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我就知道你会造反,吃老夫一剑!”
三一回 弑主 (6)
好吵……外面的人在嚷嚷什么?
“啊!你果然妖变了,延河,我早跟你说过,这种祸害留不得!”
我感觉自己在说话,却不是我要说的,也不是我的声音。
“我恨你。”
调子云淡风轻,有人却慌乱了起来,“啊!你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惨叫,撕心裂肺,脸上似乎有温热和腥臭扑面而来。终归沉寂。
“延河,替我跟小烈说,再见。”
是谁,究竟是谁?我很想弄明白,突然就像灵魂被塞到一个壳子里,手脚就恢复了自由。
睁眼,对上的是延河一脸的严峻。
“怎么了?”我定睛一看,大帐已经全是血色,元帅和那两个亲卫包括门口的哨兵,全都横陈在我脚边,满面惊恐,一脸恐怖。
延河不做声,却仔细地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看到我的灵魂最深处,要透过我,看到另外一个人。
“队长?”我再次出声询问,猝不及防,被延河扯起,往帐外跑去。或许,用“逃”来形容更加贴切。帐外,死一般的沉寂,飘渺在云烟中的营房,巡逻的守兵和操练的卫队不知被谁施了昏睡咒,全都倒在地上,传来阵阵鼾声。
“别回头。”延河低沉地说,将我推出营门之外,自己则没有跟着上来,而是转身向元帅的营房。
一种恐惧突然就在我的心口敲击了一下,忍不住出声大喊:“是我杀了他们,对不对?”
延河定住了脚步,他的沉默和不语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更加激发了我的不安。
“延河,我究竟是怎么了?相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根本就想不起来……”脑中一团乱,因为我强行想组织起被打成碎片的记忆,太阳穴和脑一阵阵地疼。
“快走!”延河最后说了两个字,却不回头看我。这带着命令的口吻让我的脑袋在作出决定之前,身子就有了反应。
三二回 逃 1
三二回逃
走?走去哪?我也不知道。迢迢织女,皎皎河汉,凡间人看来很繁华很美丽的天市,确实有很多行迹匆匆的星宿河汉,却与我擦肩而过,并不言语。
是的,他们不会认识我,即使我守卫着环绕天市的银河,即使我偶尔也会和同僚到集市上东游西逛,吃喝玩乐。
然而,有这么多的神仙,非亲非故的,他们不会记得我,更加不会记得那些为了保卫他们安定生活而葬身妖腹,化作尘埃的我的同僚们。
他们快意于肤浅的欢乐,纸筑的虚荣,他们悲哀于无伤大雅的痛,危言耸听谓之义,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体内就有种冲动,想一把冲上去,将每一个人的假面扯下,露出真性情,让这标榜至神至圣的天庭里,可以找到一份纯真和善良的蛛丝马迹。
可是我自己呢?双手已经沾上自己人的血,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
心乱如麻。
我迫切地想找一个地方,一个可以让我的心彻底平静的节奏,一个存在着,随时可以让我瞻仰和躲雨的身影。
在我的脑袋理出思绪之前,我的脚步已经替我做了决定。目之所及,婵娟明媚,皎洁如雪。
“咚——咚——”
永不止息,像是心跳,像是生命的力量,还有不屈于命运的勇气——这边是我一直追寻的东西。
“吴刚!”我开口唤道,想想我认他作干爹之后,也很久没有这样叫他了。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我,那个没大没小,死皮赖脸缠着他的丫头,于是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用他一贯沉稳有力的声音问候。
“小烈,回来了?打仗没受伤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定定地站在原处,如果是以前,我会腻歪地抱着他的腰,像所有女儿一样,理直气壮,懒得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闲话。
但是现在,我的手,已经不干净了……
“怎么不说话?妖王很难对付吧?不过我相信你会回来的,你是我最能干的女儿啊!”说到这,他猛力一挥,斧子一如既往,挥出完美的弧线。
我突然觉得,他用斧子的样子,和延河有些相像。
就在这时,那棵从来都是一砍就愈合的桂花树,掉下了一簇枝叶,带着新鲜桂花的芬芳,坠地。
吴刚终于住了斧子,看着那坠地的桂枝,嘴角弯出欣慰的笑,像是多年的耕耘有了果实。
是的,吴刚伐桂,只有每年的八月十五的月夜,月桂树上才会掉下一簇枝叶,辛苦一年,就只有这一丁点的成效,而他,竟然还是这样的开心。
捡起桂枝,吴刚挺直了腰,仪态比玉皇大帝还要高贵,即使他身上的袍子经过我几次缝补,依旧残破不堪。
“今天就休息一下,给你弄点桂花酒尝尝!”他很有自信,因为他知道,我已经偷喝了他无数的桂花酒,每一次都是抱着酒壶烂醉如泥,而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八月十五的时候,才会停歇,与我把盏对酌。
月色太明媚,我仿佛被他真正放松的笑惑了心神,脱口而出:“一年只砍下这么一点,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呢?”
吴刚手扶桂枝,苦笑着说:“这是我背负的罪孽,自然没有这么容易洗清。如果不砍树,我永远都没有办法从罪孽中解脱出来。”
那么我呢……我犯下的罪孽,估计是永远没有办法洗清了。我就呆立在原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二回 逃2
吴刚察觉到了我的异状,赶紧问答:“小烈,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摇头。
“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事?八月十五,天市很热闹的,不然你去逛逛?嫦娥仙子也会出来跳舞,可好看了?”吴刚急得满头大汗,哄孩子方面,他不是很擅长。
我依旧摇头,突然就跪下了,看着吴刚,茫然无措:“怎么办,吴刚,我杀人了,我杀了自己人,我犯错了……这罪孽,我一辈子也填不来……我究竟该怎么办……延河一定是为我顶罪去了,啊,我该早想到这一点,不行,我得回去!”
“别着急!”吴刚抓住了我的手腕,声音像是有魔力,安抚着我躁动的神经。“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我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从蒙昧的出征,到那场让我们窒息,恶心,难过,愤怒,悲伤的战争,副队长的被擒,私下的营救,落入的陷阱,一个个死去的战友,还有副队长临死前给我的内丹,杀掉妖王的过程,最后被元帅不公平的对待……
吴刚的眉头拧到了一块:“你是说,有几段时间,你的记忆连不上来?”
我点了点头:“就像一个人被蒙在白雾里,什么也不知道,倒反是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吴刚的脸色闪过一丝紧张,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
“吴刚……干爹……我求求你,实话对我说,我是不是妖变了?”
对于每一个由妖怪修成的神仙来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实。所谓的妖变,就是成仙后获得的巨大力量不能由修心的约束力控制,完全以暴戾的方式释放出来,有些类似于习武之人的走火入魔,和巫术养蛊的反噬。
妖变可以让一个神仙变成只知道杀戮,完全丧失本性的妖王,几百年修仙的成果,除了力量,什么都没有剩下,哪怕是最初的人格也不会剩下,成为彻彻底底的,另外一个妖怪。
“怎么会呢?”吴刚好像释然了,不知是不是在故意安慰我,“你是善良的孩子,副队长她也一样,即使你们回复到最初的妖的状态,也不会为恶。只要存着心底的那份善意,当不当神仙,又有什么区别呢?”
揉着我的头发,像是安抚自己的孩子。平常他很少主动碰我,像是对任何生人都有着警惕和洁癖。失魂落魄的我,就在他对视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宠溺来。
与此同时,心突然就狂跳,血液中的因子随着他掌心的温度开始加速跳腾,细看,他真是个很俊俏的人。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天知道,此刻却感到特别,怎么个特别呢?
“那你说说,跟那男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心跳加速,唾液分泌液加速,脑袋晕乎乎的,只想扑上去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副队长的意识似乎还残存在体内,她曾经调侃我的话让我脸上飞起红霞
三二回 逃3
我这是怎么了?再怎么昏乱,怎么能把干爹当成我的男人来看呢?
吴刚却不明就里,似乎察觉到我奇怪的变化,关切地问着:“怎么了,小烈,不舒服吗?”
我赶紧摇头,他还是不放心,将手心贴到了我的额头,有些偏高的温度让他皱起了眉。
“你什么时候才懂得照顾自己啊?”他叹了口气,柔柔的嗓音里无奈多过责备,指尖幻起白光,在我眼前一闪又消失,脑袋便开始混沌,昏昏欲睡。
我含糊地问着,舌头开始打绞:“你……会用昏睡咒的……我怎么不知道?”他不是已经被贬到什么法力都不剩了吗?我晕沉沉的脑袋想着,最后只记得他一句。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猪儿。”
猪儿?我叫小烈呀!从来没有人这样叫我呢……什么都不想管了,现在只觉得好困,于是不再挣扎,合上眼睛,反正最让我安心的人,就在身边。
我在麻痹中整日浑浑噩噩,有时甚至想,干脆一辈子就躲在吴刚这里。他展现出了超凡的耐心,也不再砍树了,只是常常陪我在月亮上的桂树林子里散步。
我问他,连着这么多天不用砍树,不要紧么?
他笑笑:“我不过是把今年的休息时间提前一点,今后补上就是。”
我便信以为真,或许我打心底里愿意相信他这种云淡风轻的说法,因为现在能相信和指望的,只有他一个,如果他不陪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我们在月亮上看日出日落,看着星辰一颗颗点亮然后又熄灭。有时候,天河的水汽漫上来,将整个天宫环绕,天市和天宫明明暗暗的灯火,就浸润在这水雾里,飘渺得像萤火虫。有时候,水汽退却,天河里的星辰像是清澈见底的河水中的沙粒,明晰可见。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天天守护着的天河,从月亮上看,可以这么美。”靠在高大的桂树干上,半眯着眼睛,我慵懒的想要睡去。桂花酒的滋味是如此之好,好到短短几日里我就差不多将吴刚数千年的陈酿悉数喝光。
吴刚不会劝我喝也不会劝我不喝,他只会陪着我,因为他知道,喝酒伤身,但是不喝酒,伤心。
“我倒是常常看。”吴刚说,他似乎也有些困倦,“砍树砍累了,就往天河里看一眼,想想,那么多闪耀的星辰里,哪一颗是你。”
“这么远,你也认得出来?”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但愿之前在偷偷溜出营地玩耍的时候不要被他发现。
“不管多远,我都会认出你来的。”他就这么一说,不经意对上我的眼,被我捕捉到他眼中一抹不同以往的神彩。
这是——副队长看着延河的眼神!
也许是因为酒喝多了的关系,也许是因为眼前这男人的关系,心中的一块好像跟以往不一样了,再度狂跳起来,所有的神智被他眼中的笃定所吸引。嘴角噏动,不由自主:“为什么?”
三二回 逃4
他暖和的体温在夜幕浸上来的时候,对我这只蛾子有着火光一样的吸引力,于是懒懒地靠上,他身子一僵,有些闪避的念头就立刻被我察觉。
揪住了他的衣裳不让他再逃掉,隐隐的就有个念头,这个男人承载了我前世今生的记忆和感情,一开始的一见如故,只不过是因为我忘记了一些东西,而他绝对还记得。
“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我在竹林里吃竹笋每个笋子都只啃最嫩的一口?为什么我的脑子完全不记得你,我的心却只信任你?告诉我,吴刚,究竟你我之间,曾经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他沉默了一阵,避开我的眼睛,说道:“很久以前,我曾经帮一只断了腿的小猪开悟,也许就是你吧……岁月太久远了,你都不记得了,我又怎能记得?”
“你撒谎!”这欲言又止的表情,实在太熟悉了,沉在丹田的九尾狐内丹慢慢地漾出暖意,顺着颈子上到我的头颅,仿佛要冲破什么禁制,记忆的碎片就扎着脑门,让我痛苦不堪。
“小烈,不要折磨自己!”吴刚说着,我却不依不饶。我知道,现在不把他的实话逼出来,我将永远不会得到答案了。
“你是我捡回来的小猪,为了帮你疗伤,就顺便帮你开悟了,之后我就把你当做女儿来养着,慢慢修成人形,后来……我犯了天条,为了不让你也受牵连,天兵抓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