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苏默总结道。
沐小木惊愕的看着这一切,无法接受这突然的变故,她目前很饿,一口都没吃啊。筷子上的肉片都凉了,让她把这一口吃了吧,想到这儿,沐小木举起筷子,就要往嘴里送。
“阿木啊,发什么呆呢。”施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筷子一抖,肉片便掉在了桌上。
沐小木很想大哭一场,她从中学到的教训就是,吃饭归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吃饱了再想都不算晚。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沐小木揉了揉饿扁的肚子,被施大人一路拽着,往隔壁的隔间踉跄而去。
沐小木到了隔间门口还在挣扎,她扯了扯施亦的衣袖,轻声道:“施大人,你不如就当没看见我,让我回家去算了。”
施亦将她的手拨下来,正色道:“方才进来那人已经看见你了,如今我们三个前去拜访,你不出现,是嫌命长么?”
林贤慢悠悠的凑到她眼前,道:“湛大人不是挺喜欢你的么?你在担心什么?”
喜欢?沐小木真是有苦说不出,她一想到那晚湛大人的神色,就有些毛骨悚然,那决然不是喜欢的表现,自己再傻,这点端倪还是瞧的出来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湛大人的心思可比海底针还要叵测。再加上湛大人从不轻易邀人进府,却在那晚为自己开了门,此举令满朝文武的心思都活络了,纷纷来巴结自己,其中深意,沐小木着实堪不破。
“想什么呢,走吧。”施亦拍拍她的脑袋,将她往前一推,沐小木一个没反应过来,便踉跄的往前跌去,撞上了木门,“哗啦”一声,木门惨烈的被撞开了,而她则由于惯性冲了进去。
突然的变故令隔间里的人都愣了,端着酒杯的手俱僵在空中,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扫过来。
沐小木摇了几摇,总算是稳住了身形,没有直接扑在地上,等到抬起头来,面对众人呆若木鸡的模样,便也尴尬的僵在了原地。
施亦不忍直视的用手掌挡住了眼睛,想了想,又偷偷露了个缝往外看。林贤忍了半天,没忍住,用折扇盖了嘴角,笑意却漫上眉梢。苏默摇了摇头,看了看沐小木,又摇了摇头。
“诸位大人有礼。”沐小木赶紧躬身行礼,假装自己翩然而至,并没有方才的丢人举动。
满座的宾客这才拾回掉下的下巴,隔间里又恢复了热络。
“听闻湛大人就在隔壁,我等专程前来拜会,不知大人此番在何处?”林贤走上前,稍稍挡在沐小木前面,遮了她大半个身子,目光扫过一圈,并未瞧见湛然的身影,从容问道。
“哦,湛大人正在内厅小憩,大概一时三刻休息好了,就会来了。”户部尚书一见几位来头都不小,挂着笑容解释道。
“几位大人快来坐。”几个人立刻站了起来,腾出座位,先将施亦、林贤请了进去,然后苏默跟沐小木也在他们的热情之下入了席。而起立的几位则跑出去使唤小二再添几张椅子。
沐小木眼观鼻鼻观心,这种大场面她向来失态,秉着不说不错多说多错的信念,准备鸵鸟到死,奈何饥肠辘辘,瞧见几位已经热络的互相吹捧,便默默的举起筷子,往角落的一份盐酥鸡伸去。
“这位,难道就是沐大人?”忽然一人惊奇的叫道。
沐小木持筷子的手一抖,只好痛不欲生的缩回来,点点头表示自己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沐大人。
“竟是沐大人。”这人满面惊喜,充分而沉着的演绎了三生有幸这个词,他举起酒杯道,“沐大人才华横溢,可谓国之栋梁,下官敬大人一杯。”
才华横溢?国之栋梁?沐小木直想找个洞钻进去,难怪这些大人能坐在这里陪湛首辅吃饭,果然都有些本事,想归想,明面上还得客气,道:“哪里哪里,大人严重了。”
“沐大人可否赏脸,陪我喝一杯?”那人将酒杯举起来,分外热情。
沐小木本就酒量浅,上回找湛然时带的落马醉,乃是果酒的一种,即便一坛子喝下去,也不过就是晕上一晕。可现在酒杯里盛的,都是浓度甚高的高粱酒,几杯下去,她就得废了。
“我、我、我不甚……”沐小木面带难色,言语推辞。
“难道下官没这福分么?还是下官高攀不上?”那人表情涩然。
“倒不是……”沐小木还想说什么,看着满桌的人,一咬牙,罢了罢了,不就一杯酒么,“好,承蒙大人看的起,便与大人同饮。”说罢,端起眼前的酒,眼睛一闭,本想一口灌下去,长痛不如短痛嘛,奈何沾了一口,顿觉辛辣刺激,不由有些气短,姿势倒是个霸气外漏,奈何顿一顿,抿了一小口,又顿一顿,再抿了一小口,一杯酒愣是被她分了四五次喝下去,一桌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施亦瞧她脸色不甚好,便小声凑到她耳边道:“你若是觉着心口烧的慌,便吃口菜吧。”
沐小木也是这般想,虽然不礼貌,但眼下哪顾的了那么多,再加上方才那杯酒已经浇灭了她为数不多的理智,正要举筷子,户部尚书却开了口。
“林大人,施大人,两位可认得我身边这位大人?”他指了指身边的男人道。
男人身材魁梧,面孔黝黑,眼中藏着些许嚣张傲慢,但在几位大人面前,收敛的还算可以。沐小木对他颇有印象,主要是因为方才众人对她都客气异常,唯有那人端坐如钟,似是很不屑。
“这位是?”施亦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无论何时都笑的很是舒心。
“这位是随大将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刘怀,在随大将军最落魄的时候便跟在了他的身边,如今可是扶摇直上了。”
“大人过奖。”那人口中谦虚,眼里却尽是得色。
沐小木知道这隔间坐着的不全是一路人,虽说湛党和随党暗地里较劲,但明面上总是一团和气,即便偶尔当着天子的面撕破脸,互相辱骂,下了朝堂大家也还是好伙伴。湛然无聊了,还会同随仁喝个茶,下个棋什么的。毕竟双方都没有弄死对方的把握,互相试探,笑里藏刀,都是常玩的把戏。况且这里面还有许多墙头草,浑水摸鱼党,因此一听那人的身份,众人俱都惊了一惊。
“那必须得敬大人一杯了。”施亦拿过酒杯,像对面的男人举杯示意。
那人面对施亦,态度还是相当恭顺,道了声“哪里哪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片刻之后,又有几人敬他酒,他也不推辞,尽数喝了。
沐小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可惜桌面上觥筹交错,身边的官员纷纷起立,导致她的筷子始终伸不出去,至今一口热菜都没吃上,正忧伤,忽然大家都老实了,眼前豁然开朗,盐酥鸡美轮美奂,含羞带怯的等着她宠幸。
沐小木由于再三受阻,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此刻机会就在眼前,仍是左右徘徊,等到察觉到确实没人再起立后,她果断的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只鸡腿,正欢天喜地的要收回来,便听到那人略带醉意的声音。
“想当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若不是跟着随将军剿匪有功,如今早就不知身在何方了。”
“对了,我也听闻过当年随将军有些小小的坎坷,多亏了途径落马镇的时候剿匪有功,才有了后来的青云直上。”
“那当然,有幸同随大人共度难关,是我的荣幸,若不是我们剿灭了落马镇的匪寇,百姓又怎能安居乐业呢?”他说完,便裂开嘴笑了。
“匪患猖獗,大人英武。”“流氓匪寇不过乌合之众,哪能比的过大人训练有素的精兵呢。”周围一片附和之声,笑的甚为和睦。
“区区匪寇,也敢负隅顽抗,当真愚蠢至极。”他志得意满,满目嘲讽。
“啪嗒”一声,众人止了笑,便见一只鸡腿砸在了盘子的边沿处,咕噜噜的又滚到了桌子的中央,油渍溅在了月牙色的绸缎桌布上,十分难看。
众人循着停顿在空中的筷子看去,便瞧见了沐小木煞白煞白的脸,宛若数九寒天里悬在屋檐的冰棱,又冰冷又锐利。
第12章 湛然·心思难测
隔间里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众人非常敏锐的嗅出了其中的关键,沐御史大人。这个自称廉洁清明的政治新贵正冷着一张脸,十分不悦的看着她的鸡腿。
施亦扭过头,想调笑她一番,却发现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往日的沐小木亲切温和,如今的她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阿木,你……”他酝酿了半天,想去捉她的手腕,将将开口,沐小木却忽然站了起来,施亦伸过去的手指只来得及擦过她的袖口。
“大人。”沐小木拿着自己的酒杯,径自走到了刘怀面前,口中道,“不曾想大人竟是如此英雄人物,着实令下官心折,下官代天下百姓敬大人一杯,还请大人赏脸。”
刘怀瞧她面色深沉的走过来,以为她要做什么,没想到她只是来敬酒。他知道她是首辅新宠,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拂她的面子,便笑着举起杯中酒,一仰头,尽数喝了。
“刘大人当真勇武。”沐小木面无表情的赞叹着,手中拿着的酒杯却没有送到唇边,她定定的看着刘怀,手腕一转,缓慢的将手中的酒杯倾倒,将杯中的玉液细细的洒在了地上。
短暂的寂静之后,抽气声此起彼伏。
“你什么意思?”刘怀拍案而起,一旁的户部尚书拉都拉不住。
“请大人喝酒啊。”沐小木面不改色,自顾自的将酒杯斟满,然后把酒杯递给脸色铁青的男人,道,“大人再来一杯?”
刘怀一把将酒杯挥到地上,酒杯砸碎在地板上的声音十分刺耳。
“不过就是湛然的一条狗,嚣张什么?”刘怀气极,口不择言。
“大人何必这么说,这里许多人都很羡慕我呢。”沐小木从旁边摸过一只酒杯,徐徐斟满,冷笑道,“您这样说的话,叫诸位大人情何以堪?难道在大人心中,他们都是……”
“你!”刘怀脸色青白交接,恨声道,“休得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沐小木一步一步缓慢的逼近他,牢牢锁着他的眼睛,直到看到他眼眶里愤怒失去理智的自己,才停了下来,略带懊恼的道,“一定是我误会大人了,那大人把这杯酒喝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刘怀骑虎难下,备感羞辱,可是又不能拒绝,方才那句话确实说的不当。他怒火中烧,只得勉力控制自己,伸手想接过那杯酒。
“哎呀”沐小木一个趔趄,身子一歪,手腕一抖,整杯酒便飞了出去,尽数泼在了刘怀脸上。
隔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透明的酒水顺着刘怀湿漉漉的头发、眉毛、眼睛一路流下,最终滑过下巴“啪嗒”一声溅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众人又是一阵抽搐。
“你!”刘怀气急败坏,理智早已被愤怒烧光殆尽,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便抡起拳头往沐小木砸去。
一众人不曾想有这等变数,都没反应过来,林贤急忙收起二郎腿打算站起来,可惜说时迟那时快,眼看沐小木的小脸就要留下一个年少轻狂的印记,一声慢悠悠的猫叫飘了过来。
“闹够了没有?”门口立着的那人闲闲散散,以手掩唇打了一个呵欠,神情由于看了一出不入流的戏而略带疲乏。
“哗啦”几声响,就听见桌子板凳拖拉碰撞的声音,转眼间,一屋子人跪了一半,站了一半,首辅大人站着,谁还敢坐着。
沐小木被猫叫声一激,清醒了大半。刘怀也胆战心惊的收回了拳头,垂下脑袋将对沐小木的凶悍恨意尽数藏了起来。
湛然抱着白猫,气势非凡的戳在那里。蓝紫相间的长衫干净利落,浅浅的金线绣了精致的花纹,腰间则缀着龙首青玉佩。
他嗤笑一声,不悦的道:“户部尚书,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大人恕罪,恕罪。”户部尚书一惊,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汗,一路小跑的窜了出来,躬身在湛然身前,想扶他去首座。
“不必了。”湛然扫过隔间,颇觉无趣,道,“本官乏了,这就走了,你们……好自为之。”他最后一句话说的颇有深意,也不知道是说与谁听,一屋子的人心都蓦然沉了下来。
户部尚书战战兢兢的连连点头,亲自送湛然出了隔间。
……
夜色似冥,冷月如霜。
静谧的屋檐上落满了萧索,漆黑的长街空无一人。
沐小木独自往家走,只觉得这漫长深夜,似是没有尽头。夜风甚利,直往她脖颈里钻,她用手指捏着斗篷,挡住脸颊,勉强寻得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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