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微微苦笑。悄悄话说的明目张胆,又是在别人家,这几位夫人平时口风甚松,属于长舌之类的。
只听有人轻笑:“无风不起浪,自是不会空穴来风。皇上是重孝之人,若不是闹的太过,费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宴请宾客?”
素言竖起了耳朵,微微屏住了呼吸。答案呼之欲出,偏偏只有她一个蒙在鼓里,如今要由别人揭开秘密,她竟有一丝紧张。
只听孙夫人问道:“你说到这,我倒要问问,听说皇上要新立太子了?那先时与被废废黜太子交好一党岂不要糟殃?”
周夫人却低声道:“朝堂上的事,变幻莫测,你我休在提起。”
先时那刻薄的声音又响起,道:“朝堂之事,自然不是你我妇道人家能关心的,不过,由今日的宴请倒也不难看出,费家与米家……”说到最后,竟然几不可闻。
素言气馁。该听到的没听到,不想听到的却听的清清楚楚。她秀眉微蹙,心中隐隐有了些脉络。想是费家和米家为了某种利益,不得不联合在一起。可是苦于没有机会,所以就拿她的生日当了台阶,重修旧好之谊的同时,又和别的大人互通有无。
她还有这种功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难怪费老夫人不反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费耀谦撒谎。一箭三雕的事,不,是四雕,老夫人和费耀谦对自己恩威并用,笼络她的人,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她何德何能?
素言觉得气闷,明知道所谓的生日不过是个幌子,可是真的看到华丽下的跳蚤,还是觉得心寒。被出卖倒也罢了,还是在她明知道的前提下,心甘情愿的被出去卖,没有比这更让素言觉得郁闷的了。
这才是真正的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呢。
素言自嘲的笑,都被对面的女子看在眼里。她忽然站起来,朝着素言点头,笑笑道:“费夫人,劳烦您——”
素言怔了一瞬才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忙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道:“哦,朱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千万别这么客气。”
朱小姐已经走了过来,笑道:“我贪这里的糕点好吃,茶水喝的也有点多……”
素言立时明白了,也站起身道:“能让朱小姐觉得美味,是做主人的荣幸。朱小姐,不如我陪你到园子里走走……”
两人离席,走到离人群较远的地方,朱小姐看着素言笑道:“久闻费夫人才貌俱佳,今日一见,果然而名不虚传……”
素言脸微红,道:“朱小姐谬赞,素言真是惶恐。”她就算真有大名在外,只怕也是心如蛇蝎,不择手段,擅妒不孝之类……朱小姐好会说话。
只是,她和素言又有什么源渊呢?真叫人费思量。
谁知朱小姐却不像是取笑之词,笑道:“原来费夫人闺名素言,好雅致的名字,你也别叫我什么朱小姐了,叫我爱媛吧。我这人最烦那些繁文缛节,更不喜欢什么夫人、小姐之类的称呼。好端端的名字不叫,都被这些虚名误了。”
素言看向朱小姐,从她那清秀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温暖的安慰。想必,刚才那几位夫人的窃窃私语她也听见了。这朱小姐虽是女子,眉宇之间竟有男子堪比的英气,为人也极爽快,不似一般的女子拘泥,竟让人不由的心生喜爱。素言微笑,点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素言无状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瞬间有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有很多人,即使认识一生,也未必走进彼此的心。而有的人,只需要一次见面,一个眼神,便知道他是值得相交的那个。
朱小姐对费府很熟悉,一路走来,倒像个主人般轻声细语的指点着远处或近处的风景替素言细说一二。
两人走过了一段,朱小姐忽然笑了,道:“素言,你不嫌我话多不少字”
素言摇头:“怎么能呢?今日与你虽是初见,却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你同我说话,我只觉得意犹未尽,哪里就嫌烦了?”
朱小姐微微瞪着一双美目,道:“素言,难得你心胸开豁,有话我便直说。”
素言郑重点头:“你说,我洗耳聆听。”
“素言,如你所说,虽然你我初见,可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非常的女子。聪明的女人不只要让自己能从困境中解脱,还要懂得主动去争取舒适自在。”
067、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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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姐言只一句,素言微微思忖,便明了她的意思。她不由得感叹朱小姐眼光犀利,竟然从初见的这一面中窥得她的尴尬处境。虽然心里有一点小小的窘迫,可是在朱小姐豁朗的好意下,她只有感激。
想想便也心平意和。就算她与费耀谦是恩爱夫妻,身为女人,也要处处以夫家利益为重,能为夫家出力做贡献,只怕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她虽然被出卖,倒还没有被为难。如果她没有一点用处,只怕自己的性命早就会受到威胁了。既然为了活命,这点小小的羞辱就真的算不上羞辱了。
这些都不算。她不仅要从现在的窘境中出逃,还要学着主动的化解自己的尴尬之境。人生不能等着别人来迁就自己。
素言看看天色,对朱小姐道:“这会戏也该唱完了,中午将午饭摆到了紫荆院,正好连带着赏梅,不如我直接带你过去,倒也省了些路。”
朱小姐笑道:“好,我也不耐烦和她们一起敷衍,倒不如和你说话更觉得心里舒服。”
两人便往紫荆院的方向来。朱小姐一路说起自己的家世。她的父亲朱令常官居太尉,与费家算是世交。朱小姐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因朱夫人身染风寒,故此朱小姐才来出席。
素言心下一动。看的出来,费家和米家颇有源缘,既然朱家与费家交好,自然与米家也不生疏,从前的往事,朱小姐知道多少?
素言步子放缓,轻轻的道:“爱媛,我的事,想必你也听说过。”
爱媛看着素言的眼睛,终是点了点头。
素言倒是轻松了些。她不撒谎,便更进一步证明她值得一交。素言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初拼得必死之心,所以才选择了绝路……”
朱小姐下意识的将手覆上素言的,满眼里是不赞同的安慰。
素言朝她笑笑,道:“谁知天意弄人,再睁眼,不是那世的轮回,竟然还是最初的人和事。说来倒也奇怪,竟似新生般,忘却了前尘种种。于别人未尝不是一种幸事,于我来说,却只觉得身陷隐境,处处都带着如雾般的茫然。”
朱小姐点点头。她心思极灵敏,听素言这么说,替她设身处地的一想,便能了解她的尴尬处境。朝着素言道:“你想知道些什么?但凡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素言不跟她客气,道:“我想知道素心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映雪……”她不是很确定。毕竟米家的事,朱小姐未必知之甚清。可是关于映雪,与费耀谦之间的关系,她总应该知道。
朱小姐笑笑,道:“关于映雪,我倒是略知一二,关于二小姐素心的事,我想你找错了人。”素言以为她要说该去问素心本人,谁知朱小姐道:“你该去问问吴世庭吴公子。”
“吴世庭?”素言喃喃,这个名字,素心提过,如今由朱小姐口里说出,竟有震人心魄之感。
朱小姐已经缓缓的开口,讲述从前:“映雪是梅刺史的次女,当初费家大爷曾经上门求亲,梅家亦有意与费家结成亲晋,可是那时,米大公子也托人去了梅家……众人都在猜测,不知梅小姐花落谁家。就在此时,米家二小姐忽然患了重病,梅家也在此时做出人意料之举,将梅小姐许给了米家大公子,而费家大爷则娶了——你。”
素言低头。朱小姐望过去,从她的脸上不只能读出难堪、愧疚,还有如这茫茫白雪一般的困惑。
这心思玲珑的女子,竟是真的忘记前尘过往了么?还是说,她只是在以退为进……
素言和朱小姐正走着,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叫艳的红追上来,行了礼道:“大少夫人,老夫人催您去一趟呢。”
朱小姐忙道:“你去忙,我自己去紫荆院便罢。”
素言便对身边的丫头蕙儿道:“你去带着朱小姐先去,我随后就到。”
蕙儿应了,带着朱小姐先走,素言这才跟着艳红走,问:“老夫人在哪呢?”
艳红道:“不是老夫人,是大*奶说身子不舒服,老夫人叫人去请了太医。可是老夫人抽不开身,所以叫您过去瞧瞧。”
素言诧异。媚娘不舒服,可真是挑的好时候。她怀着身子,所以今天这么热闹,老夫人却早就免了她的请安,只叫她好生歇着。这时候病的这么严重,是心里不舒服呢,还是真的病了?
素言略想了一想,便问艳红:“大爷呢?可曾通知了?”不管是不是真病,媚娘这会定是想见费耀谦,通知他一声总是没错的。
艳红回道:“是派人去前厅了,可是——没找着大爷,说是进了后院。想必这会已经到了。”
那就是了,有他在,自己不过去应个景。素言嗯了声,带着墨儿跟着艳红走。
长廊前边是曲院荷风,守着一个天然的湖。如今这里冻了冰,铺上白雪,远远望过去就像一面雪白的镜子。
艳红忽然停下脚,道:“大少夫人,前面一转弯就是大*奶的院子了。奴婢还有事,先去回过老夫人。”
素言点头,艳红便撒开脚跑了。素言微笑摇了摇头,对身边的墨儿道:“今天可是人不够用?怎么半天了,我都没看见嫣儿?”
墨儿笑道:“大少夫人可不是忙乱了?嫣儿一直陪着二小姐跟夫人在一处呢。”
素言哦一声,道:“可不是,我怎么忘了。”两人说着话,眼看着就要出了曲院荷风,忽然听见了一声女子婉转的低吟。
墨儿立时变了脸色,四下望着,想看清谁躲在暗处。
素言也听见了。她倒不像墨儿那样大惊失色,只是不以为然的笑笑。不定是哪几个丫头在一起胡闹呢。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费府迎宾待客之时,任谁也不敢这时候行那苟且之事。
墨儿盯着前面房子,小声道:“少夫人,是在那儿。”这一排房子是夏天赏荷用的,这会却都空着的。
素言只是撩了一眼,淡然的道:“走吧。”她不想生事。
墨儿惊讶的看向素言。素言却步子不停,人已经走到了前边。
离的越近,那声音却越发的清楚了。一个女子哀怜的声音道:“谦,你待我今时不同往日……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个女人吗?”不跳字。
墨儿已经追上来,听这话下意识的又去看素言。大少夫人先时太过骄横跋扈,这会又太过懦弱,不惹事倒罢了,竟然还躲事,太不像个大少夫人。
素言脸色变的苍白,她这会只恨自己耳力太好,分辨得出那女子是谁了。她更恨这会自己思维如此清晰,竟然还有闲心理清这恍惚的逻辑,知道那“谦”代表着谁。是费耀谦和梅映雪他们避开众人躲在这里,在做什么?一解相思之苦?倾诉衷肠?他们将米兰卿置于何地?他们将米家置于何地?他们将人伦常理置于何处?
这念头像一条毒蛇,吞吐着鲜红的信子,狰狞的缠绕在了素言的心头。血液突突的上涌,她只觉得难堪。
墨儿也白了脸,担心的低低的叫着素言道:“大少夫人——”
素言狠狠的咬了下唇,抬眼看向墨儿。那里不加掩饰的怜悯让她竟然笑起来。墨儿是在可怜她么?她这个始作俑者,终于得到了报应。她一心想得到的爱人,联合着他的爱人,一起背叛着她和她身后的米家。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耻辱的了吧。
素言松开蜷紧的拳头,道:“你去看看——”话才出口,却道:“不了,我自己去,看看谁在那偷懒……”
墨儿的心一疼。大少夫人这会还只想着替大爷遮掩。
素言走近前,只听到一声男子的冷笑,胜却千言万语,蕴含着无尽的伤痛和悲苦。她停下了脚步,一时被震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女子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你都忘记了,是不是?是她毁了你和我,现在,你却被她迷惑,那么,当初的誓言又算什么?”
素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梅映雪这话,像是一个耳光,毫不留情的甩在她的脸上,让她无地自容,无话可说。
她忽然转身。
费耀谦的声音极冷极淡的道:“你崴了脚,行动不便,我叫人扶你出去。”说时脚步声响,接着拉开了门。
素言听见了费耀谦略微浓重的呼吸。两人愣怔着站在那,一时都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意外出现的彼此。两人都没动,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