到晚都下雨。”
亚当无精打采地漫步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他无精打采得有模有样,懒洋洋的派头足以把所有正人君子刺激得大为恼火。这可不仅是让身体松弛下来那么简单。亚当的无精打采还有各种变化,此刻,他的双肩完美体现出了大公无私地想要帮助世人、却被横加干涉而产生的痛苦和迷茫。
灌木丛上落了厚厚一层尘土。
“女巫们夺取了整个国家,那才好呢。可以让大家吃健康食品,光着身子跳舞,不用去教堂。”他一边说,一边踢着一块小石子。他必须承认,这个前景并不怎么可怕,也许除了健康食品以外。
“我打赌只要他们允许我们正儿八经地干起来,我们就能找到成百上千的女巫。”他踢着石子,自言自语道,“我打赌托尔克马达⑦不会因为某些愚蠢的女巫弄湿了裙子,就被迫停止刚刚起步的工作。”
【⑦ 托马斯·德·托尔克马达,西班牙宗教审判官,以手段残忍著称。】
狗狗尽职尽责地跟在主人身边,同样没精打采。假设地狱犬也会有所期待的话,那它想象中末日来临前的日子肯定跟现在完全不同。不过,它已经开始享受现在这种生活了。
它听到主人说:“我打赌就连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也不会强迫别人看黑白电视。”
形态塑造性格。小脏狗的某些正常举动,实际上是固化在基因里的。你不能变成小狗的样子,同时指望保持过去的性格。内在固有的小狗性格会逐渐渗入你的本性。
“如果我们被邪恶大军征服才好呢。”它的主人抱怨说,“等到老皮克变成青蛙时,他们最好别跑来找我,就是这话。”
此时,两个事实凸显在亚当面前。一是闷闷不乐的步伐已经把他带到茉莉小屋附近。二是有人在哭。
亚当见不得眼泪。他迟疑片刻,才小心地透过篱笆向屋里望去。
对于坐在轻便折叠椅上、已经用完半包纸巾的安娜丝玛来说,这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的出现,其效果相当于升起一颗小小的太阳。
亚当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巫。他心中有一幅清晰的女巫形象图。扬家只订阅上流星期日报刊中的唯一之选,所以近百年的启蒙神秘学常识都跟亚当擦肩而过。她没有鹰钩鼻和大瘤子,而且很年轻……好吧,相当年轻。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你好。”他打起精神说。
安娜丝玛擤了擤鼻子,看着他。
这里有必要描述一下正从篱笆后面往屋里张望的亚当。据安娜丝玛事后所说,她看到的东西仿佛一尊正值青春期的希腊神祗,或者一幅圣经插图,就是那种肌肉虬结的天使为了正义大打出手的图画。这是一张不属于二十世纪的面孔。浓密的金色发卷闪着光芒。米开朗基罗应该把他雕刻出来。
当然,也许他应当省略掉破破烂烂的运动鞋、磨了边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T恤衫。
“你是谁?”她问。
“我是亚当·扬,”亚当说,“就住在小路前头。”
“哦,对。我听说过你。”安娜丝玛说着用手绢蹭了蹭眼睛。亚当骄傲地挺起胸脯。
“亨德森夫人说,我应该小心提防你。”她说。
“我在附近名声很响。”亚当说。
“她说你生来就该被吊死。”安娜丝玛说。
亚当露齿一笑。恶名当然不如美名好,但总比藉藉无名强多了。
“她说你是‘他们’里最坏的一个。”安娜丝玛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亚当点点头。
“她说,‘你得小心他们,小姐。那帮孩子都是些坏蛋坯。小亚当简直跟那老亚当一个样,原罪的具体代表。”
“你为什么哭?”亚当直截了当地问。
“哦?哦,我丢了点东西。”安娜丝玛说,“一本书。”
“我会帮你找找,如果你愿意的话。”亚当豪爽地说。
“谢谢。”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亚当说,“不必了……我想现在已经太晚了。嗯,你很熟悉这地方?”
“我熟悉的地面儿可远了去了。”亚当说。
“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开—辆大黑车的人?”安娜丝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