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当然是钱!”顾客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商人,还有什么比钱对我更重要?”
“重要的话为什么舍得失去?”我哑然失笑。
“因为只有时间是我唯一不能用金钱买到的东西。”顾客的脸色变得黯然,“你还年轻,小姐,所以你还不能体会重新来过的意义,如果有些事能重头再来的话,那么舍弃一切也是值得的。”
我无法也不想反驳,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法则,没有必要去认同他人或要求他人认同。
李姓的顾客选择了三年前的一瞬,曾经错过的一瞬,离开便利店的时候,他已全然忘记要给妻子买礼物。
踏出门,顾客便踏入三年前的时间和那个地点。对于明这个操纵一切的神来说,调动时间与空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对于这类游戏的投入向来也只限于这些,至少我从未见过他直接干预后来事务的发展。“我把这个社会的运行程序设计得很完美,它有自己的平衡原则,会根据每个人的行为得出最合理的结局。”明如是说,“一开始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游戏才有乐趣。”
顾客一旦出门去重生,明的兴趣就完全集中在从面前的屏幕上监视重生事件的发展,他并不拒绝我和他一起观察,因为我就算是看见了什么,也始终是个无力插手的旁观者,无伤大雅。
“要看么?”李姓的顾客离开后,明从电脑前转过头来问我,从后面看过去,屏幕上的画面已经转向那个三年前的空间,顾客正走向某条繁华的商业街。
“这次,你又要拿走顾客的什么东西?”我走过去坐下来看,一边问。
“我并不想为这些琐事操心,运行程序会自动根据情况做出判断,反正不一定是金钱。”明回答,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下腿脚,看来坐在电脑前太久,他感觉到累,“一个人首先下意识想到要放弃的东西,通常不是最重要的。”
“程序是按照你的意志自动运行的,那么作出任何判断反映的也该是你的意志吧?”我问。
“我从没打算放弃控制权。”明傲慢地回答。
即使在神不注意的角落,我们也是他的臣民……
那天我们看见一段尘封恋情的重启,那是一段因为数次错过而无疾而终的暗恋,她对于他而言,一直都是别人的女郎。
一个人在很多生活目标都没有达到之前是不太有时间去回想过去曾经错过什么的,因为未来是未知的,过去错过的东西也许将来会有补救,就象过去可能错过了一个女郎,然而你不可能总是停留在过去那个错过的地方,你终还是要向前走,去生活,去娶另外的妻,和她一起生活,养育儿女。你不能回头也从没想过回头的可能,你的目标就是向前向前再向前。
有一天,神告诉你,你可以停下来,重新回到错过的地方,你还要向前吗?
他恋她其实已经很多年了,比他眼角鱼尾纹的数量还多,青梅竹马的年代他是她的保护者,下雨天为她撑过伞,上学时也背过她过河,只是从来都不曾告诉过他恋着她,直到突然有一天两个人都长大了,她很害羞地跑来告诉他这个大哥自己爱上了某个同班的男生。
明透明的电脑桌面下还藏着另一面电脑显示屏,有生意时会亮起来,显示着每一个重生事件参予人未被改变的现实人生,那是二十五小时来临瞬间被定住的人生,所以总是静止的画面。从衣着和环境上我们可以推测出这个被李姓顾客恋着的女士现在生活得似乎并不如意,明很轻易地便调出她的有关资料,不难查出她离过婚,如今是与一个姓曾的人住在一起。
“这个顾客,他是结了婚的。”我提醒明,“他现已有妻。”
“人总是活在人之中,重生的话,不免要影响他人。”明的回答不以为然。
“那对其他人是否公平?”
“世上原无绝对公平。”
“他的妻子未免可怜。”
“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丈夫,也就等于同意他带给自己的任何命运。”
“这世上已经不流行大男子主义。”
“若顾客是女子,我对她的丈夫也是一般态度。”
我默然,明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电视里每每放到教堂里的婚礼,神父不也常谆谆教诲男女双方必得爱对方,接受对方给予自己的一切吗?命是神给的,可也是每个人自己选的,签协议时就该明白要承担协议带来的一切后果,而后果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谁规定它就一定得是美好的。
说到底婚姻也不过是两个决定一块儿过日子的人签下的同行协议而已。
或许是被我的话勾起兴趣,明索性去查那人妻子正在做啥,不久我们便在屏幕上见到一中年女子穿着睡衣在厨房中熬汤的景致,想来是妻子正为晚归的丈夫做夜宵,全不知一番女人的心思有八分的可能将付诸流水。
时光倒流三年,街道上车来车往,顾客站在街口的红灯下,眺望对面红灯下的女郎。那个青春已逝的女子如今多了中年的风韵,穿着廉价的裙装,看来不过是某间公司的下级文员,她显然没有注意到街对面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子,更没注意到他忐忑不安的目光。
“我不要坐在车上。”顾客在谈生意的时候曾经这么要求。
三年前的车上,他看见了街头等待红灯的她,可是没有时间让他停下来去认她,她的红灯是他的绿灯,然而等他把车开回来,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两个月后终于访到她的消息,那时却又有姓曾的男人走到她身边,她又成了别人的女郎。
两个月前的街头,是这么多年来他见到她时唯一没有谁陪她的时候。
只不过是错过了那么一刻,却足以失去那样的一个人了。
然而过去的几十年,全心等过的东西,似乎只有那错过的一刻。
所以,不惜一切,定要重来。
红灯,绿灯,她走过来,他迎上去。
男子伸手拦住了女子,“姚佳,是你?”
女子楞了楞,仔细地打量。
“李冬,我是李冬!”男子急切地自我介绍。
“是冬哥啊?”女子终于认出来,也是热情地招呼。
绿灯,红灯。
不知何时两边的行人都已经过了街去,两个在街心相认的人阻了来往的车,有不耐烦的司机大声的按喇叭,男子笑起来,拖起女子的手快步地跑向对面。
两个人跑得都很轻快,为自己造成的交通麻烦而大声笑。
“好象以前小时候,你总拉我四处乱跑。”叫姚佳的女子用手拢一拢跑散的头发,脸上有种潮红,她的冬哥只是微笑地看着她,目光也象从前般如视珍宝。
“这些年过得可好?”
“不好不坏,你呢?”
“也属平常。”
“可否赏脸喝杯茶?”
“我需去接孩子,或许改天?”
“我正好无事,与你同去。”
姚佳只当是故人之情,倒也不是十分反对,“孩子顽皮得很,只怕你见了要烦。”
“孩子总是顽皮,怎么会烦?”
“想必是嫂子将孩子带得极听话,未曾让你操心?”
李冬嗯哼两句,倒不否认。
一路往学校去,两人谈得不少,不久便知道姚佳离了婚,孩子男方是要的,姚佳舍不得,法庭倒也把孩子判给了女方,只是男方总不死心,借了一切机会要把孩子夺回去,现下正找律师上诉,说是姚佳经济不好,为孩子未来着想应由男方抚养云云。偏孩子小,也不明个事理,当爸爸的时不时到学校将他接走,买吃买玩哄着,眼看着也是越来越往爸爸那边偏心,姚佳心里着急,只好每日下了班赶去学校抢接孩子。
“那时千挑万选的,怎知还是选错,”姚佳笑容苦苦,“到底年轻,不明白嘴上说的纸上写的都算不得数。”
年轻时的姚佳是朵花,知道的并不只李冬一个人,所以她身边总是不乏男朋友,俊的富的,热得象火,海誓山盟,情书如雪。只是再好的女子结了婚就不再是新鲜的花,生活其实旨在找个伴侣,热恋终要变成细水长流,那时候水下暗石渐渐涌出,浪头若还是横冲直撞,一个不小心碰上石礁,便是个粉身碎骨。最了解的一对人,往往也容易成为一对最难纠缠清楚的敌人。
“其实对你真好的人也有,只是你没在意。”李冬叹气,当日背着人时的失魂落魄,时至今日想起胸口仍然憋闷。
“每个对我好的人我都珍惜,怎会不曾在意?”姚佳苦笑,“可惜一时真好的人是有,象你这般一直真好的却不曾有过。”
李冬心中激动,“你竟也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
“怎会不知道?你我那时也算是兄妹一场,你处处为我,我都记得的,所以每有男生追我,一定先说给你知道。”姚佳叹道,“但你凡事帮我,偏偏不与我在这方面出主意,现在想想,若是多向你请教,想必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李冬脸色忽变,看上去似乎有火烧心,“你就只知道我对你好,竟然从来不知道我也是喜欢你的吗?”
姚佳愕然止步,半晌讷讷发声:“我……确实不知道。”
李冬脸上表情哭笑不得:“追你的男子不是帅哥就是富公子,我自然排不上队,但我好歹是个男人,不能喜欢也不能窝囊到为其他男人牵线罢?”
姚佳哑然。
“你选了汤森,我帅不如他,只好去外地读书,等听说你离开他时回来,你又选了曹沐,我又不如他出身豪富,只好去外地从商,再听见曹沐娶了别的女人后赶回来,你又嫁了人去了外地再无消息。”李冬说,“这次,总算是没有人在你身边,你就不能把我不当兄长看一次吗?”
“但是,到了这个年纪,还谈这些做什么?”姚佳低头,“我是个拖孩子的离婚女人,你已有美满家庭。”
“也不是不能挽回……”
“冬哥,我虽是谈过多次恋爱的女人,但从不作破坏别人家庭的事。”
“你可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几十年?”
“你何不一早争取?”姚佳摇头,“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如今要我不把你当兄长也难。”
说话间,学校已在眼前,进去却没有接到孩子,仍然是晚了一步,孩子已经让当爸爸的坐小车接去游乐园。姚佳无可奈何,却又心急如焚,“现在我也不想别的事情,只要把孩子保住就行。”
“他能底气十足,无非是欺你经济不好,钱,我可以帮你。”李冬相劝道。
“但没有稳定的收入,仍有可能被法庭判过去。”姚佳十分忧郁。
“若你我重新开始,孩子自然会有良好的经济环境,我会待孩子如已出。”李冬已是走火入魔。
“那你的妻儿将会如何?”姚佳面色极难,“我不能做坏女人。”
“我的财产颇厚,分一半给他们,足以养活他们下半辈子。”李冬说。
“我始终不能这么做,冬哥。”姚佳欠欠身,是要告辞分手的意思了。
李冬的失望溢于言表:“为什么你就不能把我当成个普通男人?”
“其实是曾经有过,那时我们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你,但你看上去总是兄长的样子。”姚佳说,“你看其实我们都错过,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该认的命就要认,我们不能因为自私而伤害别人。”
李冬看着姚佳过了街,头也不回往远处走。
绿灯,红灯,又绿灯。
突然,李冬冲出街边,向姚佳追过去,“姚佳!姚佳!”他大声地叫,全不顾周围小车喇叭愤怒的鸣叫声。
被追的女子听到身后的异样,回过头来,惊得目瞪口呆。
李冬冲上去抱住了那个总是别人女郎的姚佳,“姚佳!姚佳!我已经等了你一生!我知道,这次再错过,我又会失去你的消息!我们都老了,没剩多少年可活,说不定就永远这么失去了你,所以这次我不能放手!”
怀中的女子身体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
“若我不再见到你,也许可以与别人平安过完下半世,但一切已经挑明了,再当今天的事没发生也不可能,和他们在一起时心在你这里也是害了他们。”李冬紧紧地抱着终于能搂在怀中的姚佳,已是泣不成声,“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他们!就算是失去一切也不要紧啊,只要这次不再错过你!”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姚佳脸上滚落下来,“冬哥!冬哥!”她伸出颤抖的手回抱面前这个曾经总是遥远不可及的兄长,“我们将是罪人……”
桌上闹钟的脆响提醒旁观这一切的我和明第二十五小时即将结束,明把目光从屏幕上在街头相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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