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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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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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夫脸色白的吓人:“把画儿拿开。”
婉心这时才深觉不对劲,卫子夫向来宽厚,决计不是要与那阮美人置气,却为何像是厌恶极了那幅帛画呢?
因才问道:“夫人,这是怎么啦?”
卫子夫吃力摆了摆手:“拿开。”婉心一怔,正要去办,却被卫子夫叫住:“等等,将画呈开,本宫再看两眼……”
婉心心里狐疑,却还是照做,凉丝丝的帛卷蹭着手心板子,直像要攫走她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
展开,是油墨的香味,一丝一丝,在暖意氲生的寝宫里洇散……
卫子夫已经凑了过来。衬着宫灯散开的晕黄,她的脸色显得极白。
白的不透一丝儿血色。
婉心骇了一跳,瞅着卫子夫的手已经挪向了小腹,心里这才明了几分,想来是要出大事了……
她自六岁充入掖庭役使,多年来见惯后宫女子争宠诈使的伎俩,如何会不知,这些个外表光彩美艳的宫妃,内里藏着怎样一颗毒蛇似的心肠。
而这样的祸害,终于要落到承明殿头上了。
卫子夫行事一贯小心,向来懂得避宠自保,如今却仍叫昭阳殿那个女人盯上了。婉心心中焦急,此刻却得顾念自家主位的心情,不好过分发作,因问道:“娘娘,可是腹中不适?会否吃坏了肚子,婢子去请太医令吧?”
她说的那样小心翼翼,十足十地顾着卫子夫的情绪,……“会否吃坏了肚子”,多会措辞!那种犯大忌的话,这么个情状下若是说出来了,白白给人添堵!
卫子夫亦是聪明人,与她对望一眼,眼底满是感激,此刻仍是沉稳:“不妨事,暂且莫要教陛下知道。”她扶了扶床沿,镇定吩咐着:“秘宣太医令,教他外殿候着……没本宫吩咐,今日承明殿的事,莫要泄露半句!”
婉心见卫子夫沉着如此,悬着的心亦是放松下来,便微一颔首,行谒告退,却又被卫子夫拦下:“你慢走……”
“娘娘另有吩咐?”
卫子夫轻声:“秘宣太医令,你随便调个妥帖人去便是,不消亲自走一趟。留下来,本宫与你另说说。”
肤似凝脂,一只莹透的镯子衬着,更显气质。她从袖里伸出一只手来,有些不着力,微微颤抖,手指尾尖轻点那幅帛画,上好的帛丝在烛光下生泽,黑的墨,白的皎帛,交错辉映,只轻轻用力一点,那皎帛便微微晃动,弹性极好。
她的眼色却是极深,极寒。
突兀那画竟像缺了一口——她用力一摁,画上山色摇光都在眼前逊淡,一直一直黯下去……
她缩了手。
指上沾着墨,只放鼻尖轻轻一嗅,她浑身打了个寒颤,婉心瞧了不对劲,在一边道:“娘娘,这里头有名堂?”
“这墨怕是掺了不该掺的东西。”
婉心手下一紧,忙将那帛卷收了起来,啐一口,急急道:“那腌臜东西,扔远了些好!”再看卫子夫,已经阖上眼睛,疲倦地靠在一侧。她因说道:“娘娘,这些个‘孝敬’,可都是要呈御前的,她——那昭阳殿,怎敢乱做手脚?万一圣躬抱恙,查出来,只怕她阮氏满门都要受牵连呀!”
卫子夫淡淡一笑:“后宫女人,皆是仰陛下鼻息过日子,陛下为君为父,她们爱都来不及,又怎会做些乱事来害陛下?”
婉心有些听不懂,挠头问:“那又是怎么回事?这画……原是陛下送来给娘娘先过目的,若不然,此刻还应在宣室殿案格子里收着呢,夹藏的腌臜东西,怎么也害不了娘娘呀!”
“未必,”卫子夫凄凄一笑,“本宫近日来,总觉腹中不适,这已是第四胎,原不以为是皇儿有异——毕竟前面卫长、阳石、诸邑皆安然落生,本宫哪会往大讳上头想?”她叹一口气,眼中凄楚万分:“本宫若没猜错,这墨大抵是熬了麝香来的,香已入骨,狗灵的鼻子也闻不出来,制这种砚,倒是花费不少心思——话便说回来,这种害人的心思,想的多了,反磨人呢。”
婉心心子不钝,一点就通:“这么说来,开了春,天气渐转暖,咱们这殿里,为取暖,暖炉子仍是不去,殿中便比外头暖和许多——大概这墨中麝香便是这样洇散开来了?”
卫子夫点点头。
婉心恨恨咬牙:“这女人心如蛇蝎!好刁钻的心思!”
天光渐渐亮起来,漫天的星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掩在浩大穹苍之下,绡纱帐被风吹的微微卷起,殿里明烛摇摇曳曳的光影竟像褶皱的湖面,落入惊石……
婉心急忙去关窗:“竟漏了条缝儿呢,娘娘小心着,莫着了凉。”
卫子夫继续说道:“那边的心思怕是料的远比咱们想的深、远,那麝香掺的悄无声息,日日在暖天里消磨掉,依她的想法儿,等咱们发现时,怕是早已没了证据……”
“算是老天有眼,”婉心忿忿,“咱们及早发现,掐了那边的坏念想……老天爷明眼睁着呢,好歹娘娘腹中皇子没‘惊’着,这便是好。”
“这一味麝香,只损耗女体,于旁的人无事。即便查出来,再怎样,也编派不到她头上一个‘弑君’的罪名,她反倒好抵赖,即便真有这么个把柄咱们揪着,她正当宠,陛下面前哭哭啼啼闹一番,想来陛下亦不会将她怎样。况且,她心子沉,——你看她想的是怎样的法儿?慢性将麝香散进本宫体内,即便滑胎,亦是积年累月而成,并非倾夕之间的事,怎样怪不到她头上。”
“好能算!”婉心一味护主,听卫子夫如此分析,此刻已是恨的牙痒痒:“陛下怎会喜欢那心如蛇蝎的女子?万般算不上她的好!凭她会写几个字,会画几笔画的,就敢这样气焰高张么!想来那昭阳殿是清楚咱们这边儿圣恩久长,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承明殿根基,才会想了个这么阴损的法子,来害娘娘。她心里也知道,各宫里呈送宣室殿,为陛下寿辰准备的贺礼,必被陛下先转承明殿过眼,那帛画挂在墙上,日日麝香熏散,总有一日,会害着娘娘,这样歹毒的心肠!”
承明殿秘宣太医令,连夜入殿,渗入帛丝的麝味,已被确凿证实,卫子夫却掖藏了这个消息,老太医又秘退而出。
此时天已澄明。

☆、第31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1)

阳光渗入绡纱窗,在拂帘上漾出一道一道的波光,宫女子拖曳裙裾,一盏一盏烛台绕过去,吹灭了绡罩内宫灯数盏。
是清早的日光,微微熏淡的,似乎散着香气,却不刺眼,有些微的暖意。夜间落下的几点雪,早已被暖日消融,廊下积了薄薄一层雪底,拓了脚印在上面,此刻早已化作黑糊糊的雪水,就着阶檐,滴滴答答落下。
已有宫女子伺候卫子夫洗漱,喝了早茶,又进滋补燕窝,一番拾掇之后,卫子夫显得容光焕发。婉心却仍是不放心,道:“夫人,可要再宣太医令?腹中胎儿为大,总是要稳妥些,才能叫人放心呀。”
卫子夫笑笑:“是,宣太医令……”
婉心因吩咐身旁宫婢:“烦再走一遭,为娘娘请平安脉。”又道:“青天白日的,不必再秘密,若是路上遇着什么人,问起,你便答照例为诸邑小公主请脉,莫牵扯上娘娘。”
小宫婢温声答“诺”。
“慢着,”婉心道,“须知是为娘娘请脉,端的是请女科最好的太医来。”
“诺,”小宫女子微一谒,温温笑着,“这自然是,婢子这些个还是懂的。”
“那便好。”
卫子夫神色凝重,向婉心招了招手,婉心知晓主位自是有要事吩咐,便将耳朵贴了上来,卫子夫的气息擦在她耳鬓,痒痒的,却很柔软……
“你悄悄去向太医令讨个方子,入一味麝香,药效嘛……主滑胎,药性子愈烈愈好……”
“娘娘?”
婉心一怔,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只管去做,按本宫吩咐的去做。——切记,勿叫任何一人撞破,此事绝不可声张。”卫子夫扶着床帏,虚咳两声,一双空壳似的眼睛只瞅婉心,像是要把自个儿身家性命全都托付了一般。
“这是为何,娘娘?麝味太损女体……眼下,永巷八大宫,身怀龙种的,唯娘娘一人。咱们这样做,亦无法阻绝天家龙嗣呀!”
言下之意是,即便讨来入麝味的药方子,又怎能害旁的嫔妃滑胎?况且,此举太走险,皇帝虽年轻,心性却老成,若知后宫之中,捏着这些个玩意儿祸害旁人、争宠斗狠,亦是绝不会轻饶祸头子。
卫子夫知她想错了自己意思,便解释道:“本宫素来敬重陛下,亦不善妒,后宫若能为陛下开枝散叶,本宫亦当同乐。又怎会用些腌臜东西来祸害陛下宠爱的宫妃?”这些话,倒是打心底儿里说出来的,符合卫子夫平素一贯温软慈厚的性子,她又道:“这味药,本宫讨来自己服,绝不枉害他人。”
婉心骇的腿下乏力,膝一屈,竟直挺挺跪了下来!那声音早似失了魂似的,嘶哑的竟像一截糊粢饭的脆叶,“啵”一声,便裂开来:“娘娘!您……您可别吓奴婢呀!这麝味入药,于女体大损!况且现下,娘娘已身怀六甲,若服坏了药,腹中皇子恐……”
卫子夫已轻轻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婉心小意四下看了看,会意屏退左右,宫女子袅袅而出,早晨清明的空气轻然翕动。
绡纱盈盈。
卫子夫歪在榻上,轻轻唤来婉心:“你起吧,……这事儿妥帖,需你亲自督办才是。若不然,有得一时半点的差错,咱们承明殿的气数,可算到了头啦!”
婉心拭干眼泪,乖巧地附耳贴上。
“婉心丫头,你一贯聪敏,昭阳殿的想头,你心里可清楚?她使的是甚么法儿,要来祸害本宫?——这麝香磨入砚中,再研墨作画,以陛下寿诞的贺礼为名,送与宣室殿呈进陛下。陛下再将妃嫔贺礼皆入牒、差人送来承明殿,交与本宫过目。那么……这只损女体的阴晦之物,自然转而再三,便到了本宫这边儿。这里头,一环扣一环,差漏了一环,都是个满盘皆输的局面。那阮美人——心机如此之深,想来,真教本宫心惊肉跳!”
“是了,是个秽物,未必人也不‘秽’的,真真儿腌臜呢!”婉心唾了一声,心里又是气,又是为自家主子难过、焦急。
卫子夫继续道:“她施的,倒是个延时之计。掺了麝味儿的帛画挂于承明殿内宫,日日氲散,悄没声息的,本宫肚里这疙瘩,还不知何时滑了呢!到时候,陛下若震怒,牵扯一众宫人,再要盘查,亦是查不出什么来!本宫与孩儿,可不冤死?!”
“那如何是好?”婉心急的泪眼汪汪。
“所以本宫才吩咐你,去向太医令取一个方子,此药方主麝香,药性愈烈愈好,本宫吞服,将那昭阳殿的‘延时之计’变成立时起效的好计策!让昭阳殿祸害人的主儿措手不及!”
婉心果然明白了。卫夫人的意思是,自损龙胎,“加速”帛画中麝味的“氲散”,一旦腹中龙胎有碍,陛下自然震怒彻查,到时候再牵扯出帛画一事,昭阳殿阮氏,便是再也脱不了干系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看似价码不值,却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但婉心仍有担忧,因道:“娘娘,若药量下的不稳妥,真祸害了腹中龙子,可当如何?若不然,咱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卫子夫凄凉一笑:“本宫能等,可本宫腹中孩儿等不了呀!再踌躇,本宫如何被人害的滑胎都不知道呢!婉心,你便听本宫吩咐,去办吧,本宫与腹中孩儿若然能脱此一劫,必当念你一生一世的好。”
婉心连忙叩头:“娘娘莫如此,娘娘待婢子之好,婢子时常感念,若有用得着奴婢之处,凭娘娘一句吩咐,赴汤蹈火,全是婢子自个儿的主意……只是,娘娘前头已生养三位公主,好赖这腹中皇子是咱们翻身的唯一筹码,若真用药不当,出了甚么岔子,可要悔青肠子的呀!”
卫子夫微微侧过头去,逆着光,已然看不清她脸上是何表情。她的声音憔悴可怜:“这宫中的人儿,谁不可怜?本宫腹中孩儿,亦难逃这命中定数。说来,不过又是个投错胎的娃娃,怎确信他是皇子?若然再得一位公主,只怕陛下是连看都懒得看顾一眼的……眼下昭阳殿得宠,势头正劲,本宫这边儿,早已落了下风,宫里风头在转呀,奴才狗腿子看的最清明……本宫可算是明白长门那位,这小一年来,过的是甚么日子,也真真可怜的!”她叹息一声,万分悲凉:“本宫向来懦弱,如今已为人母,且不顾自己荣华富贵,总得拼尽全力,保这四位孩儿一世平安,若然如此,死亦无憾!”
宣室殿。
皇帝要了一盏茶,正润喉,才翻了两页奏章,已被杨得意催促上早朝,皇帝略有不悦:“不急,让臣工等些许时候。若无军情急报,朕懒怠一时半会儿,也无甚要紧。”
杨得意应“诺”,缓缓退下。
皇帝这遭却觉心绪烦闷,一盏茶没两口就给吞咽精光,毫无心情细品,忽地便想起昨日夜间的场景,遭遭儿走至长门别苑,也不知发了什么昏,竟懵懵走了进去。
披夜露走了半溜,本就心情抑郁,入得长门别苑,只觉周遭阴戚戚的,是开春的光景,竟无半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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