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宝岩的神情,似有了然。眉一挑,调笑道:“不单只是儿时玩伴吧!瞧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在想心上人。走走走,去喝个小酒解闷儿,莲儿不知道准备好没有……”
“咦?”宝岩茫然抬头,“我们听曲儿也听了好一段时间吧?姑娘家补妆需要补那么久啊?”一脸呆滞,看得赵淮济直笑。
“一般来说是不需要啦。”笑了一阵子之后,好不容易勉强止住,“不过檀梓说莲儿要补妆,意思是她屋里有别的客人,不方便出来见我。直说嘛,怕惹得我心里不愉快,所以就说要补妆罗。”
“咦……?这样啊……”偏着头喃喃自语,“好复杂。”
“你啊?刚从蜀中出来,还很多事没见识过。”头靠着宝岩的头,亲亲热热地一副好哥俩的模样。”江湖上很多时候,简单几句话,话里玄机可多得很,“
“嗯……“越来越能理解,当初平雨反对的理由。
依旧无悔,因为这是自己选择的路。选择了不想再总是只能依赖,总是被当个孩子,就必须承受大人要承受的东西。
“啐……别这种表情嘛,开心点,嗯?”看不下去宝岩有点忧郁的表情,拖着他就往厅外走。“檀梓是出了名的风趣,今儿就请她为你解解闷好了。”
***
次日。
睁开眼,满目朦胧似幻似真的紫。紫纱幕帘、紫色窗纱,垂下的流苏也是紫色的。
镜台前,身着紫纱衣,端坐梳妆的女子,有点陌生、有点眼熟。苏宝岩坐起身,抚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混沌不清的脑袋仍无法理清现下的状况。“唔……”
“醒了?”女子回过头,细致精巧的五官是昨夜初识,叫什么名儿来着……檀梓?但见她优雅的站起身,端过搁在桌上的白瓷碗,“刚好趁热喝下吧,头就不会那么疼了。”
“啊,谢谢。”连忙接过碗,就口饮下。
檀梓笑吟吟地望着他,突然冒出一句话:“平雨是谁?”
“唔!咳咳……”正专心喝醒酒茶,冷不防因为这一句突然冒出来的话岔气呛着。
檀梓伸手轻抚他的背脊,“小心小心,喝慢点儿,没人跟你抢。”故作无辜的调笑,粉饰纯属蓄意的恶作剧。纤纤素手、柔嫩的触感毫无隔阂的贴上裸背,让宝岩这才发现自己竟没穿衣服。
好容易顺过气,“你……你怎么会知道平雨?”他可记得他连对赵大哥都没提过呢?
“昨儿个……苏公子喝醉了酒,在奴家耳边嘟嘟囔囔的就是低声嚷着这个名字,不知道也很难啊。”毫不在意的笑着,让宝岩涨红了脸。
“哦、我……我还说了些什么吗?”不敢再看檀梓,垂首望向自己的手,昨夜温软的触感似乎仍有些许残留。
甜甜的脂粉浸透嗅觉,和记忆中的气味其实是大不同的,却不知怎的会搞混?该说是醉酒后模糊了辨别的能耐、还是太想他?最清楚的记忆还是顿在那一张哭泣的脸,是舍不得、是心痛,是明知道不应该还持续。
“惹得心上人哭,不太好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若有所思的抛出这么一句。
“我、我……”支支吾吾了好半晌,答不出半句话。
说平雨算是心上人?好象可以这么说又好象不太对。但无论如何弄哭平雨都是他的不对、都是他的不好,所以也没什么可以辩解,只能涨红一张脸,好半天说不出话。
睨视宝岩片刻,檀梓突然“哧”一声笑了出来。“哪,不闹你了,你这人还真是老实得可以,再玩下去真像我在欺负你。”
看宝岩的摸样依旧呆楞,檀梓抬袖掩口轻笑、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就当奴家败给你。哎,我说呢,哭没有关系,因为哭的理由有时候不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太高兴了,不必太在意。”
“可是……”忏悔似的低下头,“他不像是太高兴了所以哭啊……一直叫痛……”声音渐低,末了像突然发到自己讲得太多、举手捂嘴,却已经来不及。
偷眼瞄向檀梓,只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眉目神情尽是促狭。“一般说来……第一次会哭是正常的,不过会一直叫痛嘛……”顿住不语,放线钓语。
鱼儿很快的上钩,忍不住顺口问了下去:“怎么样?”
檀梓故作无奈、两手一摊,“就是你太粗鲁罗。”
宝被戳中致命伤,立时缩成一团,苦着一张脸,什么辩解都说不出口。
他也知道他很粗鲁啊,只不过就是、就是……就是那个时候,没有心思想到这些嘛……“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当然,很清楚这不是一句“不是故意”就可以带过的问题,可是他现在自觉还没有那个能耐去承担平雨可能会有的怒气。
胡乱讨论着奇怪的话题。也许并不是很适合的,但就是不自觉的说下去。和平雨之间的一切,思思念念、欲诉无人闻。想他、想他,不能回去,也还不应该回去。
和赵淮济并肩出了春风楼,不经意一抬眼便瞥见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自春风楼对面的店前走过。“平雨?”惊呼出声,随后快步追了上去。
春风楼位于西街最热闹的区段,人来人往、如潮汹涌自是难免。
很努力想要靠近那名少年的宝岩,被人群拖慢了速度。自身后望去、感觉好相似,无法确认方才匆匆一瞥望见的侧影究竟只是看错眼?还是……
少年移动得很快、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人群如潮,怎么也无法追得近些,连追过好几条街,单薄身影犹在遥遥彼方。直到远离了市集,宝岩才能够以较快的速度移动靠近,却在转过街角后、失去了少年的踪影。
茫然若失。呆立原地,像所有气力突然被抽空。
理智上知道、那应该不是平雨,平雨不太可能追着出来;就算追着来了、以平雨的脚程,没可能那么快到得了京城。再者,就算一切因素都不考虑好了,平雨的身体不是很好,通常不会走那么快。
还是抱着万一的想法。如果、如果那是平雨……?
现在,想这些也都没用了,人影已不见。或许,只是一时闪神看错了吧?只不过是一个,同样骨架单薄的人。
“苏兄弟,怎么了?” 赵淮济好不容易钻过重重人墙,晃到宝岩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是看见什么人了吗?”
“啊……”迫使自己打起精神,摇摇头笑答:“没什么,大概是看错了。”
“嗯?” 赵淮济微挑眉,似乎对这回答不太满意。
宝岩只是笑,不再作任何回答。
待宝岩与赵淮济并肩走远之后,一名少年自僻巷里走出——正是方才宝岩追丢的那名少年。若有所思的望了宝岩的背影一眼,转身往反方向行去。
***
“被人跟踪?”蓝穹婧微扬眉,凝神沉思。
“嗯,眼力不错,在西街人那么多的地方,居然甩不脱。不过,隐藏自己行迹的功夫倒差得很,或者,他根本不怕我发现。”少年的声音很温柔,柔似水。
“……在哪儿发现被跟上?”
“春风楼附近。”
“嗯……”沉吟片刻,“先去忙你的吧。我再问问看檀梓,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是。”少年轻轻点个头,慢步走了出去。在出房门时,一名少女擦肩而过。安静无声,淡淡一笑为礼。少女亦应以一笑,笑容却略嫌太僵硬了点。
蓝穹婧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问道:“庭秀,什么事吗?”
“她们回来了,虽然受点轻伤、任务圆满达成。檀梓姐托了口信回来。”望向蓝穹婧的眼神中,倾慕之情难以自抑。
“我知道了。”敛下眼帘,似在盘算什么思索了一会儿,睁眼望向庭秀,“辛苦你了,谢谢。我待会儿过去看看她们。”
“哪里……”略略暗淡的眼,因为穹婧的生疏有礼。
总是这样的,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隔天涯海角之遥,总是待在、身旁的人所无法捉摸的地方……
***
年关将至。自有记忆以来,最寂寞的一个年。
施平雨七早八早将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要准备做年菜时却坐桌前愣愣发呆。思念是寂寞根源、回忆是让人心痛的东西。那是,谁说过的话?
沉溺,浸在忧伤里,直到灭顶。
做饭不知道要做给谁吃、一个人吃的饭菜量好难控制,这样的年,真难过。呆愣愣望向遥远彼方,想着那个笨石头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常会觉得好寂寞?
扣门声轻响。唤回远游的心神,让平雨险些跳起来。门声未停,伴随着唐娃的声音持续传入。“平雨?平雨你在家吗?”
“来了来了!”边应着边匆匆站起身前去开门,开门第一件事是对唐娃抱怨,“叫那么急干什么,有什么急事吗?”
“哎、我怕你已经开始生火了嘛……”
“怎么?到底是什么事?”
“我是想说……过年嘛,总是要热热闹闹才象样;可是我家老头那个闷葫芦,跟他说个十句话都不见得有一句回答,有点气氛都没有。想问看看你要不要到我家去跟咱们一起过年?好歹添点人气。”
“嗯?”愣了愣,反射性问出口:“可是你们往年不都这么过吗?”比起唐娃,唐老爹是沉默寡言了点。可也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吧?
“……那个、那个今年,我家老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比往年要安静好多,闷得我快受不了了。就当我拜托你,今年过来我家一道过年好不好?”
“啊?”眨眨眼,突然想明白唐娃这么做的理由,看唐娃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快别这么说,我去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愧疚,唐娃自从宝岩离开后便常来找他。唐娃很活泼,有点迷糊而常闹消化,认真说起来当初拿错药给他其实也可以算是个笑话,不过后果惨痛了点而已。
多亏有唐娃,让他的生活添加不少趣味。否则,一个人的日子,会更加难捱吧?
天空,悄悄飘下了雪。
***
相同的雪,亦飘落在遥远的京城。
酒酐耳热后的寂静,份外有种净空感受;像繁华落尽后,残存某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听得见,雪飘落的声音,以及似自远方传来、家家户户的吵嚷热闹。
一时兴起,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晶人掌很快就被体温融化成水。静静看着雪花飘落于掌心,然后因手掌的温热而融化,渐渐聚得多了、雪水自掌缘悄悄溢出。
雪和雨,原是相同的东西。
想起,那个以雨为名的人相当怕冷。或许就因为雨怕冷,所以不是雪吧?偏着头想了半晌,忽尔失笑——为自己无稽的想法。
水,哪知冷热呢?
缩回手掌,抱膝而坐,静细雪飘零。想象着,他现在就在身旁。
“我管你是不是因为练武而身体比较健壮,好汉也怕病来磨,你就给我乖乖多穿几件衣裳,别冷着了!万一病了那才多麻烦呢。”
平雨不过大自己三岁,论年纪应该算是哥哥。
可是平日的相处情形,他不但如父、有时甚至如母,一般的啰嗦、细心呵护。有时候不免会想,那么单薄的肩膀哪来的气力扛起生活的重担?
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乡愁倒不如说是想他。
不知道他过得还好吗?相隔遥远,漫长的距离、漫长的思念,像一片片飘落的雪花,慢慢堆积出厚的苍白。
冬夜,犹望不见尽头。
***
衣煌不太喜欢苍白的颜色,所以也不太喜欢下雪。
早早就关上窗户,如墨窗纱让外头光亮透不进半分,没点灯、任房里一片漆黑,像是这么做可以让心情平静一点。
“白,”总给他一种哀伤的印象。
记得年幼时父亲总是被满目的雪白拥抱,冰冷淡漠的苍白禁止他靠近自己的父亲;到最后,父亲过世时他都无法守在身旁、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看着那白掠夺、吞没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然后接着吞没他的所有。
然而虽然说是不喜欢,却也还没到讨厌的地步。他的感情一向不够浓烈,那种东西,不值得他浪费自己为数已不多的情感。
突然想起不久前那个跟踪过自己的人。坊主不知道怎么探来的消息,得知那个人的名字叫苏宝岩,会跟踪他的原因是:他长得很像苏宝岩家乡里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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