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弯月,点点沙丘,空中无风,天上无云,一个书生背对著坐在河边上,手执一根横笛,透过画仿佛能听得到他丝丝的笛音,笛音清越。
这个广阔的天地间似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原来自己这三年来过的是日子是如此的寂寞。
曾几何时,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楚寒变成了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楚凡,龟缩於塞外,连名字都不敢再现於人?
可是这本不该是我的错。
那麽,又是谁的错呢?
除了我之外,神剑门的人早已死得一干二净。
所以,有错的人也只有我罢了。
我惨然一笑,与画中人似已彼此应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立身之地?……我再也不要管这红尘俗世了。
“画得很好。”江潭不知道什麽时候走到我旁边,看著我的画评头品足,我回过神来,在他眼里读出一抹惊讶。
“多谢夸奖。”
裴幕天,沈渊沈静几人显然都没想到我能画出来这种画,一个个都没有说话,不掩其面上的惊讶,沈静沈渊两个人更是要把我身上都出个洞来,我只是站著,我的功力如何自已最清楚不过,就是以杂学闻名天下的师父到了後来都总是略逊我一筹,又岂是眼前这几个人能比得了的?
师父不算什麽旷世奇才,只不过是曾是当世第一剑客,武林中第一才子罢了。
娶了一江湖上一个有名的才女加丑女,两个人倒也和和美美的过了一辈子,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师娘其实不丑,只不过师父太过俊美了些,也难得她不嫌弃师父了。他们过世时我曾经伤心之极,现在想想却是大为庆幸,毕竟他们都没有见到神剑门下自相残杀的一幕。
孟史谦和赵儒才画的都是大军撕杀的古战场,吴剑琴画的则是月下一人单骑弯弓搭箭,前面一个胡人骑马遁逃的场景,合的是“月黑雁飞高,单於夜遁逃”的古诗,画功深厚,的是不凡,就是还有点放不开的样子。
观其画而知其人,他心胸真的是有点不够宽广了。
观其画而知其人,如果是三年前,我的画也绝不会这麽寂寞……
西江月 第二章(下)
裴幕天咳嗽一声:“楚先生的画意境深远,也算不错,但是看这三位的作品广博高深,显是气度甚大,这一次也算平局便了。”
事关威远和信兰两人学业,他当然不愿意要我这个他瞧不上的人胜出。我笑了笑,并不分辩,“能和三位并列,楚凡荣幸之至。”
吴剑琴却不满意,“等一等!”
“楚先生的画意境地高雅,这次比试,明显是我们几个输了。但是楚先生也是占了个极大的便宜,他本来就是大漠中人,画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他的眼睛紧盯住我:“你可敢与我再比一次?”
没想到吴剑琴傲归傲,倒是个经渭分明的人,对这种人,我一向是尊敬的。
“恭敬不如从命。不知道吴公子想要比什麽?”
“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古到今,善画美人者无数,我就与你比画美人图。”
“美人图……好。”
我们两个又走到桌旁,一人一边开始作画,厅中诸人瞧得大是有趣,也没有人阻挡,沈静笑道:“我看剑琴你画你自己就好了,天下美人虽多,比你美的可没有几个。”
江潭佯怒小声说道:“这本是该我说的话,你可不要跑来跟我抢人。”
沈静也小声说道:“你那些个心思,我还会不知道?剑琴跟你就快半年了,只怕你早就想要换人──怎麽样,要不要我帮你一下?”
他们两个人声音越来越低,但又如何能瞒得过我的耳目?
“哼,你自己看上他就自己出手,有本事抢得去就是你的了。”
“你明知道他对你死心塌地,你要是不开口,我哪里抢得了人?”
“你看中的也不过就是他这点,他要是对你千依百顺,只怕你倒是要觉得没意思了……要不我跟你打个赌好了,要是你能在三个月内替我解决了这个麻烦,我那匹宝马‘照夜明’就是你的了。”
“此话当真?”
“一言为定!”
“好!你就等著我上你那儿去要马吧。”
吴剑琴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麽,我却是在旁边听得一字不差,不由得又看了吴剑琴一眼,他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浑身一股自命清高的气质,眉眼间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这麽一个高洁的人儿,却落得了沦为赌注的下场,情之一字,真可谓害人不浅。
跟这些个王公贵族间又有什麽情爱好讲的?喜新厌旧本就是他们的本事。
见多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这辈子我是不会去碰的。
我只顾著想吴剑琴的事,一转眼间半柱香已快要烧完了,吴剑琴突然对我说道:“你还不快画,是想要认输麽?”
原来他已经画完了。
我失笑,自己还真是多管闲事,他与江潭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有我这个旁人不平的份儿?
细看他所画之人,轻轻嫋嫋,眼中带雾含愁,一瞬间竟让我想到梅花,清雅高贵,不落俗品,与他这个人倒是不谋而合,他画的竟真的是自己了。天下间的美人我原也见得不少,真的能比得过他的却也是少有。
既是如此,只好挑个最美的来画。
我手起笔落,没有半点犹豫,画中人的每一个线条我都是极熟的,尽管这世上真正看过他的人并没有几个。
吴剑琴怔怔的看著我一点点的画了出来,整个人好象已经呆住了。江潭看他有异,也走过来看我到底画出了些什麽,一瞧之下,人却也不由得痴了。
我画的却是一个男的。
画中人骨架纤细,一副懒散的表情,双目灵动有神,嘴角微翘,似喜非喜,似嗔非嗔,星目瑶鼻,初看时已经是眉目如画,再细看时更是风情万种,我自信眼前这几个人虽说是见得美人多了,却不会有再比我所画之人再美的。
画中之人,本就该是天下第一美人。
只愿他身为红颜,不要成祸水就好了……就是成了祸水,现在这个时候,又能祸害到哪一个?
沈静沈渊等几个人也好奇走过来看,一时间也都一个个呆立当场,半晌沈渊才说:
“这等美人,也只是画中才能有,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只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沈静一双眼睛盯住了我:“楚先生怎麽会想出来画这样一个美人?莫不是真的见过?”
“不瞒王爷,在下只不过是有一阵子痴迷美人图,日思夜想,就想出了这麽个美人出来,真正的人物,比这再丑几倍我都没有见过,又何况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天下就因为象你这样的人多了,画中人才会被吓得不敢见人。
江潭顺手就想把画卷起来,“既然几位不分高下,这副画留著也是留著,小弟就不客气了。。”
我不由得失笑,这位江公子手脚倒快。
沈静眼珠转了转,也说道:“你要美人图,剑琴多少都画给你了,这画该归我才是。”
“七王爷此言差矣,这画也该楚先生说得算才对。”
他眼睛一个劲的瞧我,显然对刚才向我大放送的桃花很有信心。
可惜这个人情讨错了地方,楚寒天生最是不解风情。
“两位如此喜欢楚某真是不胜荣幸,只不过画只有一幅,楚凡可不好偏颇哪一个。”我两手按住画角,轻轻一使劲画已经是一分为二,再分为四:
“没有此画,七王爷和江公子也就不会再有任何争执了。”
这幅画中之人,不过是我一时好胜带出来争强的,如何能让外人得到?倒不如毁了干净。
整个厅中顿时一片寂静。沈静江潭两个人都怔在当场,吴剑琴看我的眼光直是在说:这人疯了!
沈静看我的眼神更是想要把我给吃了。我只是静默不语,画是我的,我要如何与你何关?
沈静定定的瞅我半天,忽然说:“你再画一幅出来,我就不治你的罪。”
“治了我的罪,永远都没人再会画得出来。”不如留著我你还有点希望。
“其实王爷本不应该拘泥於此,这人再美,也不过是个画中人罢了,哪里比得过活生生的美人?这种画看久了,只怕要入了魔道。”
沈静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转开眼,倾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楚凡,天下间敢得罪我的人不多,终有一日你会後悔你今日所为!”
俊美的脸上一片阴深,我一惊,原来沈静竟是这麽一个深沈的人物,我原来还是错看他了。
好半晌,沈渊爆出一阵大笑:“楚先生真是爽快,小王倒是没想过楚先生是这麽一个妙人!”
我之如何,又与你何干?
“王爷谬赞了。”
江潭也回过神来,又往前凑了凑,盯盯的瞅著我直笑得我头皮发麻,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不著急,反正你总有一天会赔给我。”
……这是什麽意思?他脑袋不象环掉的样子 ……可我确信我很讨厌他……你慢慢等好了,我倒是不介意为江丞相的独生子写一段墓志铭。
“楚先生真是让人惊奇不断,不知道下面的几项楚先生又会有什麽样的表现了。” “楚先生画中之人显然甚通音律,就由楚先生先为我们吹奏一曲如何?”
“我画的是别人,自己可不会的。”我摇头拒绝。懂你者称为知音,眼前并没有我知音的人在,我不想吹给任何人听。
信兰笑得天真,说道:“楚先生又在骗人了,我和威远有一次明明听过楚先生吹笛子,好听得紧呢。是不是,威远?”
“不错,楚先生明明是在撒谎,父亲可不要信他的。”
眼前真是不知何人在骗人了,我吹笛时都是在深夜,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两个又怎麽会知道?
“在下是真的不会吹,两位小侯爷想来是听错了。”
“楚先生笛子都带著呢,还说不会?”
“这是故人所赠之物,楚凡带在身边也只是个纪念罢了,倒让小侯爷误会了。”
“你……”
“楚先生才高八斗,何必吝惜一曲?就是瞧不上小弟与两位老先生,好歹也得给江公子与两位王爷一个面子呀。”
场中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到我的身上,吴剑琴自然大是不忿。
我微微苦笑:“我真的是不会吹,吴兄高才,还是由吴兄你来好了。”
“我哪里有那个福分?!江公子镇日里都听我弹琴,只怕是早就听腻了。”吴剑琴瞅定了江潭,一肚子的幽怨,可笑刚才还看不上我的人,这麽一转眼却又跟我斤斤计较起来了。江潭赶紧过来哄他,他的手段的是高明,几句话就把吴剑琴那样一个倔人儿哄得怒气全无,我往旁边躲了躲,这两个人著实诡异,我可不要被牵连了进去。
小童取来吴剑琴常用的琴,吴剑琴坐下来按角指商,一首曲子被他弹得缠绵悱恻,入木三分,只不过其中却别有一种幽怨之处,显然琴主人虽说已经是年少成名,但是心中著实有难解之事。
我喃喃自语:“自古忧能伤人,阁下这也太过了。”
“楚先生是说吴公子弹得不好麽?”
……现在京城中人都流行在人耳朵边说话吗?
“吴公子曲风高雅,格调不俗,怎会不好?三王爷说笑了。”
“哦?本王真是不明白,吴公子既然弹得那麽好,楚先生为何又要摇头叹气呢?”
“哦,那是因为吴公子弹得实在是太好了,在下听音自惭,自觉没有此等水准,因此自愧不如才摇头叹气……倒是教三王爷误会了。”
沈渊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我不声不响随他去看,我不是官场中人,惧你何来?我不慕荣华富贵,求你何用?大不了到时候一走了之,谁又能拦得住我?
沈渊倒也没有说话,只不过他的眼睛显得更亮了。
我心里不知道为什麽又开始麻麻的,就象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江潭给我的感觉只是讨厌,沈渊却是认人心生警惕了。
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决定以後离他远点了事……但是转念一想,他是堂堂王爷之尊,又岂会围著我这个升斗小民转悠,我也真是太过於小心了。
这时那两个老儒生也都秀出了自己的拿手本事,听起来也自平平,远不如吴剑琴弹得灵秀,我微笑,这次信兰的师父自然非吴剑琴莫属,这个人瞧上去虽然骄傲,但是不是什麽卑鄙小人,我待上一段时间,也该走了。
果然裴幕天聘了吴剑琴来教导威远和信兰。
其实一个教书先生哪里会有那麽多人来争?只不过靖安侯威名远播,能跟他扯上关系简直就是为日後的加官进爵寻到了大靠山,我无意於此,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