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摔倒在马群里,若不立即起身,就有被马蹄踏成肉泥的危险,虽然头晕目眩,胸口憋闷,还是勉力站起,挽住因为骚乱而躁动的坐骑的辔头,和小小倚在马身上喘息。
在我摔倒的时间里,两名护卫一前一后的向那师爷夹了过来,挥刀横扫。我的马上功夫不如那师爷,那师爷比起两名元族护卫来却又差得远了,三匹马交错过后,那师爷也被擒到了其中一人马上。
那护卫刀背砍昏那师爷,立即将他拽到自己身前,返刀归鞘,扯下那师爷的腰带将其手脚绑紧,架放在马鞍前,大手一抄,把那师爷袖里的短刀、怀中不一而足的零碎物件全都掳了出来,放到自己的鞍袋里。整串动作灵活迅捷,当真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我怀疑他平日里必然千万次的做过演习。
我喘了几口粗气,还没缓过胸口那五脏六腑震荡的憋闷之气,就听到一声惨叫,却是贺宽被骚乱的马踩了一脚,我虽然恼怒,毕竟无法见死不救,把辔头塞到小小手里,一个箭步窜上去,将他从地上提起。与此同时,那失主的坐骑也被赶过来的护卫捞住缰绳,挽住了。
好在那马只是轻微骚动的小踏步,没有奔驰时候的脚力雄浑,贺宽除了挨痛,并没伤到要害。我已然确定贺宽心里有鬼,气怒交加,寒意森然:“贺大人,莫不是你也染上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贺宽双目充血,愤恨、恐惧、惊惶、哀怜等种种情绪在脸上翻滚,最后变成绝望的悲伤:“大人,求您救下官的妻儿老小一命,下官给您叩头了!”
我心中一凛,立即想起那十六连窑后也不知有什么古怪,眼前情势难测,危险至极,根本不容我怀妇人之仁。
身后的元族护卫也察觉到情势不妙,急声催促:“快上马,走!”
我双手抓住贺宽,用力将他推上马背,厉声喝道:“贺宽,你若还想活命,就立即跟我走!你的妻儿老小我再想办法!”
小小眼见情势不妙,早已拉着马向我走来。
我蓦然想起自己武功不高,骑术也不精,若是在马上遇袭,自保都有困难,要保护小小就更难了,心念一动,伸手抓住小小的衣领,用力一提,把小小送到身边的护卫的马前:“这是我弟弟,你替我保护他!”
那卫士行伍出身,遵从命令已成了骨血里的一种本能,大声回应,果然把小小带到了他马上。
一行十二骑调转马头,向来路奔去。
奔驰中身前身后响起一串尖锐刺耳的哨声。却是几名护卫嘴里含着铁哨一齐鼓吹,那哨声尖锐刺耳,声音凝而不散,极能致远,想是西元军中的用来传讯的特制之物。
八名护卫哨音不断,一手控马,一手却已拨刀出鞘,预备应变。
前面就是我们入谷地的狭窄道路,我脑中思绪飞动,十六连窑是车来车往的地方,里面的道路这么宽敞,没有道理出口如此狭小,这其中有蹊跷……贺宽给我们带的路不是入十六连窑的大路!
“停!快停下!”
这是早有预谋的伏击,谋划者思虑周全,这样狭小的空间,完全是为了限制我身边的元族护卫的骑兵威力而提供的!
我唯恐八名护卫里有人听不懂我刚才的话,勉强勒马,用西元话再叫一声:“前面有埋伏,后退!”
几名护卫应声驻马,我不等他们发问,指着前面那只能匹马独行的上坡窄路解释:“他们想限制骑兵的威力,将我们分隔开来打!”
众人面色大变,我吞了口口水,大声说:“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十六连窑前的坪地!”
那里地势开阔,有足够的空间施展骑兵的优势,而且去那里的路我们来回走了两遍,又有运尸的驴车来往,可以确定没有陷马坑。
只是我们到了那里,虽然比己方的长处完全受制,只能束手就擒好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六连窑的背后,可以确定必然有埋伏,前路又去不得。我们只能受困于十六连窑前的那块平地里,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死谷啊!在那无遮无拦的空坪上,要将我们置于死地,连水淹火攻都不用,只要一阵箭雨就足够把我们射成刺猬的了。
这背后策划的人,连贺宽这位居城北司衙七分衙之首的掌中棋子都舍弃了,费这么大的力,下这么大的血本,不会仅在于杀我这一意愿吧?
“退回去!”
众护卫目光相碰,最前面的一人微微欠身,左手抚胸,行了一个简单的马上礼,突然用力一踢马腹,提马向那高坡冲去。
我大惊怒叫:“回来!”
可那元族护卫纵马间已去了远了,斜阳似血,骏马如飞,他已然冲上了高坡。
坡地逆光,隔得远了,也看不清楚上面具体的情况,只见他马刀起落,借着坐骑的冲刀猛劈数刀,带出几声惨叫,同时他的坐骑也突然前腿跪倒。
他和身影从马上跃起,依旧前冲,一阵金铁交加的声音后,便是一声长嚎,听到耳里却是西元话的一个字:
“退……”
这便是他用性命探来的虚实……埋伏者实力雄厚,虽然无箭,但也不是一人一骑可以解决的,只能后退。
后退的地方,只能选择骑兵可以发挥优势的坪地,希望西元的巡逻队听到哨声,及时赶来救人。
堪堪退到十六连窑下,还没靠近坪地,十六连窑后一阵鼓嘈,埋伏者冲出来,个个手持菜刀锄头,衣着褴缕,居然只是普通老百姓。
我心中一愕,前哨的两名护卫已经怒吼一声,策马挥刀,冲了过去。
骑兵的优势在于借力使力,在空旷地面上纵横来往,一刀在手,斩杀如意。就算是久练的步兵精锐,也无法与骑兵正面相抗,何况是这些普通百姓?
铁骑所至,血溅肉飞,哀声凄厉,密集的人群刹那间开出了两条血路。
西元铁骑的威力,我算是亲眼目睹了。
这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住手……”
刚才探路的护卫,是因为马的前腿被斩断了,失了坐骑,才会那么快丧命。可就凭这些连兵器都没有的百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干脆利落的手法?
“公子……”
带着小小的卫士是几名卫士中的首领,对我的命令显然不赞同,我蓦然省悟,元族素以铁血手腕闻名于世,对反叛者绝不容情,这些百姓正犯着大忌,他们怎能相容?
可眼前这情景,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么?
“这些百姓没有弓箭,也没有兵器,怎么杀得了元族的勇士?这场叛乱是有人怂恿的!主谋者躲藏在后面,只等我们和百姓两败俱伤!”
第三十章 性命危
“贺大人,乐康巷百姓和衙役冲突是真是假?你的妻儿老小是怎么回事?”
贺宽痛哭流涕:“大人,今日午时,有十几个江湖骗子捉去了我的妻儿老小,要我把大人领到乐康巷十六连窑来交换他们的性命。冲突的事,是曹示瞎编的,曹示跟他们是同伙!”
被打晕的曹示,做贺宽的师爷已经有一年多了,却哪里是会是一时起意绑架的“江湖骗子”?
我上午才来的城北,中午就有人算计我。这样周全的计谋,这样灵通的消息,这样的神速,哪里会是普通的江湖骗子做得出的?
普通老百姓哪怕苟且偷安,他们也能忍受下去,只盼与家人和和乐乐的生活在一起,若不是被逼得忍无可忍,绝不会贸然作乱,给自己和家人招来杀身之祸。策反只求平安的百姓,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费这么大的劲,如果仅是杀我,未免小题大做。如果他们要的不是我的性命,要抓我的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目的?
贺宽说抓他的妻儿老小的是“江湖骗子”,这话中定有不实之处,只是此时我也无暇深究,只能拣最紧急的问:“他们抓我干什么?”
“他们听说大人是主公的宠臣,所以想抓了大人交换被嘉凛将军俘虏的旧朝致远侯闻是真。”
小小一直在人前装聋作哑,此时却不禁低低的惊呼一声。
致远侯闻是真,字无暇,在旧朝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听说他二十二岁时百步穿杨,一柄雁翎刀舞得水泼不进,武艺压倒武举考场天下豪杰;他出任云关副将五年,作《云关赋》叹尽云关的烽火烟台;写《战事哀》为天下受战争所苦的百姓悲鸣苦楚;最后一本写给顺帝的奏折《上情表》,短短两千字,字字珠玑,句句情切,力劝皇帝戒淫奢,勤政务,选贤能,振朝纲。
这一赋一诗一奏折,动人心魄,皇帝是万万看不进去的,但因为文采绚丽,言词动人,终究没有被埋没,在民间广为流传。
可惜闻是真虽然文才武功,样样过人,又胸怀大志,却偏偏不够聪明,不会做官。他在云关五年任满,回京述职,被升为兵部侍郎,不到一年,几乎把满朝文武百官得罪个遍。
若不是因为闻家是顺朝的缨缵世家,贵胄门弟,收着开国皇帝特赐的保命丹书,在后宫又颇有势力,闻是真有百八十个脑袋也早掉光了。闻是真几番险死还生,最后被皇帝下旨削官留爵,软禁于致远侯府。
闻是真尚未被囚时我曾远远的见过他一次,感觉上是个只知进取,不知停留的英雄人物,虽然时势不容,有些落魄,却极有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豪勇与悲壮。让我在惋惜的同时也深感佩服,只是我当时万万没有想到:他被囚两年,竟还有人记得他,而且这些江湖中人为了救他,竟会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
这些人,为什么不在闻是真被顺帝囚禁的时候来救他,却在他被俘的时候出手?
深思之下,我才恍悟:闻是真必是“忠臣”,旧朝皇帝虽然昏庸无道,却是他真心侍奉的君主,任打任骂,他绝无怨言。被皇帝囚禁于致远侯府,他心甘情愿。这些肯为他卖命的人自然也明白,所以他们才在旧朝覆灭,闻是真被俘后才开始行动。
这些人多半就是闻是真昔日在云关驻守时结交的朋友,或是手下。
瞬息之间,心思电转,不自禁的将目光向小小那边斜了一斜:闻是真既然愚忠,而又有令江湖中人为他舍生忘死的魅力,假如是为了嘉凛,我断不能容这群江湖中人的计谋得逞,把他救出去;可如果是为了小小,闻是真却是非救不可!
我心绪如潮,两名冲杀的护卫已经大战一阵,依令退回。
作乱的百姓冲出来的少说也有七八百人。可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根本没经过战乱,更想不到西元卫士会如此勇悍,被两名护卫一阵冲杀,早被那血肉横飞的象吓得呆了。
两名护卫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芒,一脸意兴未尽的凶狠戾气,淋漓的鲜血从他们的征衣、马刀上滴落,虽然因为我的强令而不再冲杀,可他们提刀稳马站在当地,目光所向,竟吓得站在前面一层的百姓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
我暗暗地叹了口气,虽然杀戮气太重,可因为他们的这一阵冲杀,也镇住了百姓的暴动。
脑中思绪飞转,只是瞬间之事,我趁着群众被两名护卫吓傻,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安静时间里提气大叫:“十六连窑的孔艺孔老师傅,我是‘千巧神工娘子’的弟子,郑百工老师傅的忘年之交,今日只是为了拜访老师傅讨论陶艺才来十六连窑,为什么有人想杀我?孔老师傅,你在不在?在的话请出来告诉晚辈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话如同一滴水落进了油锅里,人群里的人十个管了八个一脸茫然,又惊又奇又迷惑,瞪着我和身边的人小声讨论。
看来我用的这个“身份”,是十分有用的, 人群中一阵喧闹,愤恨之声虽然不小,胡乱出手的人却没有,料想我托词询问的孔艺老师傅在十六连窑里威望甚著,才能一提名字就压住众人的骚动。
只要有对话的空隙,就可以避免无谓的损害。
我刚稍微放松,就听到一声叫喊:“你杀了人还在花言巧语……”
这句话要是被他说全了,这紧张状态下难得一缓的局势立即便要失控,再发生硬碰硬的事件,到最后就会演变成武力平乱,流血镇压的大祸。我身处叛乱中心,自身固然无法幸免,乐康巷的百姓更有灭门大祸。
我心里骇然,运足丹田之气大喝:“你的口音根本就不是安都人!而是云关一带混进来的奸细!你为什么要谋害官员,绑架官员家眷,挑拨乐康巷居民作乱?”
我这一声呼喝用了全力,不止将那挑拨离间的声音压倒,也将满场纷乱的声音压得滞了一滞,我趁机高呼:“乐康巷的叔伯兄弟,你们听见了吗?刚才挑拨我们争斗的人根本就不是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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