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扬起笑眯眯的眼对着他,瘦得尖尖的下颏,脸色透着青白,唇色淡得几乎近粉,即使隔着层狐裘披风,罗耀阳依然能感到臂弯里的人又轻又单薄,不自禁的又往怀中揉了揉,有些心疼,“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入秋了,天气忽冷忽热的,生病也算正常啊。” 周奕从罗耀阳的怀里跳开,后退几步,微笑着仔仔细细的看着对方,笑容渐渐停滞在脸上,看起来有一点点不自然。
罗耀阳对他的行动有些不明所以,冲他伸出手,“周奕?”
周奕看他伸出来的手,轻轻摇摇头,语意不明,“我不能过去。”
罗耀阳见他不情不愿,会错了意,无奈的叹口气上前几大步抓住他,“别怕,你的病不会传给我的。”
周奕靠在那熟悉的、宽厚的、温暖的怀里就像胎儿被最温和的羊水包围,让他沉溺到难以自拔。所有的决心、自制在一瞬间几近瓦解,不该妄想的、不该渴求的、不该存在的……如洪水猛兽一般几乎挣开理智的锁链,从心底往外反扑。
周奕慌乱地集中最后一丝理智和全部的力量,把徘徊在心头多日,做过无数次演练,令自己深深感到恐惧和冷酷的话,就这么仓促的、硬生生挤出来……、
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心底残留的那抹希望之光随之熄灭,不留半点复燃可能,死寂无声。
“星?”罗耀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疑惑地看着周奕,“你……你怎么忽然想到他?”
“他对你…还依然很重要,是吗?”
“他是我弟弟。”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罗耀阳看到周奕以后一扫往日的严肃,也起了好兴致,“你不会连这个都要计较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
“能做你弟弟,肯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周奕微微歪头看着他,嘴里喃喃的话里,似肯定,似说服,“在你心里,希望星是怎么样的人?”
“周奕,你问这个干什么?”罗耀阳开始皱眉,他不是迟钝的人,周奕会问这样的话有些反常,不仅仅是说话的语气,还有话题内容……这让他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周奕冲着他笑了一下——特别完美的笑,挑不出一丝突兀,便拉着罗耀阳到书案旁,把他按坐到椅子上,然后自己向后退,退到一个罗耀阳可以看到他全身,他又可以望进罗耀阳墨黑深邃的眼睛的距离。
然后,他开始说话,声音轻缓且坚定:
“如果我是星,我会答应为你做事,不会再有推托逃避。”
“如果我是星,我会把我的所知所想,倾囊相告,不会再遮遮掩掩,讨价还价。”
“如果我是星,我会……”
“周奕!”罗耀阳试图打断他。周奕现在绝对是反常,刚刚那个笑,真的很……完美但是虚假,他的眼睛里更是闪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为什么你今天突然说起这个……”
周奕充耳不闻,用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眼神看着他,遥远而清晰的声音,好像诉说着誓言。
“如果我是星,我会对你真心相待,不会再借机欺骗,不告而别。”
“如果我是星,我会尽我所能扶佐你,扶佐你完成心中梦想。”
“如果我是星,我会支持你的决定,不会再阳奉阴违,留下祸根。”
“如果我是星……”
罗耀阳有些无奈,周奕的固执他早有领教,但是今天的表现确实不明不白的,也许有下人嚼舌根。但是现在周奕这样坚持……自己能说什么呢?星和他……他们两个根本不同,根本就无从比……较……
罗耀阳看着周奕,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啪的一声,崩断了。
他看着周奕开开合合的唇,把心思重新转到他刚刚的话上,突然意识到周奕所说的正是他们曾经吵吵斗斗的过往,只是,他的用词很奇怪。
他说「如果……」
他说「不会…再……」
从心底涌上来的某种奇怪感觉,化成青藤无声无息地侵袭进手指和脚趾,并且不断蔓延,缠上他的四肢百骸,把他大半个身子紧紧地捆在椅子上,想动,也动不得一分一毫。
身体一点点麻木,随着阵阵无力的,还有周遭针扎一样的刺痛,细细密密,由表皮渗透进五脏六腑,麻痒难当。、
“如果我是星,我会帮你训练出最坚韧的军队,制造出最强大的武器。”
“如果我是星,我会努力不说慌。”
“如果我……”
罗耀阳只能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周奕,看他朦胧又清澈的目光,看着带着异常红晕的苍白脸颊。
记忆中的星是面色红润的,身体结实的像头小豹子,从来不曾虚弱苍白;
眼前的周奕总是纤瘦的,一入秋就要穿冬衣,身体虚的连夏天都能染上风寒;
记忆中的星成天调皮捣蛋,精力充沛的好像活跳虾,从来不会乖乖安稳睡觉;
眼前的周奕,身上总带着浓浓淡淡的汤药苦味,每天睡五个时辰还不愿意起床;
记忆中的星浑身都洋溢着无忧的快乐,因为自己从不允许任何不愉快的事降临在他身边……
眼前的周奕,即使他在快乐时,眼底依然有着淡淡的忧伤……
星与周奕,他们如此不同,差异如此巨大,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起了种根本不合常理的感觉?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脸,在慢慢重叠。
如果周奕不是这么虚弱苍白,如果他能再胖上两圈,如果他的笑能达到眼底……
酸甜苦辣在心中闪过,由心到脑无一不混乱,太多太多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思考,偏偏只对周奕声音的认知如此清晰……
“如果我是星,我会努力快乐,不让你烦心。”
“如果我是星,我会努力健康,不让你担忧。”
“如果我……”
太多的景象在这一刻从脑中飞速略过。、
许多被忽略的细节又重新被提及,母后的反常,子藤和子菲的模样,还有那日父皇的震怒……连同心中隐约的怀疑,如此契合,一路叫嚣着往同一个方向涌过去……
控制不住地,忽然闪过一个遥远的记忆——有人曾经跟他提过……周奕身上带着一块玉……从未离身的玉。
是谁?
在哪里?
好像第一次在禹山别苑的时候,下面的人报告……他浑身上下不留一物只除却一块美玉。玉,总会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多是亲人赠与。
他当时……没有在意。
从没有想过一探究竟。
从来没有!
此时此刻的模糊认知,却让罗耀阳起了一种渴望揭开谜底的忐忑之心。
心中的渴望,鬼使神差地让罗耀阳冲破了心神上的束缚,他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径直的走到周奕的面前。
到了他面前,停下脚步。
他比周奕高半头,居高临下可以清晰的看到狐裘衣领下,在柔软的银白长绒下——若隐若现的链子——链子下面是一块玉,他心中如此笃定。
手微微有些抖——许久不成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感受,几乎让他往日的冷静丢盔弃甲。
恐惧着不知名的恐惧,期盼着不知名的期盼——手,轻轻地抚上去。
触摸到周奕颈边细腻温暖皮肤,像丝一样,美好的让他心生眷恋,清晰地感受到指尖下的人微微畏缩和颤栗,还有皮肤下面泊泊流动的生机……
手指的下面,是他隐约猜到,但又不敢想象……
期待与答案呼之欲出。
周奕也抬起头看他,凝眸对视。、
眼睛里有从所未有的认真,从所未有的坚定,从所未有的义无反顾,唇齿间吐出的话却更轻更柔,像是某种由心而生的承诺——
“如果我是星,我希望你活得轻松快乐,不再徒留思念怅然……”
玉被从领口挑出,滑落到白色的皮毛里——晶莹的青色带着清澈的紫——熟悉又陌生的花纹,陌生又熟悉的纹理。
玉的主人,在他的身边,是他盲目寻找,偏又被疏忽的……
期盼了二十年,终于见到。
罗耀阳略微一闪神之后,猛然意识到这点,大力地把面前纤细的人抓到怀里,紧紧抱住,渴望地糅进他的骨髓,他的血肉里。
“星……”他弟弟?!
他怎么能……
他居然……
他居然是星?
星……星是他弟弟,亲弟弟!
罗耀阳搂着他,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你是我弟弟,我弟弟……”
手臂紧了又紧,重新感受着熟悉的体温,重新感受着熟悉曲线,重新感受着那熟悉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但是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同。
他是他的弟弟,毋庸置疑!
“星,该死!……星,你太调皮了……”
温暖依然,只是,语气……变了。
他终……把他当作……弟弟!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周奕靠在他怀里,在罗耀阳心神激荡的瞬间,泪,无声滑落进华贵的狐皮里。
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爱人,他的爱。
“哥哥……”、
………………………………………………
天承帝的统治,结束在自己任满的第三十六个年头
在新年伊始,天承帝让位于太子,退居为太上皇,史称世祖。
新一代帝王登基,改年号为天显。
天显帝唯一的嫡亲弟弟——一直被外界误传早夭的六皇子,也从密不外传的皇家圣地——盛雪山历练圆满后重归俗世,辅佐皇兄,被封为璟熙王。
后来,璟熙王罗熠星,与内相纪珂,外相卫海宁,被后世人推崇为大殷的中流砥柱,在史书上浓重地写出光辉一页。
另有传言,璟熙王与早逝的王妃鹣鲽情深,故终身未续。
————全文完————
改版的结局
结局
难得片刻清闲,罗耀阳半躺在昭阳殿东厢的软榻上,这是他最近这两三年养成的习惯,软榻上依稀还能感受到那种混着熏衣草香的草药味,能让他的心神宁静。
不过这偷得半日清闲恐怕很快就会被打破了,就在刚刚,无意中的一瞥,他看到殷乾走进院子。
定然有事。
罗耀阳跨步进了松露苑,快步穿行通往书房的长廊。
他倒是要见识一下殷乾口中所说的神秘宫廷特使的真面目。
来到书房的正厅,空气中透着一丝……苦味,是……药草的味道,罗耀阳脚步忍不住一顿,他觉得心跳随着这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加快跳动,有些了然,有些期待,又有点迫切……撩开通向书房的厚重棉门帘……
温暖迎面扑来,伴随而至的还有那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一脚踏进去,视线一扫,心中微微吃惊——书房无人?!
待目光再一转,却有更多的紧张加哭笑不得。
疾步走过去,一把抱离那个不知深浅地靠在火炉边取暖的白色小狐狸,“都多大了?还不知道轻重!”
怀里的人浑身一震之后,轻笑出声,“你好像以前也这么说过……刚刚就不怕认错人吗?”
周奕扬起笑眯眯的眼对着他,瘦得尖尖的下颏,脸色透着青白,唇色淡得几乎近粉,即使隔着层狐裘披风,罗耀阳依然能感到臂弯里的人又轻又单薄,真的……几乎怕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不自禁的又往怀中揉了揉,有些心疼,“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入秋了,天气忽冷忽热的,生病也算正常啊。” 周奕从罗耀阳的怀里跳开,后退几步,微笑着仔仔细细的看着对方,笑容渐渐停滞在脸上,看起来有一点点不自然。
罗耀阳对他的行动有些不明所以,冲他伸出手,“周奕?”
周奕看他伸出来的手,轻轻摇摇头,语意不明,“我不能过去。”
罗耀阳见他不情不愿,会错了意,无奈的叹口气上前几大步抓住他,“别怕,你的病不会传给我的。”
周奕靠在那熟悉的、宽厚的、温暖的怀里就像胎儿被最温和的羊水包围,让他沉溺到难以自拔。所有的决心、自制在一瞬间几近瓦解,不该妄想的、不该渴求的、不该存在的……如洪水猛兽一般几乎挣开理智的锁链,从心底往外反扑。
周奕慌乱地集中最后一丝理智和全部的力量,把徘徊在心头多日,做过无数次演练,令自己深深感到恐惧和冷酷的话,就这么仓促的、硬生生挤出来……
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心底残留的那抹希望之光随之熄灭,不留半点复燃可能,死寂无声。
“星?”罗耀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疑惑地看着周奕,“你……你怎么忽然想到他?”
“他对你…还依然很重要,是吗?”
“他是我弟弟。”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罗耀阳看到周奕以后一扫往日的严肃,也起了好兴致,“你不会连这个都要计较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能做你弟弟,肯定是件很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