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是南荒人。”
我仔细一想,对郑百工的心思猜出了几分,不禁有些黯然。果然,郑百工叹道:“那你怎么会这么卖力……”
他的话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内里的意思却已表达得很清楚。
我静默了一下,将前夜嘉凛不肯用中昆女子换取一时苟安的事隐藏了缘由,告诉了郑百工,缓缓的说:“我不为别的,只为他‘凡我座下子民,我定当竭力守护,若非力有不殆,绝不容他人轻辱’一句,深得我心。”
郑百工怔了怔,长长的叹了口气:“阿随,你本是南荒人,如此尽力的为元族奔波,只怕日后,在名声上,免不了委屈。”
我听他这话里,关怀之意大过于指责,心里感动,朗声一笑:“事情都已经做了,难道还怕名声委屈这样的小事么?留随一生做事,未必能够无愧于心,但绝不后悔!”
郑百工轻轻的拍拍我的肩膀,温声道:“如果见到了‘神工娘子’,你还是拜到她门下去吧!……你说是我的子侄,她如果变化不大,应该还会念着旧日的义气,收下你的。以后再有人问起,你也只说自己从小就被‘神工娘子’扶养长大。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我心头一暖:这位老人,好锐利的一眼睛,好周到的心思,更重要的,却是他的确出于肺腑的关心我,才会给我指点这么可以使我免去“里通外国”“卖国求荣”的臭名的法子。
我深深地弯腰,拜谢他的厚谊:“老伯,小辈只怕日后会连累您一世盛名!”
郑百工摆摆手,笑了起来:“你小小年纪,都能受得了委屈,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这个?中昆的百姓苦了很久了,真该有个爱护子民,又有能力压服叛乱的皇帝。我听你刚刚说的话,他的气派大得很,又是‘神工娘子’的儿子,应该不会像前朝的那个昏君一样吧……你年纪虽然小,却比我们有眼光,你既然信他,我也相信他。”
我一时语塞,只得再拜一拜,以谢他的信任。
标点符号一事,果然引得中昆学子大为震动,有支持的,有反对的。
华石染出身寒门,很有几分不平思想,从中看出了士学为庶民实用的契机,大为振奋,纠集了余生等人对我的意思极力维护推广。李琳等人却是出中昆的士族大家,直觉的感觉到了士学垄断的危机,当然大不同意。
小辈们的争论轰轰烈烈,老一辈并不与直接就此发表意见。
五子收下我的“杂学新论”后,会同了十来个同辈长者闭门议事,两天没有出房门一步,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什么讨论的结果。
我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们一棍子把我冒出来的苗头打折了,但听历功回报,说是他们在屋里也讨论热烈,往往直至深夜,还灯火不息,心里不安的同时也有些得意:为了写出这“杂学新论”我是熬了夜的,现在总算轮到别人熬夜头痛了吧。
会合了中昆老师傅的技艺经验精萃的“神迹拾遗”,经过我四天的(。kanshuba。org)看书吧,也从最初的雏形渐渐的丰润,虽然各行各业相杂,略显凌乱,不能每行每业都自成一个系统的学派,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
我近日来和这些老师傅来往,对他们的愈发亲近,也愈来愈佩服,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现在这本“神迹拾遗”迫于时间和现况,匆匆草就,实在污辱他们的大智,若是有一天,我能得到相应的时间与空间,非得召集人手,把这些技艺好好的(。kanshuba。org)看书吧,做成一套系统完整的“百工录”,将他们的智慧好好的传承下去不可。
就当是我在昆仑大陆上尽己所能,推行的一次“科普教育”吧。
这边新学的争论一日激过一日,屋里的情况却也不太平……小小向管鬼祖求了一贴药材,把自己在药水里泡了一天。他大病初愈,本来体质就虚,被药水泡上一天,皮肤起皱也就算了,风寒入侵,又病倒了。
幸好他现在意志甚坚,伤风感冒的小病扛得住,才没有酿成大病。
这番苦头,他也算吃得值。那药里的颜色深入肌理,把原来洁白的肤色变成灰褐,据管鬼祖说,只要洗澡不用皂角一类的东西,那颜色可以保持一年左右。
灰褐的肤色,再加上他着意收敛,外相看去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总算掩住了他惊人的容色。
我虽然年轻力盛,可近来连日奔波,心思又重,里外夹攻,事情没完没了,也生出几分倦怠之意,幸好管鬼祖及时发现给我开了方子,发了一身汗,才回复精神。
第二十二章 时政难
嘉凛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消息,我揣测着他忙碌的缘由,有几分担心,所以乍见嘉凛的两名贴身女使姝鬟、姝妙的时候,我有些摸不清她们的来意。
姝鬟与姝妙二人,一沉稳一跳脱,大约是慧生一忌她们的身份,二忌小小的病情,所以客客气气的将两人绊在小花厅里,只说一些风月之事。
这两名女子既是嘉凛的贴身女使,自然聪明伶俐,也不是寻常女子,只是慧生却是成了精的人,连管鬼祖当阳生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吸引,很自然的与她亲近,她们却哪里招架得住?虽然心存防备,还是坐在小花厅里和慧生开开心心的闲起天来。
我走进院里,瞧见那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禁一笑。姝鬟抢在慧生之前转过头来,一见是我,立即起身施礼:“公子万福金安,主公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几次想回四方楼与公子相晤,都被急务缠绕,故而今日特命奴婢二人来迎公子入宫。”
我见慧生眉目里透出的一股恼怒愤懑之意,转念一想,才明白她是认为嘉凛轻慢了我。
我哑然一笑:慧生最是隐忍,可到了这种已经忍无可忍,事情定局的地步,她竟是连我受到半点轻慢,都有不平之色。
心里想着,却不能不顺着她的意思,微笑道:“舍弟这两天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在下实在不忍离他而去……十八爷可有什么吩咐?”
姝鬟躬身一礼,双手奉上一张对折的薜涛笺,恭恭敬敬的说:“临行之前,主公说,他有对不起公子的地方,公子若有什么话想问的,奴婢二人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了想,也不忙着看信,开口问道:“十八爷这两天的吃睡可好?”
姝妙立即应道:“主公这四天吃得还好,睡就完全说不上了,一天两个时辰都睡不足……公子,请您务必移驾……近日战事吃紧,政务繁杂,主公身边能人虽多,可攻城掠地容易,后续(。kanshuba。org)看书吧艰难,主公又心存慈善,想把百姓的损伤减到最低。目前更有一件天大的难事,他实在不忍决断……”
我霍地一惊,飞快的看了慧生一眼,慧生摇头表示不知。
姝妙仗着我脾气温和,日常跟她们说话都客气尊重,竟抓住我的袖子撒娇使赖:“公子,您要是不去,奴婢就没脸回去复命,只好缠在您身边不走了。”
这么明丽娇俏的少女,用这种娇嗔撒赖的态度说话,谁能板下脸来,忍心对她斥责喝骂?我挣之不脱,苦笑一声:“有你这样请人的么?十八爷应该有去与不去,由我决定的话吧!”
姝鬟怔了一下:“主公的确有过这样的吩咐,只是……只是……”
她的性情不擅作伪,于说服他人的口才上,就不大便给,一时无话可说。
我这才打开信笺,里面龙飞凤舞的两行字:“谏卿,勉强你涉政,我实是无颜正面相请。”
我心里一沉,以嘉凛的心性,正常的时候,他会一步步的引导我自动涉入政局,而不是这样突然相强。他明知我的性子,必不能拒绝双姝姐妹这样的死缠烂打。只是这法子虽然能惊动我,却不免落于下乘,对我和他来说,都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的贱招,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姝妙收起脸上的嘻笑,低头叩首,深深地一礼,而后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只是……公子啊!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公想念您的心情,是他的情忧。如果不能帮替主公解忧,就是奴婢的耻辱;如果您拒绝主公的邀请,对主公来说,就是一种污辱。办事不力,而使主公受到污辱,奴婢就是用鲜血也无法清洗啊!”
明明是一件极小的事,但被姝妙一说,竟理所当然的变成了生死大事。
嘉凛身边,果然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连一个奴婢,都有这样的智谋,这样的胆量,这样的口才,这样的忠心。
姝鬟也恳切的说:“公子啊,您与主公相交日深,彼此互相敬重,他对您的尊重爱惜,您深有体会;就算您对他没有同样地心情,难道您竟忍心不稍予回报吗?”
姝鬟平常话少,显得有几分口笨舌拙,这番话说来,更是不见半点华丽挑拨,只是一昧诚恳平和,让人深深地感觉到这话是她出自内心,竟不忍驳回。
慧生眉头一皱,神色微动,怔忡的看着我。我吞了口口水,心里突然发虚:“我会去见十八爷的……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家姐有话要说。”
姝妙的话被我打断,一时间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才一跃而起,欣喜(。。…提供下载)欢谢,和姝鬟退了出去。
小小已经被庭院里的响动惊醒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见我和慧生并肩而入,神色间便有些委屈。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心里百味齐集,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 “小小,现在,有件需要决断的事,你要仔细考虑,做出最后的决择:我去见嘉凛,如果正式涉入政局,以后就再难脱身……可这就是你拜师那天,我说的机会;如果你愿意放弃,那么,我陪着你养病,设法离开,从此逍遥江湖,自在快活。”
小小怔怔的看着我,许久许久,咬牙切齿,却没有说话。我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旧朝的皇城内宫,经历了二百六十余年,十七代皇帝的经营,气势恢弘,雄伟威严,远远的看过去,就带着一股直压人心的威严。
走到入内宫的金水桥前,我心里生出一股涩意:这重重深宫,风云诡谲,步步杀机,当年为了能安然无恙的从里面出来,我和慧生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怎知会有已经逃出,又自投罗网的一日?
照旧朝的规制,过了金水桥,入了朝阳门,就得武官下马,文臣停轿。但嘉凛天下未定,一切都还是依着军中从简的习性,我们一队人马,纵马直闯朝阳门,停在北极殿外的六合坪上。
双姝领着我入了北极殿的右偏殿,那偏殿约是正殿的一半大小,内里十分开阔,中间以九层书架隔成内外两室。内室是皇帝办公室疲累的休憩室,外室是皇帝和臣工除去朝议之外议事的地方之一,除去帝位外,还有两排十二套桌椅。
如果照着旧朝规制,右偏殿应当有司仪女官和黄门侍候,但今日这殿中却一片寂静,除去双姝之外,就只有带刀侍卫。
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奇'。kanshuba。org:看书吧'怪:“侍候的宫女太监呢?”
姝妙笑眯眯的说:“旧朝的太监都已殉主,嫔妃宫女现在都由珊影、珊珊姐妹管束着,以武英殿为界,不得外出。公子要是有什么需要,吩咐奴婢就是。”
旧朝的六宫九殿十二菀三十六楼,除去迷城尽是女子外,太监足有万人之数,竟是全都“殉主”了?我手心里不由自主的捏了把冷汗。一时百味齐集,赶紧岔开心思,去想把宫女嫔妃隔开的缘由。
粗粗一想,明白这安排和嘉凛破城之后不住内宫,反而住到四方楼去是同样的道理:战事未平,实在不能在脂粉堆里消磨了英雄志气,为免将士见色起意,打这些内宫女子的主意。嘉凛索性将这些女子隔开,以身作则,约束部众。
“战事平后,这些宫女嫔妃,却不知会如何处置?”
“我也正为这事头疼呢!”
原来在意识间自己不经意的把疑问说出了口,而接口的人正是嘉凛。
嘉凛显是从正殿偏殿相通的隔门里过来的,一身淡黄色的中昆士人窄袖常服,看上去英武高贵,除去威严外,更有一番动人心弦的风流倜傥。
几日不见,再看到他,突然有股似是亲密,又似疏淡的感觉涌上,只觉得胸腔里一颗心突突的跳着,不受控制,怔怔的看着他,竟连行礼都忘了。
嘉凛走过来轻轻的挽着我的手臂,看着我微微的一笑,那笑容仿佛朗日晴空,熏风天簌,说不尽的亲切柔和,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几日不见而生的异样情绪,却都在他这一眼一笑中化成了微风轻尘。
我轻轻的呼了口气,发现心里的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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