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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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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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想也未想,直说:“陛下因何害我父母?”
皇帝一怔,拂袖道:“谁告诉你的?”
“馆陶大长公主刘氏,乃先帝亲妹,当今太皇太后亲女,系出高祖一脉,与皇帝乃同宗,陛下如何狠心,竟要骨血互戗?”君王已怒上眉梢,她只顿了顿,接道:“我父陈午,系忠臣堂邑侯陈婴一脉,烈骨铮铮……而今陛下之天下,我陈氏一门,因何而成反贼篡逆?”
陈阿娇这一番话下来,皇帝缄默半晌,不言声,那美人阮氏听着,心尤戚戚,她入掖庭时日无长,却也算得见过世面,掖庭永巷美人几多,却从未见得有哪一位美人,胆敢如此顶撞今上。这陈阿娇一派数算下来,满门显耀,该当是皇后之命,她不由心中发闷,想及自个儿位卑,身出寒门,再比照今时陈后之言,更是心酸不已。
正怔忡间,却被皇帝雷霆之怒惊的立时回神来——
皇帝冷笑:“陈阿娇!你好大的胆子!你有几条命胆敢指摘朕?!”

☆、第23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8)

她着一身素衣,端端立在那儿,如一枝青莲浮水,在一众宫娥舞姬锦绣团簇下,越发显得清越出众,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像是醉了一般。一双美目,流沔溢彩,叫人好生不愿移开目光。端是这样的美人,形如一纸画人,就这样,蔫蔫儿从壁画里走出来一般。
陈阿娇在哭。她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也不掏绢子去拭泪,就这样立着,任眼泪默默淌下。
皇帝倒有几分动情,虽则前番大怒,此刻亦不愿再多声言,因说:“你回宫吧,前朝的事,多说也无益……”那话里的意思,分明已是圣旨放行,但陈阿娇却不领君上的情,倔倔道:“陛下给臣妾一个说法,没的这样平白打发人。”她扬起头,这时才掏了细绢慢慢抹眼泪……
皇帝本来又欲动怒,却见她那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稍有不忍,缓了声道:“朕暂时将你禁足长门,自有朕自心的思量——倒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在你面前胡说叨?”
“怎地胡说叨?”她眨着眼睛,目中璀璀是泪光:“陛下欲诛陈氏——可是真?”
“当真。”皇帝只简简两字回她。
好难测的帝王心!在她面前全无遮掩,皇帝欲诛谁,谁的寿头便是够数啦,皇帝贵胄天成,乃人主帝君,连欺她一下也不愿,——皇帝何须要欺她?便是直白告知她,朕便是要诛你陈氏满门!
她能如何?
她又能如何?
“皇帝陛下好狠的心——只不知我陈氏何处侍君不周,要落得这样的地步?”她抬起头,直看皇帝,此刻眼中已无咄咄逼人,那一汪泪,卷在睫梢,盈盈的,仿佛新雨过后枝梢嫩叶上一滴,几欲落下,却又不落。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皇帝心里有气,那股怒意立时翻腾起来,一双撑圆的眼睛直直盯她:“陈阿娇,你胆子不小,敢质问朕?堂邑陈氏——朕何时亏待过?你父亲、你母亲,端的好日子不过,琢磨要撂翻朕的江山!朕是圣人?朕不怒?!”
陈阿娇像被雷电触了灵魂,立在那儿,一袭缟素此刻反倒像包裹枯木的烂布条子,她的眼睛陷的极深,愈显眼窝空洞,少顷,才走向皇帝:“陛下,您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母亲会这样做!——这是高祖皇帝的天下呀!我刘姓汉室的天下呀!”她的眼泪泄了闸一般流下,不像宫里中规中矩的女人,在圣驾面前,端庄合宜。她此刻全然是疯了!
皇帝想到这事背后另有一张王牌——陈午与馆陶乃是打了临江王刘荣的名号,招兵买马,私结权臣,可想见他这位“岳母”心里终归对刘荣有别样的盼望,又及……当初卫子夫呈上帛书一事,到底露着一些当年陈阿娇与表兄刘荣之私情,因此益发恼怒,见陈阿娇这般恹恹的样子,更是心烦——
怎能确认她不知其中内情?
若然覆权得力,她……依然是中宫皇后。
刘彻冷笑。
馆陶姑姑打的好一手精妙算盘。
因道:“先斩陈午,朕再拿你问罪。——陈阿娇,你不必此刻声张,有你劳碌的时候!”
“皇帝说怎样的话?”她反而顶了声儿:“臣妾不信母亲会行大逆,证据确凿之前,臣妾不肯伏首认罪——皇帝……”她忽然冷笑:“皇帝也万万莫要为诛妾,而构陷忠臣!”
这话说的太狠,连陪侍一边的阮氏都不由一怔,心道,这陈阿娇果然好生厉害,君上面前,竟敢出言不逊,该当是将脑袋拴裤腰上喽!心下也不由冷嘲:果然是两宫太后手心儿里捧出来的,打小儿蜜罐里长起,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须知,皇帝龙颜大怒,莫说你陈阿娇一颗脑袋,便是陈府满门,也确然逃不过的!
皇帝果然大怒:“你言下之意,乃是朕为诛你,故意构陷忠臣?”龙须略动,真是被她气煞!又道:“朕昏聩无边、滥杀忠臣,你——可是这个意思?”
任是宫里头哪一位美人,凭皇帝这样说,亦是要知进退的,偏她陈阿娇一人,小小儿一声:“皇帝自个心里清楚!”
那皇帝已然气得不能……
后来的事,在掖庭永巷之中流传,也大因阮氏所述,再没人能亲临当初场景,掰着指头一五一十说起那晚陈阿娇是怎样惹恼了帝王,害皇帝抽剑劈了漏架,拂袖而出!
这样的“殊荣”,也该当只陈阿娇一人惹得起。
皇帝因出将宫门,阮美人已伏地死死扯住皇帝龙摆,哭泣道:“陛下莫走!好难得的,卫夫人守着月子,妾才能得龙宠,这一来……臣妾这边儿还有好些歌舞,陛下怎这样便要走了呢?”
陈阿娇默然立一旁,太熟悉的伎俩,后宫女人视君宠如命,此刻娇怜哭泣,看着怪可怜的,为留住皇帝,恁是连平素最注重的礼仪、仪态都不顾了……
好生可怜!
叹一句“可怜”,不为宫妇,只为女人。
陈阿娇眼睛酸涩,那眼泪恁是落了下来。
帝王却仍默然,侧身吩咐:“杨得意,送皇后回长门——”他轻轻吁叹一口气:“往后——若是没什么事,皇后有敢再出宫门,传朕令——”
杨得意侧了耳朵,正待接旨,皇帝龙威之盛,已然把他吓煞:“传朕令,守长门宫羽林卫统领——枭首、弃市!”
陈阿娇大骇,默然立在那儿,一双眼睛空洞的不装一丝儿情愫,皇帝却已经侧过身来瞧她:“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朕——朕最恨。你怨朕心狠?陈阿娇啊陈阿娇,牵累羽林卫的人……莫不是你?你此刻若是好端端在长门待着,朕会杀人?”
原来那就是刘彻。
杀人如麻,该当人君!
而她此刻,只是一具被抽离灵魂的躯干,没想头儿、没盼头儿的……这一生,也许便要这样,仓促,却又缓慢地捱过了……
皇帝临行时,她只在身后喃喃一句:“彻儿,若是能保,留我父亲一条命——”
皇帝倒是仔细默了默,那背影略停顿,显是将她的话入了耳。
“摆驾——宣室殿——”
皇帝御驾行出,她亦被送出,空空落落的殿里,与先前一片合欢,竟如隔了几世……歌姬再多,舞姬仍足蹈不停,皇帝一出,除了满殿满夜的寂寞,又剩什么?
阮美人呆呆坐在冰凉的殿下石阶上,待得宫里老嬷嬷拧了热毛巾来,教她洗一把脸子,她才动——“都退了罢,有甚好等的,陛下不在,本宫无须这样多人侍候……”
她叹一声,好端端一次夜幸,就这样,被那陈阿娇给搅和了。
不出半月,这昭阳殿又迎来一次雷霆之惊——那承明殿的卫夫人,不知何时承恩,竟又有了。
后宫女人闲时拈酸吃醋说道几句,也是常有的,阮美人仗着自个儿宫里都是死心塌地的忠仆,不免是要嚼几句碎嘴,因说:“数算着日子,那卫氏——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的,怎说?皇帝再怎么宠爱,也没的这样‘不要命’地宠爱呀!”
宫里老嬷嬷掩嘴,别有深意笑说:“这可不知是福是祸——娘娘,不是奴嚼碎嘴,偏说道旁人——陛下未见得是真心待承明殿那位,这可怎说?承明殿那位承宠时,可是没出月子?这可就怪啦,皇帝陛下当真是不教人好活啦!”言毕,丝绢捂嘴,嗤嗤的笑。
可真叫人害了臊!
阮氏因答:“哪成想呢,你这样一说,倒也是,前遭西宫别院那位张氏,便是女科治不利索,好好坏坏的,就这么不经敲,偏生儿走了——陛下若真疼承明殿那位,怎这样赶急了又叫她承恩?怪哉怪哉!”
说道归说道,打承明殿那边儿,礼仪上头都得是撂齐全的,恭贺的,送礼的,亲去瞧的,总要沾沾卫子夫的喜气,再难耐,也不能教人在礼数上头说叨。
因此,美人阮氏,自然也涌入掖庭恭贺大潮中,行去贺喜的宫妃不免在背后说一句:“那诸邑才多大?这不,肚里又揣了一个!”
酸酸涩涩的,总是女人味儿!
皇帝熬了几宿没睡,前线军报频传,得干的将领亦是远赴北疆退匈奴,朝中能人少数,那陈午在临江王的地面上敲出些许动静来,诸臣竟拿他没法儿,皇帝亦不愿闹的太大,毕竟这位“岳丈”,又是自个儿“姑丈”,帝王家家丑,自是不同寻常百姓家,彰显是祸。没的让满朝臣工看笑话。
皇帝撂不下这个面儿。
因此御批务必生擒陈午,留个活口,再有,皇帝心里亦是拿不了个准头,他那位岳丈,既打了临江王刘荣的旗号,这样张扬,料必那刘荣可真在世上?
这也说不准,栗太子薨逝那年,他年岁不大,却也还记得,宫里宫外,皆有传言,刘荣未死,去了哪个隐士高达的去处,修作神仙似的人。窦太后当初为解陡失庶长孙之痛,亦不禁“谣言”,随他们去说,好似说的多了,那刘荣可真去做了神仙……
刘彻此时心怀惴惴,栗太子算个实厚人,向来民望甚高,当年负罪行来长安,江陵百姓相扶而出,见王所乘车轴断裂,泣曰:“吾王不返矣!”
可见其人声威之高。
朱批落下,皇帝眼底情愫复杂,案前烛台上那支红烛,陡然黯了一分,映的皇帝眉色愈浓……

☆、第24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9)

杨得意是个忠仆,皇帝吩咐的事情,总是能做到一等一。陈阿娇也算是沾了光了,外人眼里,她这个“废后”失宠许久,前后头看顾都不肯给好脸色瞧的,踩低捧高么,最要捧的,当然是承明殿那位。——圣眷隆着,又得了胎,虽说前遭一骨碌连生卫长、阳石、诸邑三位小公主,但凡事能生么,总好过不会下蛋的母鸡,难保下一胎,不是龙子哟!
但杨得意不同,好歹御前伴驾这么些年,眼色还是会看的,皇帝待谁好,待谁不上心子,他一眼都能望个清清楚楚,能躲过他的眼么!料着将来恩宠,这“废后陈氏”可还有的瞧,皇帝待她还存着几分薄情,她好端端地哄侍好了皇帝,前途锃亮!可惜了这么个美人胚子,性儿太倔,半句软话不肯说,皇帝么,哪能没些个贴心底儿的宫妃、美人,时时伴着的?寻常百姓家男人皆是三妻四妾,况乎皇帝!陈阿娇先头不懂事儿,非争的面上不好看,皇帝也下不来台,先冷着她些日子,杨得意思忖着,皇后翻手后宫的机会,总还会有。
皇帝么,哪能被婆娘子管的严严实实,幸个宫妃还得看中宫的脸色?传出去,还不叫满朝臣工看笑话!
便是演戏,皇帝也得实打实地演足咯!
杨得意每每想到这些,便替那些个此时甩狗棒子似的张牙舞爪的狗奴才捏一把汗,怪没眼力劲儿的!将来中宫复幸承恩,先得捏死几个狗腿子撒撒气哟!
欺负谁,也不能欺负陈阿娇呀!那小姑奶奶打小儿往掖庭里兜的屎盆子还少么!欠敲打的,难怪只能在底层角角落落里慢慢滚爬,他杨得意,鬼头鬼脑可拎得清,现在悄悄助那中宫一下子,他日有的是好甜头尝着,退一万步,哪怕陈阿娇真是个不经琢磨的,没出息,那他也无甚损失呗!
因此,陈阿娇求他将长门宫里使着顺手的宫女子楚姜给顺溜捎出来时,他是十分乐意的,并且给中宫办的妥妥当当,掖庭司礼局的掌事老奴,平日里再嚣张,但他御前杨长侍的薄面总是要给的,还算顺当,那楚姜见了天日,整个人瘦的跟猴儿似的,简直折腾的成了鬼!
幸而悬着一口气,还没真成了个鬼,中宫陈后那边,总算有个交代。杨得意心里暗忖:噫!看不出来这小妮儿白白净净,不吭不响的,心子倒挺活络,入了掖庭,好赖都是皇帝的女人,她倒好,怎样地,竟攀上了羽林卫中那粗面大汉!
这可赖着多大的罪名呐!便是在民间,也得撂上个浸猪笼的祸根呀!更何况是宫里,皇帝顶上绿飘飘,这龙血龙脉的,能咽得下这口气?
好丫头,只管祸害罢!
陈阿娇竟和这样的人混成了一垛垛,噫,这堂邑小翁主打小儿虽爱胡闹,大理儿还是讲的,这可堕落的不成样子啦!
杨得意心里虽发着牢骚,口上可是吃上十个八个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乱嚼舌根子的,他却不知道,很快,更叫他不敢相信的事儿,就要发生了。
人说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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