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的乱谈胡扯,一忽儿东一忽儿西,毫无建树,听了好一会儿,总算听到一句有用的,“……说起来,圣母这弟弟长得跟圣母可一点儿也不像呢!圣母看上去多么温柔慈善,她这弟弟却连昏迷中也眉头紧锁,看上去真有点凶……”
圣母是世神教信徒对慧生的敬称,我听到这一句,高悬的心总算落了一半,无论如何,我能见到慧生了。
“圣母醒了要见他,你们走快点!”
我闻言大喜,哪里还管得了自己的处身环境,一跃而起,问道:“慧生姐姐在哪里?”
抬担架的众人哪里想得我会突然出声,都吓了一跳,差点把担架抛开,把我扔在地上。
“哎!我的小爷啊!你别乱闯……”
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看到前面有间人来人往的屋子,立即冲了进去。
慧生靠枕斜卧,正和坐在她对面的袁定渐说什么,见我进来,她的脸上带出一抹笑容,伸出手,柔声道:“阿随,你过来让姐姐好好地瞧瞧。”
“是。”我走到她床前,在脚踏上坐了下来,握住慧生的手,喉头有些堵塞,“姐姐,你比以前瘦多了。”
慧生微微一笑,四年不见,所有的外在条件都已经变了,只有她笑容里的温柔,眼里的怜爱一如记忆,“阿随也瘦了。”
她噙着笑,目光温柔的在我脸上身上巡视,好一会儿才道:“阿随瘦虽瘦了,气势却比以前要强,也比以前有精神……嗯,阿随还长高了些,猛一眼看上去可俊得很呐!”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姐可比以前会捉弄人了……是谁教坏姐姐的,我一定要把他的歪心肠给收拾掉。”
慧生噗哧一笑,在我手上拍了一下:“你呀你!这捉狭本事也大有长进,居然敢拿姐姐开玩笑。”
我笑吟吟的回答:“除了姐姐,我哪里还有敢放肆胡闹的亲近人啊!”
“阿随,这几年苦了你了!”慧生脸色一正,轻轻地道:“无论如何,你总算平安的回到了我的身边。阿随,以后都留在姐姐的身边可好?姐姐不想再过提心吊胆,时刻担心你的安危的日子了!”
我不好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喃喃地说:“姐姐,对不起!我连累你替我受灾挡劫。还有同心蛊,我放在会养蛊的人那里养着,一时间忘了带过来了。”
“没关系,我已经把同心蛊收回来了,再养几天身体就能恢复。”
慧生的话让我吃了一惊,“什么?”
慧生伸手在我额头上一弹,笑道:“便是个傻孩子,难道姐姐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还会像你一样莽撞,不顾前后吗?放心吧!教宗大人早在五天前,就已经帮我把同心蛊收回来了。只要休养一段时间,我就能好起来了。”
我更是吃惊:我一直以为慧生能够创下世神教,是靠她离开安都是带走的数千名炼丹术士和财物做底子,倚着袁家的名望,因势导利而为。那半年才蒙面出现一次的教宗,只是慧生捧出来的傀儡。可现在听慧生的话,那教宗竟是真的有能力。
“教宗是谁?他怎么会收蛊虫?”
慧生叹了口气,有些郁郁地说:“你放心,教宗大人是以神通替我把同心蛊收回来的,并不是有人潜在你身边。阿随,朝廷风波险恶,实在不是你的久留之地,答应姐姐,别再回去了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沉默良久才呐呐地道:“姐姐,对不起!”
“阿随,你要明白,你与昆嘉凛的感情中昆世俗绝不能容,只是因为昆嘉凛征战在外,你们长时间分离,你们的关系才会被人忽略。一旦昆嘉凛班师还朝,你们朝夕相处,关系便会暴露。昆嘉凛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有他的个人身份。他要保护的第一要位,必是他的君王威严。众口哓哓之时,他岂会冒着与天下为敌的大险去保全你?你如何还能保住目前的身份地位?且不说你一旦失势,便有性命之忧,就是你与昆嘉凛两人,也是一别数年,时空阻隔,人心变幻,谁能担保他对你的情意依然如故,磐石不移?若他对你有了别样心思,只怕他回朝之日,就是你殒命之时!”
慧生越说越急,抓住我的手:“两年前我曾经派人潜入西元,昆嘉凛的妻子铃泉是西元七十二部的天马部族长之女,也是昆嘉凛已故的十一哥的妻子。她从父亲和前夫处继承着两个部落,在西元是有数的有权势的女子。她在她前夫未死的时候,就有因为争风吃醋而刀劈丈夫的姬妾的传说,若她入关,成为皇后,却如何容得下你?她一共四子二女,小的双胞胎兄弟是和昆嘉凛成婚后所出……”
我吓了一大跳,失声惊问:“铃泉有……”
这后面的几个字,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这几年,我一直刻意不去问西元方面的消息,由赫拉主管。铃泉既然有了孩子,却是嘉凛又骗了我!
“是的,铃泉给昆嘉凛生了一对双胞胎,现在已经三岁了!阿随,铃泉有权有势有孩子,名正言顺,地位稳固,你拿什么跟她争?若是现在退开,还能保全身家性命,若是在宫廷争斗中败落,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慧生定定的看着我,问道:“何况……阿随,你素爱自然之景,胸怀宽广,何必定要受拘于儿女之情这样的狭小天地?”
姐弟二人僵持良久,慧生突然一笑,道:“阿随,姐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骨头都要生锈啦!你扶我起来走走。”
我赶紧取下床头衣架上悬着的披风,扶着慧生起来。
慧生走了几步,却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笑道:“自从病后,我就没洗头了,头发脏得很。阿随,要你替姐姐蓖头,你不会嫌脏吧?”
我苦笑一声,叹道:“姐姐,你莫故意生分我。”
慧生的发束散开,里面白发从生,令我触目惊心。慧生靠在椅背上,悠悠地说:“阿随,这四年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专门派人在安都传递消息,长康府戒备森严,他们是进不去的。可你每天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穿的什么样的衣服,府里每天买什么菜……”
我虽然明知此时慧生的举动和言语,都不过是慧生诱劝我,却如何不心酸愧疚?只是心里纵有不忍,此时却也不能不勉力拒绝。
“我现在事务繁杂,一刻也不能脱手,姐姐!”
慧生全身一颤,顿足斥道:“阿随,这四年里,你只差没把自己熬得身枯血干,可自古何曾有安老的权臣?你既已经离了安都,何不至此与朝廷一刀两断?世神教经营四年,虽然无意称王称霸,也能保得我们姐弟三人一世平安。你至今依然不肯答应我,何其愚蠢!”
“姐姐,我既然离了安都,就不想再回去了。但眼前嘉凛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须得查找他的下落。他若安然无恙,我们姐弟便出海而居,逍遥渡日。他若是不幸身死,就请姐姐放开胸怀,让阿随独自游历江湖吧!”
“你!我们十几年的姐弟情分,在你眼里竟比不得你与昆嘉凛相识的四个月时间?”
慧生勃然大怒,翻手便是一掌。她这一掌打得不轻,我眼冒金星,心头愧疚,脑中有无数为自己辩解的词句,到得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慧生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缓过神来,叹道:“阿随,你与昆嘉凛四年不见,时空阻隔,难道竟不能让你将他稍微放开?”
“我与他相识于国破军乱,交结于权谋争斗,虽然彼此互许,却始终难免世俗羁绊。唯有今日,完全的摆脱政治权谋,身份累赘,澄清了心思,我对他才是全心相托,绝无半点虚假。姐姐,人活于世,几难得有人值得自己全然无伪的爱重?对这样的人,说到‘放开’二字,谁忍?谁能?”
我跪地叩了个头,才道:“姐姐,我这次来看你,主要是想看看你……”
“次要的,是向我辞行是么?”
“姐姐,阿随行事任性胡闹,有亏姐姐数年教导,实在对不起。”
我说着又叩了一个头,在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慧生,可以让我感激无复,毫无芥蒂的跪倒在,心甘情愿的大礼参拜。
慧生不闪不避,受过我的大礼,眼里却渐渐地泛出泪光,她虽然不说话,却显然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而伤心至极。
室内一片寂静,许久,慧生才收拾好情绪,轻轻地说:“你起来!”
我起身站好,慧生看着我问道:“阿随,你既然来了,难道不想见见世神教的教宗吗?”
世神教的教宗就目前所得的信息来说,可算个云笼雾罩的人物。从慧生说到同心蛊是他收回来时起,我就有股咽喉要害被人所制的感觉,此时听到慧生提起,我心头一动,首次见到袁定渐时那种有什么东西就摆在眼前,偏偏还隔着一层薄纱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我见。”
慧生笑了笑,眼底却有些凄凉,对我招招手,示意我俯耳过去:“阿随,教宗大人并不是装神弄鬼之辈,的确有着凡人无法理解的神通,如果我预料不差,昆嘉凛也可能……”
她的声音轻细,说到这里,却突然气息一促,似乎被人勒住了脖颈,以致窒息。
“快来人!快请大夫!”
我听到嘉凛的消息时的意外顿时被冲得干干净净,一面叫人,一面采取简略的急救措施。我一出声,袁定渐便冲了进来,想必他离开以后,就一直在门外等着,我了叫他便冲了进来,急声问:“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慧生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放,喘息困难,却还是勉力说话:“阿随……你不可与教宗为敌……他有……两……两……”
“别说!慧生!教宗下的禁制连南荒最有名的巫师也无法解开,我求你别再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袁定渐满头大汗,一张赫然变成了青白之色,显然恐惧至极。我听着他的话,脑里灵光一闪,以前想不通的事豁然开朗,心中惊怒交加,赶紧安抚慧生:“姐姐,你不用说了!你想告诉我的事,我都已经想通了。你不用冒险,好好地休息吧!我保证,我只去见教宗,却不与他为敌。真的,我不与他为敌,姐姐,你放心……”
慧生盯着我,在我的连声保证下终于稍微去了些紧张之色,喘息稍缓,她慢慢地闭上眼,晕了过去。我小心的掰开她在昏迷之中依然扣着我的手,只觉得心里怒火熊熊,无法控制。等到大夫跑进来替慧生看诊,才走出门外,问门外的侍女:“教宗住在哪里?”
“就是在跟圣母大人对门的小院里。”
可能是因为心理因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世神教教宗所居的小院,此时在我眼里,竟然有股阴晦森寒之气。
这是世神教教众心中的圣地,虽然无人把守,却也无人擅闯,我过院登阶,站在正房门前,猛然伸手,推开房门。
第八十七章
这间屋子不下二百平方,但除了支梁的九根圆柱以外,根本没有用墙分室,就是一个整体的大间,以书架分隔开来,左边是床榻、书桌等摆设;右边空落落地只有两只乌草蒲团放在青石地板上。
屋子没有开窗,窗幔低垂,室内一片幽暗,侍女们说在屋里的教宗,却不见人影。
“留随已至,教宗何不现身一见?”
我站在屋中,冷笑一声:“你用尽手段,让我来到这里,难道不是想要我的魂魄吗?既然如此,何不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室右的幔布一动,有人轻笑:“你能想到这一层,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随着笑声,暗影里有人徐徐地走了出来,一眼看过去,那人很高、很瘦。这样的人,给人的印象本该是瘦弱的,偏偏他站出来,却带给我一种莫大的压力,直如海浪压顶,巨石凌头。
他的脸上带着半面青铜面具,遮去了右边的脸。面具的造型线条刚硬,但他露出来的左脸却肤色光洁,有股久不经光照的苍白,眉毛细弯,眼睛狭长,鼻梁高直,唇色淡粉,看上去线条圆润柔妩。这样的打扮,简直就是在他的脸上展现着阴阳柔刚二种极端,诡异,而传出一种具备杀伤力的美感。
看他那露出来的半边脸,他应该是个女子,但他递给我的感觉,早已脱出了性别,也模糊与人与非人的界限。此时见到了本尊,但却像我在梦里与他还没有接触的时候一样,令我觉得未知、难测、恐惧。
我暗暗地吸了口气,镇定下来,一步一步地迎着他走了过去。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走到他面前十步左右的地方,我停下脚步,有些发怔。明明这个的眉眼,我不曾见过,却觉得应该是认识的。
那人森然道:“若想解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