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低语,手指若有若无的抚弄,成功唤起了身下人喉间的一声低吟。
“混……帐!你……呀!”
苦恼地辗转着,却无法挣脱那越来越紧的蛛网。血液似乎全都叫嚣着逆流进身下的某处,由原始而产生的焦躁像蛆虫一样啃食每一根骨髓。这样的酷刑已经持续了多久,并还要持续多久……
在一片迷离的苍白中,理性软弱地屈服了。
这个身体还有哪一处是我未碰触过的呢?还有哪一处没有留下属于我的烙印?麦色的优雅肌理,野兽般矫健的身形,还有火热紧窒的内部……无数次的占有,无数次的相拥,但他的眼睛永远遥望着无垠的大地,他的温柔永远属于那个已逝的倩影。如果时光逆流,我是否能克制自己的贪欲而守护住与他相视大笑的瞬间,还有他眼中金红色的快乐——
然而,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得近于愚昧。
想要通过深入的侵犯蒙蔽他孤高的眼睛,碰触他冷漠的心。但在一次次情欲迷离的背后我却发现他已越来越远,化成了令人黯然神伤的残影,留在我怀里的徒有空虚。我就像是那个中土传说中追日的男人,一遍遍一回回在执念的迷宫里重复着错误的路途,寻找着穷极一生也找不到的,拥有太阳的证据。
这真的是爱吗?没有甜蜜没有回报,犹如沼泽般最不堪的爱情。
刮了一夜的风雪终于止了。白皑皑的雪原吞没了起伏的沙丘和纵横的河汊。在冻土上稀疏的灌木丛刺破积雪,星罗棋布地散满平原。一道醉人的霞火在坦荡的大地尽头势不可挡地截断了遥远东方那漫长的夜。
天亮了,又一个黎明。
虎牙睁开的酸楚的双眼。窗户泛出了一层白亮,不知不觉间,在四周已流入了单薄的晨曦。
不论是身体还是神智都还残留着昨夜的虚脱感。身后的男人似乎也醒了,收紧的手臂从背后将自己紧紧困住,彼此重叠的心跳声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不真切的温暖。
“兵分两路这段时间都没见过面,回师后又急于攻打中都,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是在西京之役?”伊坦拉轻轻抚过虎牙右肋一道泛白的伤疤,在他背后低声问,“虽是左手使刀,但金将中能伤到你的人应该也不多。”
“是个十岁的女孩子……”感觉到对方一瞬的惊异,虎牙疲倦地闭上眼睛,“西京攻陷后,依惯例将女人分给下面的将士,谁想到会从人堆里突然冲出个怀揣匕首的小孩——还真是闹了个笑话。”
“那孩子呢?”
“死了。就在我眼前,被一群亲兵剁倒在地,又连同泥地剁烂,最后变成了血泥不分的一滩。这种事太多,现在已经没有一点感伤。”他淡淡地说着,眼中冷得如同子夜清时黑夜空中浮动的寒气,紧抓被单的双手在关节处隐隐惨白,“你应该不知道,马贼也有马贼的规矩。血性养大的规矩黑似漆,硬如铁——这是上代首领常说的话,他最恨屠杀妇孺的人……以后在阴魂道上,他恐怕连见都不愿见我。”
许久没有答话,伊坦拉加重了臂弯的力道。“那就不要去见他们,一个都不见。”他带着苦涩的热情闷声说道,“最好你再也见不到所有人,除了我的身边无处可去……我会一直纠缠下去,你最好有赔上一生的准备。”
“就算前方是地狱?”虎牙笑出了声,握住了男人游走在肌肤上的手。
“那就一起坠入好了。不会有地狱比现在更糟糕。不过,你要先有将我拉入地狱的本事……”伊坦拉恶作剧般地咬住了虎牙的耳朵,“征金时,西辽的耶律留哥突然率三十万众急袭王都,结果被札兰丁以留守的七万人马败之。耶律留哥此次出兵的时机倒是掌握得很准,可惜在战术上仍是个草包——我早说过,你应该慎选合作的伙伴。”
“他能拖住札兰丁一个多月,表现已算不俗了。别太自信,大汗,”虎牙抽出手遮挡漂浮的微光,在一片昏暗中能看见呼吸的白气消散在空气里,“恶魔总在不知不觉间靠近。”
我早被他束缚住了不是吗……伊坦拉在阴影中惨淡地笑了,翻身将怀中人压在身下,覆上了那并不柔软的干燥双唇……
万里无云的蓝天下和那人纵马驰骋,浸满明媚阳光的风迎面拂过。当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惬意突然间从心田里破土而出时,惶惑中却读不懂它的含义。只是确实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学会遗忘,也能重新尝试着因为谁而爱上生活。
但失去的往往再无法追回,正如童年眼中纯净透明的幸福世界。默默吞咽的辛辣悲伤已像刀片般刻在心底,结成褪不去的疤痕。无数次的午夜梦回,身上浸着冰凉的冷汗,就像她消散的体温。
寻不到终止的仇怨,绵长沉重得甚至让人忘记了它的内容,而只记住了那痛不欲生的情感。它就像枯死的树根紧抓大地般,紧紧纠缠着我的生命。
回忆里已面目不清的父亲点着了长长的烟枪,漆黑中火光一明,在瞳孔烫着般涨圆的瞬间,又匆匆跌回黑暗。“火狱的洞口就植在人心。”他边说着边吐出永远吐不尽的烟圈。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的话,我想我已背上了几代轮回也消不清的宿业。
已经融得一片班驳的残雪,在渐渐黯淡的天色里显得白亮亮的。露出去年枯草的土地在薄暮中颜色很黑。凉风阵阵拂过,为耀眼的积雪涂上了一分纯净的春色。
“不愧是格日朗将军,纵然明说独自出门散心,身旁也有不少于十个的侍卫暗中相随。”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和着风响,从黄昏朦胧的树影间轻轻传出。
“那不过是伊坦拉派出的监视者,你若在这里将我杀了,说不定他们还乐得轻松。不过,看上去再坚硬的岩石也难免有裂痕……”虎牙定定地注视着西方那片隐隐露露的枯红,平静地说,“姑娘的身手看来相当不错,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我身边,不知有什么事?”
“我奉摩坷末陛下的旨意来见爷,”林中那几不可闻的声音肃然答道,“陛下说多谢爷三年来的暗中相助,陛下已做好了与蒙古交战的准备,等雪融尽长草牙时便会发难。这段期间陛下让我留在爷身旁辅佐爷。”
“帮你们分了札兰丁注意力的人是耶律留哥,其他的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他轻笑着拍了拍身旁低头吃草的坐骑,“说是辅佐,不如说是监视吧。”
“爷的戒心太重了。”声音中透出几分清淡的笑意,“不过并没有猜错。但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来见爷也是出自我的私心——我想见见那个要赔上不败的军神之名以及百万士兵的姓名,只为宰一个人的傻瓜。”
“你倒心直口快。”
“因为我也是一个踩着尸体去摘取毒果的傻瓜。”
烈日靠上了西边的连山,光芒还是一样的炽烫,但东方的夜色已开始驱逐着残存的光明。一阵风吹过,摇动了地上浓黑的影子。
虎牙的眼中坠入了苍茫:“你是……秃马惕的残族?”
“爷竟知道?我还以为这世上早绝了秃马惕的影子。”女子发出了无声的长叹。
“你的口音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待我如同父兄。”
“他人呢?”
“已经在许久前就毁了。”
“是这样……”阴影中的声音突然失去了热切的温度,冷森森异样得糁人,“真的只剩下我一人了……伯托塔大王的遗命,只要秃马惕的血还有一滴,就不会放弃对蒙古王的报复!一万三千口的血债轮了三代,终是要结在我的手上!”
“有那么深重的仇吗?”虎牙低下了头,胸口又冷又硬,满满地不知堵了什么。
“这话应回送给爷吧。”声音又寻回了初时的清淡,尾音化在了模糊的阴影中。
又一阵风吹过,送来清越的童女歌声;划破了蓝紫色长空下那骇人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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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牙《十二》
记忆中的集市永远涌动着眩目的快乐。在各种新奇的百货首饰,成堆鲜嫩欲滴的蔬菜瓜果和一群群望不到边的牛羊牲口间挤满了扯喉咙吆喝的商家,讨价还价的买主,途经流连的旅人,搽了红艳艳胭脂目光娇羞的姑娘,当然也少不了我们——尖叫着四处奔跑打闹的孩子。人们凑近彼此的耳朵,大声将话喊出来,我想大概全草原的笑声招呼声叫骂声争论声都集中在了这里,汇成喧闹的谐音。滚滚热闹中因生活的艰难逐渐凝结沉淀的淡漠缓缓融化了,生命混着呛人的腥臊气在浓烈的阳光下就像铁锤敲在铜幢上迸溅的火花,透射出令双目阵痛的狂喜。
但,那个只有左手的男人,他的身影却始终徘徊在这片快乐之外。
寻思不着是从什么时候起注意到他了,发觉时那人已成了集市上理所应当的存在——总是牵着匹黑马一个人不发一言地坐在角落里,目光定定,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有时只停留一小会儿,有时却从集市上响起第一声吆喝直呆到日头靠上莽莽远山。他的眼睛隐藏在欢笑投射的阴郁影子中,又深又黑,如同遗忘于白昼的一场残夜冷梦;只是偶尔,不经意的一瞬会泛起辩不出色彩的波动。这时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也许是一个刚卸完货疲倦不堪的男人,正靠着破旧的马车用磨破了边儿的袖口抹脸上灰黑的汗渍,他的女人坐在车板上,怀中抱了个胖小子,黝黑粗糙的脸庞散出心满意足的光彩;也许是两个多年不见失了音信的好友,边用粗话狠狠咒骂,边眼眶湿润地使劲拍打对方的肩背,直着嗓门嚷嚷晚上要好好大醉一场。
他明明就在这集市中,但我却觉得他离这里很远,那距离远得如同儿童的天真和老人的沧桑。在我幼稚离奇的幻想中,他成了那年夏天最不可捉摸的谜团。
一日,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带着几分胆怯向那匹黑马递上红塘:“先……先生,好漂亮的黑马,我能知道它的名字吗?”
“还没有名字,这是别人赠送的礼物……我不知道该怎样唤他。”他淡淡地笑了,刚刚还十分冷峻的目光此刻令人安心的柔和。黑马眨了眨温润的眼睛,低头舔食我手中的糖块,掌心传来湿湿痒痒的触感,逗得我也笑了。
“还是应该给它起个名字,多好的马呀!叫阿洛卓尔(注:传说中的神马)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仿佛被什么触动了,沉默许久才又笑着点点头:“也好,就叫阿洛卓尔吧……”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上扬的嘴角掺入了一丝悲伤。
“先生是不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陷入了他那双沉远的眼睛,不知觉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因为……因为,额吉曾说过,一个人要是失了心爱之物,就好象灵魂上被挖了一个大洞,灵魂有洞的人是不会真心快乐的。但我想……只要是洞就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