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刻,昏迷中的菲力爵士突然痉挛起来,当萨希听到背后的动静回头去看时,正看到菲力突然坐起,向她的脸上吐出一团浓稠的血。
萨希突然发出的尖叫令殴斗的两个人霎时停下手,他们看到她拼命把菲力按回到地上,血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溅满了半张脸。菲力剧烈地抽搐着,萨希用身体压住他的一只手臂,迅速将吗啡打入进去。半分钟后,菲力平静下来。
“菲力!”魏伦一拳击在阿奇脸上,将他从身上掀开,急步冲向菲力和萨希。
萨希迅速抓起猎枪。
“砰——”一声枪响回荡在丛林深处,魏伦看到面前地上的树叶飞了起来。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修女一把拉下血染的口罩,绝望地喊道,“马上离开这里!”
(六)
“萨希?”魏伦小声地唤了一句,在清晨微煦的光线中,他看到修女向他转过身来。
“我决定走了。”魏伦说。
修女点点头,她的脸色白得象纸,但没有丝毫的慌乱或者不安,魏伦看到她那双因为疲于照顾病人而深陷的眼睛里流露着平静。
“你会没事的,”魏伦尽力做出轻松的笑容,俏皮地耸耸肩,“你有抗体。”
萨希无可奈何地笑笑,“上帝会做出裁判。”她从容地回答。
魏伦僵在那里,薄薄的晨雾隔在他们之间,在林间飘着。
“跟着阿奇走,他会带你出去。”萨希叮嘱说,“听他的话,别再争执。”
“那你呢?”
“带你出去后,阿奇再回来,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知道怎么做。”
“对不起,嬷嬷……”
“你没有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一条色彩斑驳的蛇在地上的枝叶中无声滑过,它无视身边硕大的影子,只是专注于前方老鼠的踪迹。魏伦看着它消失在几米外的树根处,忽然就有了一种绝望涌上心头。
“我不能走!”他捂着脸跪下来,“不能就这么逃走……”
“白白送命不是英雄,先生。”
“叫我怎么扔下菲力?”魏伦叫着,浑浊的眼泪从指缝中漏出来,“天知道我有多爱他!”
萨希望着魏伦,看他哭得象个孩子。
“魏伦,你又激动了。”萨希小声地提醒,“药……已经没有了吗?”
魏伦没有回答,依然冲动地哭着。
一声悠长的号子从丛林深处传来,远远传来阿奇的歌,他的影子在远方一棵硕壮的村下有节奏的摇摆,高举的双臂随着歌声奇怪地挥舞着。
魏伦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那方。
“阿奇在祈祷,那是他们部落的安魂仪式。”萨希将歌词告诉魏伦,“尘归尘,土归土,世间万物终有归宿,神啊,我们接受您的审判,无论那是幸福还是痛苦……”
“谎话,谎话!什么是神的审判?菲力什么也没做过,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地去死?”魏伦喃喃念道,“这世上没有神……”
修女没有说话,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我走。”魏伦说,他的语调平静下来,似乎总算恢复了常态,“我知道这一路上我都是个浑球,嬷嬷,你放心,我会马上消失……等阿奇跳完了我就跟他走。”
“自己保重。”萨希回答。
阿奇的舞蹈很长,他将跳很久很久。
“我可以帮你把血样带出去。”
“什么?”
“你不是已经联系好了化验汉尼拔病毒吗?我可以帮你把血样带到专家那里去。”
“不用了。”
“我只想多少弥补一下……”
“不,魏伦先生,我不能那么做。”萨希坚决拒绝。
魏伦的脸上有些失望,“你不相信我对吗?”他问。
“汉尼拔病毒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可不是有箱子吗?我决不会去碰它,否则又怎么会离开这里!”魏伦的回答颇有些怨气。
“宁可冒险也愿意这么做?”
“是的,我希望我们付出的代价值得。”
萨希沉思片刻,“不,魏伦,我不会让你带走血样。”她做出了最后决定。
魏伦难过的摊开双手,低头走开。
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菲力爵士的溶解,浓稠的液体从他的全身各个破口不断流出来,渗透了身下的薄毯,染红毯下的草皮,萨希已经放弃治疗,这个时候,还能指望什么呢?只能求他早些解脱吧。当阳光驱走最后一抹林雾,透过密匝的树叶投到林中的这块空地时,萨希在阿奇悠悠的歌声中渐渐意识模糊,她觉得很累,于是从爵士身边移开,靠在稍稍靠后的一棵树下,但这个姿势似乎更加加重了疲乏的侵袭,睡意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上来,终于将她卷进去。萨希最后,依稀看见阿奇在遥远的树下虔诚地跳舞,而魏伦则失魂落魄的坐在他们之间,心不在焉地看。
萨希在阿奇大声叫嚷中醒来,那已经是中午的事了,阿奇完成了他的舞蹈,回来准备带魏伦离开,却发现再也找不到这个令人讨厌的伙伴。萨希清醒过来,她发现,菲力死了,在他身边,扔着橡皮的手套和空注射器,注射器的管壁上,有残留的血沫,当修女回头去找保存血样的冷冻箱时,却发现它不在原地。
“阿奇,把魏伦找回来!无论如何要把他手里的箱子抢回来!不能让他带出林子!”萨希惊恐地叫道,她看到阿奇因为她的失态而惊愕地楞在那里,“快去!我马上来!”阿奇跳起来,向树丛后冲去。萨希轻轻把爵士的头拔到一边,在那里,她看到一个新针眼,准确地扎在颈动脉上。“菲力……”萨希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她把薄毯扯上来,裹好爵士的尸体,然后拿起猎枪快步追向阿奇消失的地方。
二十分钟后,萨希听到一声枪响,那不是猎枪的声音,魏伦的猎枪在她手里,但萨希突然想起所有人都没有注意过魏伦的行李里有些什么东西,除了橡皮手套,可能还有第二支枪或者第三支、第四支,他们都忽略了他是个军人的事实,萨希开始后悔没有让阿奇带走猎枪。
在离萨希不远的地方,一场剑拔驽张的对峙刚刚开始,魏伦手下留了情,以他的枪法,如此近距离向来指哪打哪,根本没有阿奇逃生的余地,不过魏伦没有杀他,因为杀死一个只有大砍刀的敌人并非荣誉,所以他只是打伤了阿奇的腿。“你自找的。”魏伦轻蔑地用手枪指着抱着腿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的阿奇解释,他并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虽然修女还没有追上来,但魏伦记得很清楚她手里有猎枪。
魏伦向后退一步,但后面尖利的刺槐叶子却戳疼了他的腰,魏伦骂了一句,向旁边让了让,阿奇叽里呱啦地叫嚷,魏伦抱歉地笑笑,再回头找路时却发现头顶悬下了一条满身红环的大蛇。魏伦向后急退,一枪打爆蛇头。“见鬼的丛林!”魏伦心有余悸地骂道,这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咬噬腰际,低头一看,却见到一付骇人的景象。
从刺槐的叶缝里,成百上千只红色蚂蚁涌出来,以万夫莫挡的架势直扑向侵略领地的人,当魏伦躲避大蛇向后退去时,凶狠的蚁兵疯狂地从叶片边缘攀上他贴上巨槐的衣服,并从那里开始攻击。魏伦尖叫一声,慌忙从刺槐边跳开,把冷冻箱放在地上,空出手来拼命拍打身上余下的红蚁,但蚂蚁是如此多,它们肆无忌惮地用牙齿咬开猎物的皮肤,并迅速从侵入的地带向上下行进。
阿奇拄着大砍刀站起来,一边呱啦呱啦叫一边向这边靠近。“不许过来!”魏伦一边跳着拍打红蚁,一边向阿奇挥舞着手中枪。阿奇的手奇怪地摇着,似乎在说什么话,但魏伦听不懂。阿奇用砍刀从旁边的树下砍下枝条向魏伦挥舞,一边生硬地用官语念出一个词来,“火……火!”魏伦忽然意识到阿奇在帮助自己,于是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扔过去。阿奇凑过来,用火在断枝下烧烤。湿潮叶子冒出一股难闻的青烟,阿奇用烟去熏红蚁,红蚁纷纷掉落下来。
魏伦感觉到鼻子被青烟呛得很痒,于是打了个很大的喷嚏,他用力揉了揉鼻子,看到阿奇把最后一只红蚁从他身上驱离,然后扔掉手里的东西,迅速扑向地上的冷冻箱。
“住手!你这个黑鬼!”魏伦把阿奇踢倒,用枪及时抵在他的头上。阿奇已经抓到提把,魏伦从后面伸过手,掰开他的手指,把小箱子提过去。阿奇没有反抗,他腿上的剧痛告诉他这个文明人手里的短枪是不可以对抗的。“我该谢谢你,黑鬼,可这是两码事。”魏伦说,提着箱子一步步缓缓向后退,“下次再这样,我会打爆你的头。”
“砰!”一声猎枪的巨响惊动了林间的鸟,魏伦看到一根树枝从他头上落下来,砸在他脚边。“你没有资格骂他黑鬼!”萨希修女端着猎枪从林间走出来,枪口瞄准魏伦,“自始至终他都在帮你,可你又做了些什么?把血样留下来,魏伦先生。”
魏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而把手里的短枪对准了萨希。
“嬷嬷,如果我不把箱子留下来,你会杀了我吗?”
“我会尽力不让你带走它。”
“何必这样?我只是想帮你。”
“我不能相信一个刽子手!”
魏伦脸上浮起痛苦的微笑,“你说菲力?我是不想看他那么痛苦。”
“你对他做了什么?”
“推了一管空气,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萨希的枪口有些颤抖,“对于你来说,杀人就是如此简单吗?”
“菲力是个有尊严的人,”魏伦一字一句地答道,他的目光相当坚定,“他有权利体面地去死。”
萨希愤怒了,“放下箱子!”她吼道。
“为什么?”魏伦反问道,“反正你也走不出这个林子,为什么不让我把血样带出去?我可以继承你的事业。”
“说谎,你根本不会那么做!”萨希断然拒绝,“我并不傻,魏伦,爵士和我谈过你的工作,我知道你的目的!”
魏伦僵住了,“留下汉尼拔,魏伦,你已经为这种事付出代价,难道还要再来一次?”萨希厉声问道。
魏伦发出一声怪笑,听上去更象是哭,“说得真好,”他喃喃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吗?呵呵……哈哈,我真是他妈的笨,原来你一直在监视我!”
“我没有!”
“闭嘴!”魏伦狠狠地喝道,“想要我把东西留下来?你有那个本事吗?”
萨希犹豫一下,沉声说道:“不要逼我,魏伦,离开休吉尼亚之前我也是神枪手。”
魏伦放声大笑起来,他在萨希的枪口前张开双臂,斜着眼睛看她:“终于你也承认了,我早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修女,昨天开枪的时候,那么激动居然手抖都没抖!哼?瞧瞧你端枪的样子,多么标准!哦……那的确是个百发百中的姿势!你不是第一次开枪对不对?萨希?嬷嬷?”
萨希没有回答,端着枪向后退了一步。
“你装什么圣洁?要箱子是不是?那就打死我吧!”魏伦用胸膛对着萨希的枪口,大声轻篾地笑,“你打吧,打吧!”
萨希迅速向旁边移动枪口,抠动扳机。
伴随着一声脆响,魏伦看到白烟和着四溅的鲜血与玻璃屑从他手中的箱子里喷出来,冷冻箱被猎枪子弹穿透了。
萨希低下枪口,带着怜悯的神情看着魏伦,“好了,现在你可以离开。”
魏伦没有离开,他就那么张着双臂倒向大地。
大概两个小时后,空气中的焦味唤醒了魏伦,他睁开眼睛,看到空地中央的火堆中,菲力正在慢慢化为灰烬。
“菲力……”魏伦轻轻地叫了一声,回应他的,是萨希在他额头温柔的抚摸。“你醒了?”她温和地问,“头还痛吗?”魏伦下意识地摸向腰边,枪已经不在那里,他猛地坐起来,但一阵剧烈的头痛却使他重又倒下去。魏伦闭上眼睛,他知道当自己在萨希的枪响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击倒在地时就已经全盘皆输。
魏伦翻过身,他听见阿奇远远的歌声,睁开眼睛,却看不到阿奇的影子。
“他又在祈祷?为谁?为我吗?”魏伦问,“我也染上了汉尼拔?”
“一般没有那么快发作,”萨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也许是因为情绪问题造成的神经性头痛。”
“你骗谁?你把我背回来,摸我的额头,为什么突然不顾忌了呢?”魏伦哑着嗓子说,“我知道这是报应……空气打进去的时候,菲力挣了一下,把血溅到我的鞋上,一定是那个时候渗进去的。”
“不顾忌是因为我还没有发作所以暂时对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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