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一声,提醒丽姬自己的到来。丽姬抬首望去,认出卫兵打扮的韩申,不禁惊喜万分:“韩大哥,你怎么来了!”
“啊——”丽姬身边的侍女见到韩申,惊了一下,韩申正欲出手制止。丽姬立即严厉地道:“出去守着!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是……”侍女从没见过丽姬这般严厉的模样,吓得立即退出房外。哆嗦着身子侍立在门边,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丽姬神色不安地向韩申道:“今日是燕国使臣到达咸阳的日子,守卫想必更为森严,你在这时潜入宫中,岂不更加危险?”
韩申突然激动万分,道:“丽姬,你道那燕国使臣是谁?”
丽姬满面疑惑:“是谁?”
韩申一字一顿地道:“他便是荆轲!”
“啊……”丽姬一愣,眼眶立刻盈满了泪水,继而失声道,“怎么会?他怎么可能代表燕国出使秦国?!”
韩申道:“丽姬,不必怀疑,我探得的消息正是如此。届时,我就能和他一起设法将你救离秦宫了啊!”
“要我离开秦宫……”丽姬迟疑了。
“韩大哥,请你告诉荆轲,万万不可冒险进宫见我,我是不会跟他离开的。”丽姬沉着道。
“丽姬,难道你真的变了不成?天明刚刚出生时,你说是为了天明,所以留在宫中。现在天明长大了,在你们一家人即将团聚之时,你却告诉我你不想离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韩申顿时情绪激动,高声说道。
丽姬却丝毫不为他的话语所动,兀自镇定道:“韩大哥,就算你怪我,荆轲怪我,全天下人都怪我,我也不会离开。”
韩申见到她目光中的执着,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丽姬的心意,重重地叹了口气。
丽姬接着说:“韩大哥,我却想将天明托付与你,你带天明离开这里吧。”
韩申疑道:“这又是为何?”
丽姬道:“当年师兄练剑成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刺杀秦王,为我祖父报仇。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了!”丽姬心中一痛,这两个男人,无论谁受到伤害,都将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痛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的形势,又岂是自己这个柔弱女子所能挽救的?她续道:“此番刺秦,不知谁死谁生。如若师兄生还,秦宫必定大乱,此地再非我与天明安身之所。”
韩申沉吟不语,但心知丽姬所言不虚。
丽姬道:“韩大哥请随我来。”她引领韩申,向外走去。
经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丽姬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还未开门,韩申便听到室内有孩子读书的声音传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丽姬将门推开,这是个书房,室内有一老者,手提竹简,双目微合,听着天明的大声朗诵。
天明见娘亲进来,忙放下书简,迎上前来。丽姬为韩申与伏念先生相互引见一番,将天明支到院中玩耍。丽姬见天明如笼之鸟般跑了出去,突然便向韩申与伏念跪拜下去。韩申与伏念连忙将她扶起,并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
丽姬便将天明身世,以及自己猜测荆轲欲刺秦王之事又说了一遍,向韩申与伏念苦苦求道:“韩大哥、伏先生,你们是我此时最为信任的两人了,丽姬求求你们,天明只有随你们离开秦宫,方可活命啊!”伏念此时亦被这惊天秘密所震心旌摇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父王,您来看天明啦!”门外忽传来天明的叫声。
“韩大哥,伏先生,你们快带天明走,快!”丽姬急道。
已经来不及了,秦王已缓缓步入书房,环视着室内每个人,眼神阴冷,面色黑沉。四周顿时弥漫着一种黑色的恐怖气氛。在场的人无一不在心中蓄满着畏惧与不安,屏息静气像是囚犯一般在等待未知的宣判。
秦王缓步向前,寒着一张脸不带一丝表情。没有看丽姬一眼,眼光直射向韩申。
“来得正好!今日就叫你丧命剑下!”韩申不免一惊,旋即冷静地拔出了剑,就要杀向秦王。
“不!不要!别伤害他!”丽姬忽挺身挡在秦王身前,韩申的剑架在她颈上,韩申一愕,急忙抽手。
秦王的心为丽姬突如其来的举动微微一震,兀自面不改色,冷声道:“你以为你杀得了寡人吗?”
随手一招,身后立即闪现数个宫中侍卫,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韩大哥,伏先生,求你们快带天明走!”丽姬无助哭喊道。
“想走?!”秦王大声一喝,侍卫们将门口团团围住。
“不!大王,求您放了他们吧。韩大哥、伏先生,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丽姬歇斯底里地失声喊道,她扑到在地,一把攫住了秦王的衣角。
秦王冷冷地看着韩申,半晌无言,心中却已不禁波澜狂涌。侍卫们未得命令,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丽姬猛然起身,夺下侍卫手中的长剑。那侍卫武功本远高于丽姬,只是震慑于秦王爱妃的威势,愣在当场,任由她将剑夺去。
“大王,求您放了他们,否则丽姬立即死在您的面前!……”丽姬长剑一横,轻刎颈间:“天明,听娘亲的话,快跟韩叔叔与伏先生走!”
言毕,丽姬不舍地望向天明。
“不要,娘亲——父王——”一旁的天明被这震撼的一幕惊吓得哭了。他在心中不停地呐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父王怎么了?娘亲为什么在哭?最终他只能以号啕大哭来宣泄心中巨大的惶惑。
哭声震碎了丽姬决堤的泪水,也融化了秦王冰冻的心。
“丽姬……”韩申不忍。
“走——”丽姬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声道。
秦王出神地望了天明一眼,天明以为父王会像以前那样伸手将他抱起。只见秦王似是极度不忍地别开脸,对侍卫挥了挥手,旋即转过身去。
侍卫们立即闪开,让出去路,韩申见势,立即一把抱起天明,与伏念朝门外奔去。随即,他们两人纵身跃上屋顶,仓皇离去——“不要——娘亲——父王——”哭声一径盘旋空中不散。袭入秦王的眼中,激出了泪水。眼泪滑落得甚快,而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故没有人看见,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只感觉到,他的心在淌血。
时近晌午,荆轲一行人逐渐接近咸阳,再往前几里路,城门便已在望,每个人的心都不由紧绷了起来。
廷尉李斯出城相迎。
对于李斯,荆轲是闻名已久。他来秦之前,曾听太子丹纵论秦国大臣,得知李斯原本是楚国上蔡人,师从大儒荀子。学成之后,眼见楚王昏庸,胸无大志,六国日趋衰弱,无从建天下奇功,乃远游秦国,先拜在秦相吕不韦门下,后得宠于秦王嬴政,因献离间诸侯君臣之计,拜为客卿。吕不韦死后,李斯以辅佐之功,升为廷尉,掌管秦国律法。
如今,秦王派李斯亲迎,显然是对燕国此次出使十分重视。荆轲心中暗暗欣喜,想必铜匣中的礼物已顺利起了作用,不由加重力道,稳稳捧住手中铜匣。
荆轲仔细打量李斯,见他举止从容,气度不凡,不怒自威,锐利的眼神,仿佛能一眼看进人的心里。荆轲明白此人不易对付,但要见秦王,首先便要过他这一关,当下深深一礼,道:“小国使臣,怎敢有劳廷尉大人远迎!”
李斯沉稳道:“燕王委先生来朝,从此秦燕两国结成同盟之好,那是何等大事?大王十分重视此事,李斯理当如此。”
荆轲微笑道:“能得贵国大王如此看重,敝国深感荣幸。不知大王欲何时召见,我期待亲手献上敝国朝礼。”
李斯微微一笑,故弄玄虚道:“此时大王尚未下旨。燕国来朝,乃头等大事,礼节上是万不可轻疏的,接见使臣一事还有待充分准备。”
荆轲心中微微一沉,知道秦王仍旧对自己此行多有防备,唯有不动声色,等待召见。
李斯将荆轲一行人安置在秦苑内,与秦王所居的王宫相距约五里。接连三日毫无动静。
与伏念带着天明逃离秦宫后,韩申一直隐身在咸阳宫附近,一面观察宫中的动静,一面等待与荆轲见面的机会。接连三日的等待后,他终于探听到荆轲一行已置身秦苑。
韩申全然无法得知那日他离开秦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更不明白,当日丽姬为何会在危急之际,毅然挺身护着秦王。
他不知道,丽姬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变得更加在乎一个人的一切?而那令她在乎的人却不是荆轲,当然,更不会是自己,即使他是如此地奢望。但,为什么是秦王,他本该是丽姬最大的仇人,不是吗?
丽姬现今如何了?那暴虐的王,该是震怒之极吧?韩申知道,必须赶在荆轲进入咸阳宫前,见他一面。或许一切的不幸,还有挽救的机会。
刺秦前一日,秦苑中。
荆轲漫步庭院沉思之际,蓦然惊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荆轲惊讶道。
“贤弟,终于让我见到你了!”韩申握住荆轲的手,激动道。
“大哥,你怎会出现在此?”荆轲警觉地探了一下四周,强忍激动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先进屋去吧。”
“你一直都在咸阳吗?”荆轲进屋后问道。
“是,我一直都在咸阳。因为……”韩申迟疑了一会儿,忽道,“丽姬,她在咸阳,你知道吗?”
“啊!丽姬!大哥你怎么会知道?”荆轲被“丽姬”二字刺痛了胸口。
“十年前,我凑巧在齐国边境遇到丽姬被一批齐军送往咸阳,本已出手将她救下,只可惜……”韩申难忍失望的神情,忽又想起进宫营救丽姬一事,连忙道:“贤弟,这十年来,我偶尔会潜入秦宫去见丽姬。”
“真的?她果真在咸阳宫内!”荆轲激动地道。
韩申沉默地看了荆轲一眼,缓缓道:“我告诉她,你来秦国了。还告诉她,我们会一起设法救出她。”
“大哥愿意和我一同营救丽姬?”荆轲喜道。
“当然,不过……”韩申不知如何开口告诉荆轲丽姬要他转达的话,话题忽转:“对了,贤弟,丽姬为你生了一子,我已将他带离秦宫了。”
“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他现在身在何处?”荆轲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敲了一记。孩子?他和丽姬有孩子了!
韩申冷静地道:“你放心,孩子安然无恙。因为目前处境极为危险,不方便将他带在身边,他现与儒学大师伏先生在一起。目前更重要的是,你必须设法进宫去见丽姬一面,我担心她会有危险。我与伏先生带离孩子的时候,秦王也在场……丽姬,现今不知怎样了?”韩申终究抑制不住担忧的心情。
“天啊!丽姬……她的处境定是万分危险的!”荆轲也明白了情势。
“贤弟,大哥对不住你。是大哥无能,没能为你救出她。”韩申愧疚道。
“大哥莫要这么说,我们的孩子还是靠大哥才保住的,荆轲感激都来不及了,怎敢怪罪大哥?”荆轲忙道。
韩申适时提出了建议:“让大哥陪你进宫去吧,事成之后我们再一起带着孩子离开秦国。”
荆轲只觉一颗心在胸中砰砰乱跳,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大哥,我……我不能离开秦国……”
韩申道:“你仍是要刺杀秦王吗?”
荆轲一惊道:“大哥如何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韩申笑道:“丽姬的猜测果然不错,这么多年,你仍是未放弃刺秦的目的。”
“大哥既已知道,便该理解,我这次来到秦国,是无法离开了,不论成功与否,还望大哥原谅,荆轲实是情非得已,至今已无路可退。”
“贤弟……”韩申欲开口。
“营救丽姬一事,荆轲定会设法解决。如今另有一要事恳请大哥成全。”荆轲双膝一弯,忽拜倒在韩申面前。
“贤弟快别如此,有事大哥本当出手相助,何须如此?”韩申连忙扶起荆轲。
荆轲感激道:“既得大哥此言,荆轲使不再多言,只请求大哥明日一早立即带孩子离开咸阳,前往燕国。”
“贤弟不打算见孩子一面吗?”韩申惊道。
“明日就是秦王召见的日子,也是荆轲必须执行任务的时候,在此之际,实是不能多添牵挂,因此,那孩子就有劳大哥照顾了。”荆轲强抑心中的苦楚,继续冷静道:“若荆轲果真遭遇不幸,还请大哥成全,将孩子带到燕国后托付给剑术大师盖聂。”说着,他忽将长剑出鞘,倏地一剑划破手指,利落地扯下一片衣袖,以指为笔,以血代墨,在衣袖上洋洒几个大字,随后将之交予韩申,道:“见此血书,盖先生必能明白荆轲所托。”
荆轲又从胸中取出一块丝帛叮咛道:“这是我师公公孙先生的剑谱,又经鲁先生写了注解,请大哥代为好好保存,待孩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