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捕头不说话……那我说的没错了……或者,您在想如何可以拖延时间……我体力不济,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不过……在那之前……要伤令媛……也还易如反掌……”
胸闷气短,眼前也渐渐昏暗下来。握著的发簪仿佛重逾千斤,手臂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样下去,等不到李悦山放人他便坚持不住了。
发簪反出的光亮越来越刺眼。咬牙,握紧它朝著手臂狠狠刺去,顿时血流如柱。
“……李捕头,一刻之内我要看到他们……否则……我便不敢保证……令媛毫发无伤……”
“阁下若敢伤我女儿,你们也别想平安走出玉门镇!”
“……我们本就是亡命之人……生死……原无所谓……只不过……李捕头若一定要两败俱伤……也当奉陪……”
无论李悦山再说什麽,便就只有一句话应对,放人。错便错在他一上来就承认那两人已落网,否则此时还可赖帐。
无计可施之下,只有忍气吞声地挥手,命部下将晏尘和存嘉身上的绳索解开。
“我已经放了他们,你何时放我女儿?”
“李捕头当差多年,怎麽问这样的蠢话……离开玉门镇,我自然会放人──让你的人……退到院外……”
受制於人便不得不听命,李悦山原本打算趁著晏尘和存嘉进房时偷袭,但对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退到院外便是要他无从下手。
盘算片刻,只有暂且忍了,不吃眼前亏。谅他们人疲马乏也逃不远,届时循著马蹄的印记总能找得到。
於是李悦山领著差役们退出後院,留下晏、存两人。
推门入内。
卧榻上,聆秋已然昏死过去。
第三十二章
把马匹混在颜家的马队里,分了几个方向离开玉门镇,这才甩脱李悦山的追兵。
几人绕回西河,寻到百望坡的弥勒庙时,已是两日後的事情──距和云出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日。
庙中香火显然已经断了许久。
无人打扫,案几上满是沙尘,地板上积累的尘土几乎能够没过脚背。烟尘呛得人咳嗽不断。
将两个伤患安置在自马背取下的鞍上,几人这才有时间稍作喘息。
胡乱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存嘉在门槛上坐下来。
已经入夜,便算是已到了约定的这一天,心里不知何时起就开始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虽已是深秋,白天的戈壁仍旧热的像著火似的,可夜间温度却立刻又凉下来,风中夹著砂石扑面而来,隐约便有冬日的冷寒刺骨。
装做不经意般地回首望去,看一眼那伏在案旁假寐的人,存嘉又急急忙忙地移开目光。
却不知那人心里是怎样想的,是笃定云出能够信守约定,还是,心底也同他一般的忐忑呢?……
极少见他张皇失措的样子,便是紧张,言谈举止也总能做到不著痕迹,让人猜不透深浅。
若是和他比理智冷静,自己一定会输。
想到此处,却是不禁苦笑。
自幼,却又有哪一样及得上他?便是令人称羡的那点过目不忘,同他的谋断果决相比,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聪明罢了……
不著边际地胡思乱想著,人便渐渐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被雨涟唤醒,才发觉自己竟靠在门框上就睡著了。
“什麽时候了?”
“天亮很久了。”
说著,雨涟将打理好的干粮递给对方。
“在沙子里埋了一会儿,是热的。”
不想拒绝对方的好意,存嘉接过面饼。但拿起来嗅了嗅,却没什麽食欲。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他从昨晚便没吃什麽东西,雨涟不禁担心他是哪里不舒服。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我没事,照顾好你自己吧。”
推开对方,存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虽然有些头痛,但他不愿让晏尘看扁了,笑他娇生惯养,禁不起摔打。於是便逞强不肯让雨涟看他的伤口。
一旁,晏尘却道:“你若不舒服,便让他瞧瞧,免得以後路上麻烦。”
“管好你自己吧!”
抢白了晏尘一句,存嘉径自走到庙外。
日过中天,时间便开始过得飞快。眼见红日西沈,茫茫沙漠里却仍是只影不见。几人的心情便都不自禁地焦躁起来。
在庙前来回地踱步,存嘉脸上是掩不住的心急如焚。
半晌,他顿下脚步。
“他说的是这里麽?……”
再看一眼庙外一望无际的黄土沙尘,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存嘉禁不住狐疑地问道。
“若不信,你到别处去等便是。”
虽不是刻意地顶撞对方,但连日奔波劳顿,四处亡命,此刻又不见云出的踪迹,晏尘心中也是一样的烦躁,言语听起来没好气便也正常。
但素日积怨加上近日新仇,存嘉此刻哪里还容得下他使半点性子,顿时也便恼了。
那日忙於奔命,没功夫同晏尘计较瞒著他放云出离开的事情,此时,却是旧恨新仇一起算,立刻又针尖对麦芒的同他拧上了劲儿。
“我倒是想去别处等,可那日云出走时,就只你一个知道他去了哪!”
言下,自然还是在怪晏尘那日放云出孤身一人走。
晏尘心中原本已是愧疚不已,听到存嘉这样责备,不禁又愧又恼又怒。
“那你长著耳朵的也听我说了!他说三日後百望坡弥勒庙见,信不信由你!──不愿等,爱上哪上哪儿找去,别在这儿添乱!”
他话音甫落,便见存嘉提剑即向马匹走去。
“找到便罢,找不到──哼,姓徐的,到时候,有的帐来算!”
“你站住──胡闹什麽!”
这二日听惯了两人拌嘴,雨涟已当是寻常事,由他们去。但这一回存嘉却似乎是认真的,竟真的要去找,便也不能再沈默下去。
“还嫌我们的处境不够艰难麽?云出既说要来,一定会来。就算要去找,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听他开口,存嘉顿时停在马旁进退不是。
呆立了片刻,将长剑狠狠掷在地上,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你回来──”
“由他去吧……”
雨涟刚要起身去追,身後,却有人轻扯他的衣袖。
“他有分寸的……”
欠身坐起,倚在案几上,聆秋低声道。
雨涟却哼了一声。
“他有分寸,你没有──乱来!”
知他是责备自己那日又弄伤手臂,失了大量的血,聆秋一笑,没再说什麽。
他原本便是因小产时失血过多才会血晕气短,那日又受了伤,症状便更是严重。若不是从颜家带出的那些草药,只怕便是回天乏术了。
叹了口气,雨涟熄灭火堆,将吊炉里汤药仔细地倒入水壶中,递给聆秋。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入,聆秋不自禁地蹙起眉头。这两日,他几乎是拿汤药当水来喝的。真个成了药罐子。
见对方屏著气息喝下汤药,雨涟宽慰道:“放心吧,云出那麽机警,这一带他又熟悉得很,再不会有事。”
缓缓点了点头,聆秋抬眼向著天际望去,天边已是只剩半轮红日了。
第三十三章
存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他的身影。
青黄的衣衫隐在夜色之中,也就只有昏暗的一片伴著衣物飒飒的摩擦声。
“还没到麽?”
没人回答,但庙中的人影在炉火映照下却是赫然分明,哪里有云出的影子?
失望地停下脚步,存嘉抬手扶上门框,转过身颓然地坐下。
终於连最後一丝光线也挣扎著坠入地底。
长夜漫漫,却无人成眠。
天又渐亮的时候,晏尘开口。
“再等一日吧。”
说著,他点燃柴堆,准备生火烧饭的样子。
其实不用他讲,那两人也是一样的心思。
存嘉起身回到庙中,同雨涟一起收拾起炊具。
“我们不再等了……”
低弱的声音响起,三双眼睛顿时齐齐地看向它的来源。
“他若能来,昨日便会来了;若不能来,便是没能逃脱。再等下去也无益……”
“或许他有事耽搁了。”
“是否是有事耽搁,留在这里也无法确定。而我们在这里多停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晏尘无法反驳他,因为心里也明白留下来只是意气用事。只是这样的时候,明知是错也会抱著侥幸心里等下去才是人之常情吧?
但他还没有接口,存嘉却已是发作了,将手中的药罐在地上一磕:“要走你自己走!只要你能心安!”
“他若被捕,我们早一日得到消息,也能早一日想法子营救。若错过了时机,等人被押回长安之後,那便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了;他若没事,只是途中耽搁,留下记号给他,他自然也能找得到我们──无论怎样都好过在这里等……”
聆秋低缓的声音似乎有著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仪。存嘉虽仍不服,可另两人却已经动摇了。原本,如果能够冷静下来理清思绪,离开的确才是上策。
沈默了片刻,晏尘捡起地上的马鞍,向外走去。
存嘉不禁一惊。
“好,你们走,你们都走──我自己留下等他!”
“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皱眉,晏尘停步斥道。
“我任性我的,关你什麽事!你要理智、要冷血尽管冷血你的去!少来管我──”
啪的一声,晏尘竟扬手打了对方一记耳光。
“你给我差不多点!”
捂著半边发烫的脸颊,存嘉愣在原地却忘了说话,盯著晏尘离开的背影,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在以前,哪一个不是宠著他捧著他哄著他,几曾有人敢对他这样的侮辱?可现在却是连一个亡命之徒也能掴他的耳光!
连月来的委屈涌上心头,追根究底,却都是为了此时此刻那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的那一个。
往日敬畏的冷静沈著此时却只是令人恼怒的罪魁祸首,因那只有令他觉得自己更加悲惨可笑。
“呵……你得意了吧?畅快了吧?终於有人为你出一口怨气了!……”
“……”
“云出放弃我了,他们也全都听你的,你赢了,你全都赢了!你该得意了吧?!……”
不愿在那人面前示弱,眼泪却偏偏不争气地奔涌出来,连擦拭都来不及。
跪倒在地上,紧攥的拳头在地面捶出一片血迹。
刺心的疼痛便似乎是给了他哭泣的理由,眼泪於是就更止不住。
琥珀似的眼睛眨动了一下,聆秋的唇角仿佛是勾起一丝笑意。
只是看在人眼中,却只觉心中是冰凉的一片。
“……是啊……我赢了,我该得意了……”
第三十四章
将马鞍在马背上固定好,晏尘扭头看一眼庙内的几人,又回转身。
那三人的事情他知道不多,也不愿多管,但云出不在,他便有责任保护他们周全。可若存嘉执意不肯离开,却也无法强迫他,自然更不能丢下他不管。
此时,也就只有希望他可以尽快想通而已。
翻身上马,庙中的人却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叹了口气,晏尘驱马在原地来回地兜转起来。
然而他刚刚才走几步,一旁,云出的那匹阿璃却突然嘶鸣起来。值著晏尘愣神之际,它竟撒蹄狂奔了出去。
又顿了片刻,晏尘才反应过来。马的嗅觉和听觉都较人灵敏,阿璃更非凡品,这样的情形,难道是……
想到此处,晏尘忙策马追上前去。
遥遥地随在阿璃身後向著日出的方向驰去,天边渐渐显现出两个模糊的黑点。
渐渐的,两个黑点变得越来越清晰。再过片刻,便能看清是两人两骑正向著这边驰来。等到阿璃遇上那两人之後停了下来,晏尘再无怀疑──其中一人正是云出。
“言而无信。”
看著骑上阿璃来到近前的男人,晏尘似笑非笑地道,半是责备半是欣喜。
云出露齿一笑。
“途中见到海缨留下的记号,为了寻他耽搁了时日,累你们担心了。”
“我倒没什麽,不过麽……你惹的麻烦,还是自己收拾残局吧。”
向著庙宇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晏尘轻挑起眉梢,看向云出身後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比他同云出该要小上好几岁,肤色微黑,眼睛却极有神,看他御马的样子便知必定是精通骑术。
“这位是──”
“瑾宁的侍卫,来接我们出关,他叫海缨。”
“幸会。”
说著,晏尘含笑抱拳。
“这便是徐相的公子。”
云出说话的时候,海缨也便还了礼,却没有说话,但漆黑的眼睛里波光清朗,却不难从中看出诚恳。
想来他是有些内向,晏尘无声一笑,拨转马头随著两人折返。
远远的,便看到存嘉跌跌撞撞地向著几人奔跑过来。
驰到他的近前,云出跳下马。
眼前,往日不染纤尘的人此刻却是从来没有过的狼狈模样。破烂的衣服沾满了黄沙,手臂上还扎著渗血的布条,面颊上犹自泪痕未干。
“怎麽弄成这──”
云出的话未说完,却就被对方那麽紧紧地搂住──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哽咽的声音响起,是为了发泄连日来的担心,也为了责备对方那日的不告而别,更是因为爱上对方而陷入这种悲惨境地的宣泄。
云出抽出手,回揽上对方,仿佛是哄慰著痛哭的孩童一般抚著他的发。
“对不起……”
尽知是无力的话语,但除了这一句,他却又能说些什麽。
一旁,晏尘自远处庙门前伫立的身影上收回目光,落在新识的夥伴身上,海缨大概是被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