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内容,特别是内中介绍的西方文学,仍然令我咋舌,惊异不止,在当时的环境下,竟然如此‘识货’,几乎所有的西方重要现代作家都介绍了。”
在《现代》上亮相的,包括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还有当时只是美国“文坛新秀”的海明威、福克纳等人。文学史家评论: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新时期”,中国当代作家才通过汉语译本“重新发现”了这批作家,并从中找到灵感和自己的文学偶像。“当人们在80年代手捧艾略特的《荒原》为其深刻地反映这个时代的本质而感慨万千时,殊不知,早在50年前,《现代》杂志早已介绍过这位诗人的这部作品,只不过,以自己长着一个希腊式的鼻子而自傲的邵洵美把这部大著的名字译成了貌不惊人的《荒土》而已。”
施蛰存早年就读于教会大学,故英语、法语皆佳,加上上世纪30年代上海滩开放的文化风气,使他能轻易快捷地看到各国最新出版的文艺杂志和书籍,从中建立自己的文学创作、批评以及编辑的标准,“实际上,他所建立的标准,正与当时世界文学潮流的标准相接轨”。
他的小说,《将军的头》、《石秀》、《梅雨之夕》、《魔道》、《夜叉》……几乎每一篇都是实验性极强的作品。与李欧梵谈论西方现代文学,他对任何“冷门”问题,都如数家珍,对答如流,以至于李欧梵自愧:“我多年身在美国,购书和借书都甚方便,为什么施先生说的书名和作者大多对我仍然陌生?”李曾对自己的学生说,“我们这一大堆学者,集全部精力研究西方现代文学,恐怕还比不上30年代的一个年轻人———施蛰存先生。”
施蛰存去世后,有杂志刊文:拥有“中国现代派鼻祖”和“中国现代小说的先驱者”称誉的施蛰存,以冷眼笑看着发生在21世纪新新人类身上的一切,“今天的一些女作家,爱用‘身体’写作,施老说,这些不新鲜,30年代的左翼都玩过……”
早年专注于现代主义文学的探索,后来长期担任大学教授,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和金石碑帖,施蛰存堪称传奇的经历表现在个人魅力上,形成一种奇妙的混合体,被赞叹为“包含着中国古典温雅气息与西方文化绅士情调”。
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的作家李劼回忆起与施先生的交往:“我后悔当初没有早点登门拜访你。我一直误以为,你像其他前辈一样,被几十年的思想改造弄得面目全非。再说,我所在的那个中文系,你是被人谈论得最少、少到了几乎要被人遗忘的老前辈。”
后来,李劼无意中听到在系资料室做了几十年的老资料员偶尔说起施先生:当年挨批斗时被打翻在地,镇定自若站起来,理理衣衫,拾起被打飞的帽子,掸去尘土,戴在头上,重新站直了继续听凭折腾。老资料员感慨:“施先生当时的风度好极了。”
于是,李劼立即前去拜望,因为那种“清清淡淡的悠远,不是皎皎者易污,也非峣峣者易折”。
背影渐远,犹低徊
司徒雷登:别了?司徒雷登
司徒雷登(1876-1962)美国人,基督教传教士、教育家、外交官。曾任燕京大学校长及校务长、美国驻华大使。
这是一个奇怪的洋人:他在中国大大地有名,在自己的祖国却默默无闻。自从伟大领袖“钦点”之后,他的名字就成了声名狼藉的代称。
“他是美国侵略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毛泽东一语断定。
1949年8月2日,这位73岁的瘦高个老人,黯然离开中国。8月18日,新华社播发毛泽东的著名檄文《别了,司徒雷登》,该文被收入中学语文教材。从此,“司徒雷登”成为一个失败的符号,成为一代又一代中国青年嘲讽的对象。
然而,历史学者林孟熹告诉我们:“整个20世纪,大概没有一个美国人像司徒雷登博士那样,曾长期而全面地卷入到中国的政治、文化、教育各个领域,并且产生过难以估量的影响。”
司徒雷登曾说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更多于是一个美国人”。从血统上讲,他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父亲是美国到中国的第一批传教士,母亲也是美国人。但他出生在杭州,从小说的是杭州话,11岁时回到美国的弗吉尼亚州上学,邻里小孩嘲笑他是个不会说英语的“土八怪”。1904年,年轻的司徒雷登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带着新婚妻子回到杭州,开始从事传教事业。
“九·一八”事变后,司徒雷登亲自带领数百名燕大师生走上街头游行,在队伍最前方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1934年司徒雷登赴美,突然接到燕大请他火速返校的急电:原来北京学生为反对政府对日不抵抗政策,组织请愿团赴南京,燕大学生宣布罢课。学校里的多数外籍教授反对学生罢课,而未南下的学生与中国教授们坚决不许开课,双方严重对立。司徒雷登匆匆赶回后,立即召开全校大会。一些人以为,作为校务长,他是绝不会支持罢课的,不料司徒雷登却说:“我在上海下船时,首先问来接我的人,燕京的学生是否也来南京请愿了?我听到的答复:‘是’,这才放心。如果此次燕京学生没有参加请愿,那说明这些年来我的教育就完全失败了!”
抗战期间,他因拒绝与日军合作,曾被囚禁近4年之久。
1946年,司徒雷登出任美国驻华大使。当时曾有人这样评价他:“既是政客又是学者,既是狡猾的对手又是温馨的朋友。”
曾为燕大学生、时任燕大教员的冰心这样赞扬自己的校长:“这团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总有上千上万的人,这上千上万的人的生、婚、病、死四件大事里,都短不了他。为婴儿施洗的是他,证婚的是他,丧礼主仪的也是他。你添了一个孩子,害一场病,过一次生日,死一个亲人,第一封短简是他寄的,第一盆鲜花是他送的,第一个欢迎微笑,第一句真挚的慰语,都是从他而来的。”
据近年披露的史料,司徒雷登在离开中国前夕,曾与中共高层秘密接触,甚至计划好了前往北京,磋商美国政府承认新中国事宜,但最终被召回,未能成行。
不论司徒雷登当时的政治倾向如何,但他在那个历史转折关头,力图避免使中国与美国乃至西方完全隔绝所作的努力,被后来的历史证明是更加理性的选择。
毛泽东讽刺司徒雷登“总之是没有人去理他,使得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司徒雷登回到美国后,晚年寂寞而悲凉,被国务院下“禁言令”,被“麦卡锡主义”者骚扰,终因患脑血栓,终成半身不遂与失语症。
他的遗愿之一是将骨灰送回中国,安葬在燕京大学的校园内。但这一心愿未能实现。
2005年1月3日下午,记者在未名湖畔看见,一只寒鸦掠过临湖轩。那是当年司徒校长为年轻教员冰心和吴文藻主持婚礼的地方。
杨晦:沉默的“五四”英雄
杨晦(1899-1983)原名兴栋,字慧修,后因痛感社会黑暗,改名为晦。辽宁辽阳人。现代作家、文艺理论家。
杨晦被认定为一个英雄。成就英雄的舞台背景是五四运动。“大师传略”中关于杨晦一条这样写的:1917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1919年积极参加“五四”运动,为火烧赵家楼领导者之一。
但他始终沉默着。
杨晦的老友臧克家曾回忆说:“我读到参加过‘五四’运动的别的老同志所写的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的回忆录。文章说,当年冲在前头,越墙而过的有七八个英雄人物,杨晦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我与杨先生相识这么多年,未曾从他口中听到这消息。”
他的学生吴泰昌说:“杨晦老师不愿谈起自己。我是从一位北大老校工那里知道他是‘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的勇士之一的。”
他的另一个学生黄修己说:“只凭他是‘五四’运动中带头跳进赵家楼的健将,而又绝口不提当年勇,就够我们佩服一辈子了。”
“我父亲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家里很穷,他的性格里其实有一种保留了一辈子的农民的影响。”2004年5月19日,杨晦的小儿子杨铸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评价父亲。
在杨铸眼里,父亲话不多,也不太爱交际,在当时的北大,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出风头的人。“不过,我感觉那个时期北大的风气始终对他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参加‘五四’是很自然的事。”杨铸强调。“后来就传得比较神了,好像说他是第一个跳墙进入赵家楼曹汝霖住宅的学生。我父亲曾经偶尔提到过,他肯定是比较早进去的,至于是不是第一个,他的原话是‘不一定’。他从来不认为他当时是领导者,而只说是一个参加者。”
与杨晦相交60年的冯至,说起他这位挚友称,“他在一般人面前沉默寡言”。
杨晦50岁生日那天,他在北大哲学系的同班同学朱自清发来贺信,信中写到:“我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您的脸,您的小坎肩儿,和您的沉默!”
曾师从杨晦念研究生的郁源回忆说:“既是北大的一级教授,又是北大的系主任,多么了不起!所以在我见到他之前,我想像中的杨晦先生应该是高大轩昂且有些脱俗的、傲气的。结果,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身穿旧拉呱几中山装、面容消瘦、身材矮小、年近60的土老头儿,这大出我的意料。”
郁源还提到,“文革”期间,在一次批判杨晦先生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大会上,杨晦先生仍然说一些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话。当学生们叫了一通“打倒杨晦”的口号后,要把他轰出去,可是他竟舍不得离开,一边被拖着,一边口里叫着:“年轻人,我是爱你们的呀!”
从1950年直到“文革”,作为北大中文系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系主任,杨晦留给中文系的不仅有这些故事,还有一句流传广泛,并深刻影响了中文系学风的“名言”:“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直到今天,这句名言仍然不时被提及,或褒或贬,或仅为谈资。只不过,很多学生已不知道这句话原本出自他们的老系主任杨晦之口。
杨晦打消了学生们的“作家梦”,但他并不是反对作家。事实上,他自己的“头衔”之一便是作家。在他看来,作家不是靠大学里的学科教育和学术训练就能培养得出来的,中文系应该培养并且能够培养的是,文学和语言的研究者和工作者。
因此,他要求中文系的学生接受全面的训练,尤其是要上好语言课,“因为文学和语言关系密切,有着有机联系”。于是,“作家梦”破灭的学生们就画了一幅漫画,贴在北大文史楼中文系办公室的走廊上。画上是两摞并列的资料,一摞写着“文学”,另一摞写着“语言”;一只大公鸡一脚踩在“文学”上,一脚踩在“语言”上,题为“有鸡联系”。
没有人知道杨晦看见这幅漫画后的反应,但学生们猜测,“以杨先生的大度,对学生的调侃当然不会介意,所以也就不可能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张申府(上):记忆的证明
张申府(1893-1986)名崧年,以字行,河北献县人。哲学家,积极的政治活动家。
张申府起身,离席,走出激烈争论的会场。周恩来在过道拦住他,劝他不可一时冲动。
“但我终于离开。我想我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张申府说罢,仰天大笑。他为想到这四个可以表达他性格的字而高兴。他把这四个字写在纸上递给舒衡哲,然后,又满意地低低一笑,“是,我时常都是这样:1925年、1948年、1957年。”
1925年1月,中共“四大”在上海召开。与李大钊、陈独秀联系密切、参与组建中国共产党筹备活动的张申府,在讨论党的纲领时因意见分歧而负气离席并提出退党。尽管李大钊、赵世炎等人反复劝说挽留,但他仍执意持“在党外来帮助党工作”的立场。
1935年,他参加著名的“一二·九”运动任游行总指挥,并因此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入狱。国共内战爆发后,他在1948年发表《呼吁和平》一文,受到中国共产党的严厉批判,并被民盟开除盟籍。
面对前来访谈的美国女历史学家舒衡哲(Vera Schwarcz),张申府讲起,自己经常与同代人发生冲突:1921年在欧洲时与中国驻法教育长官摩擦,1957年“反右”时顶风支持章伯钧(结果连带自己也遭批判)……说完这些故事后,他仰头向天,又是一轮大笑:“我想,我是太不世故了。任何时候,我和大部分人意见不合时,我就走我的道路,我退出。我不通,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