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是个熟人。
“小奕?没想到是你。”对方的语气中带着惊讶和欢喜。
是啊,没想到是你。
周奕下意识地手一抖把玉佩不着痕迹地藏回袖口。
本来他也没有办法确定来人的身分定然是跟他的有关系的人,不过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几乎就可以百分百的认定了。
也正是因为面对的是这个人,让周奕打消了认亲的念头与渴望。
相认并不重要。
他只是……在寻找答案。
他……只是一个……渴望见到自己亲生父母的孩子。
他贪婪的看着对方,好像要把这幅影像深深地印在脑子里,以供未来反复回味珍藏。
周奕摆出最灿烂的微笑,他走上前去,深深地向来人行了一个晚辈之礼,“周奕拜见皇后娘娘。”
40 相忘于江湖
“好了,好了,出了那扇门我就是不是什么皇后了,别提那个称号,让我暂且透口气。”皇后的语气轻松,这样的态度实在不像一国之母。
周奕小心的收拾起情怀,在他所有的设想里,唯独没想过今天这个局面。
是他盲目,早在第一眼的时候不就看出来她长得像自己的母亲么。
原以为是错觉。
照片有些失真,又有二十几年外表、气质和年龄的变化。
真的……真的,没想到。
“小奕,你怎么从我一进门就开始发呆。”
“哦,哦没什么,只是您……不让我叫皇后娘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正确的称谓只有一个,但是周奕在把玉佩藏起来的一瞬间就已经做出决定。
维持现状!
不要把平静的一池湖水搅得翻天覆地,伤痛虽然是伤痛,但是时间已经抹平一切。
二十年的光阴……生活的轨道虽然一度偏离,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但偏离已成事实,它带来了另一种生活。
二十年的适应,已经不宜再改变。
不只他们,还有他。
皇家太复杂,朝堂太复杂,感情……也太复杂,打破这种轨道,无论善意恶意,结果都无法预测。
离开时也许身不由己,也许让人悲痛欲绝,也许让人无所适从,而现在的回归怎知不会造成同样的后果呢?
虽然他们依然在寻找,但这种寻找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他们的心底安慰,而不是…冀希得到的一种结果。
皇家,真正的皇家,绝不会是自己从图画本上看到的那么温馨与感性。还记得罗耀阳与大皇子较量的后果,也许自己的存在也会打破某种微妙的平衡。
他早已过了做梦的年龄。
他也大到不再需要父母的年纪了。
儿时离开了亲人,现在离开了罗耀阳,离开京城,想必日后也再不会有交集,实在没有必要走回头路。
回忆、想象永远比现实要美好得多,就让自己永远存在那图画里陪着他们的吧,那个由内心发散出快乐幸福和满足的孩子,比现在的他美好千万倍。
这样就好。
现在他所知道的家人都幸福健康——足够了。
周奕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不敢忘皇后有多精明敏感。
皇后面带微笑,眼神却犀利的好似透视光线,反问道,“你认为该叫我什么?”
“呃,这……”
皇后看周奕有些惶惶的样子,缓和下来,“我想认你当干儿子,如果你愿意……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干娘啊?”
周奕不太自然的接口,“唔……干,咳咳,干…娘。”
皇后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不愿意?”
“没,没有,干娘。”
皇后看着他许久,久得让周奕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久得让他就觉得皇后好像看出什么。若不是确信自己没有漏出什么破绽,如果不是皇后到目前为止神色都很平静……
皇后慵懒一笑,终于开口,“很好!就叫干娘。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小炉上滚着水,桌上的绿竹茶具一应俱全,皇后手执茶壶,做足功夫茶。
本来应该是晚辈泡茶,但周奕思及自己那种惊天动地的泡茶功夫,还是不要拿来现眼的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弄得这么声势浩大,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见我。”
对皇后的疑问,周奕四两拨千斤,“干娘,最开始派请帖要求会面的可不是我。”他顿了顿,连消带打不显敷衍地又补充一句扔回问题,“我只是有些好奇对手占尽优势,为什么会踯躅不前。”
“那你找到答案了?”
周奕摇头微笑。如果说那些商铺背后的势力代表着皇家,那么店铺的功用恐怕远不是用来赚钱。
这样的辛秘,即使自己猜得出来,也要装不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狡猾,怪不得耀阳叫你小狐狸。”皇后抬头看他,哼笑,“除了赚钱,遍及大江南北的店铺当然更便于收集消息,勘察民情。漕运、酒楼、钱庄和欢馆,遍布二十八州数百个县,他们……”皇后好像很乐意跟他作对似的,他不想知道她就偏偏一直在说。
周奕不得不出言打断,“干娘!机密的事情还是不要……不要再说了。”
皇后看着他,停下来微微一顿,语气一转,“那说说你吧,离开京城有两年了吧!都有什么收获?”
周奕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后,眼角又岁月遮不住的细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成亲了。”
皇后手里的茶壶险些不稳,她猛抬头盯着周奕,眼神里有明显地吃惊和震动,或者……还有点迷茫与质疑。
“她……她是一个落魄人家的女儿,温柔善良……去世了,就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面对皇后的反应,周奕内心无措地解释,语气虽然轻缓却缺乏激|情,感情不深,皇后也明显地感觉到了。
皇后唇齿微张,顿了几顿才接口道,“噢,成亲啊,有些仓促呢。”
皇后的语气看似轻描淡写,却让周奕清楚地闻到了一丝询问兼责备的味道。
为什么成亲,为什么娶妻,其实结婚……对周奕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已经习惯孤独,或者好听一点,叫自由。只是……生活、幸福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
肩上担负着的生命和理想让他不得不去一手一脚地踏出尽兴、潇洒、灿烂的路,找到所谓的‘幸福生活’,然后慢慢平静祥和地渡过自己的后半生。
其实无关婚姻。
只因婚姻,家庭,妻子,孩子……是他能找到的貌似最接近幸福的一种出路,所以他一直尽力争取,就像达到一种目标,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对于幸福生活的定义,他现在也很茫然……
周奕看了皇后一眼,模糊掉对方询问的焦点,把话题转开,“我现在有一双儿子,已经一岁了,他们是双胞胎……”
话题拐到了孩子身上,气氛才开始由僵硬转为平和。
只是这近五个月,周奕都一心扑在‘寻找父母’的事情上,真的是忽略了两个儿子,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会走路,不知道他们一天睡多长时间,不知道现在他们除了喝奶还能吃什么东西,忘记了抓周仪式……
从皇后的神情也知道,他此时必定被冠上‘失职父亲’之类的不光彩头衔。
“人生经历千姿百态,好比登山,一步又一步,一心只朝着目标前行并没有错,只是也需走走停停,驻足观赏。有时会发现很美的景色,就此停下也无妨,有的错过就算了,有些瞬间则再难回头,挂在心里时时回想,便成了一辈子的遗憾。你看着宝贝儿们一天天成长,慢慢懂事,承欢膝下,这种幸福……永远难以忘怀。如果错过……即便你知道他现在还好,也弥补不了曾经流逝的光阴……”热茶的水气氤氲,朦胧了皇后的表情,连带着声音也显得有些飘忽,如诉如泣。
皇后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半晌两人没有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无声长叹后,重新打起了精神,话语中开始有告别之意,“小奕,明天我就要回京城了,你知道,太多事情要操心,没人分忧,真是片刻也不得闲。”
周奕从皇后的怅然里刚刚回神,听到皇后轻似抱怨又似叹息的一句话,心下触动,勾起了无限内疚,“干娘……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
皇后闻言突然笑了一下,老实不客气的接口,“既然小奕难得孝心,那就帮我照顾生意吧,就从同华城开始!”
“呃?”
“我那四位掌柜都是商场上的老油条了,有他们在一般不用操心……”皇后不管周奕发愣,开始介绍她在同华城的商业势力,种种人事安排,注意事项……
皇后不容插话,倒豆似的噼里啪啦的交待下来,“……以后每季的盈亏报告,处理突发事件,我就要他们直接找你,你若处理不了就到漕行,他们再飞鸽传书去京城……你每年两次回京,跟我碰面……可好?”
哪里是商量的语气?!生意的问题就被她这么三言两语的定下来。看来这个独断专行的脾气也是家族遗传。
夕阳西下,满天红霞,
皇后看着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色,似乎有点感叹时光如梭。“真的该走了。”
周奕神情犹豫了半天,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终于问出口,“干娘,罗,呃……太子怎么样了?”
“嗯?”
“我……我不想不告而别的。但是如果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实在太困难了,所以……通知他的方式有点隐蔽……我……”
皇后闻言一愣,随即低头呵呵笑起来,继而肩越来越抖,笑声越来越清晰,“噢,小奕你可真是个乖孩子。”
周奕看到皇后笑成这副样子,哪还悟不出自己被耍了?
想到自己为此一直对皇后心怀愧疚的这段时日,脸猛红成一片,有点儿恼羞成怒,“你根本是想用那番话拖住我,不想让我离开吧!”
幸亏自己没有遵守什么‘一个母亲的请求’,若自己没有不告而别的偷溜,这会恐怕早……周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连耳朵都隐隐透出一层粉色,漂亮的脸蛋上直有一种诱人咬一口的冲动。
“小奕,”皇后娘娘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猛地扔下个重磅炸弹,“他的父亲会在新年的时候正式传位于他。”
“啊?”
这么快?
登基成皇帝……
想那人头戴金冠,一身威严的出现在皇宫最高点,一脸肃穆的俯视众生……
如此适合,仿佛他一生来就应该如此。
没有比这更符合他的。
挺好!
周奕看着皇后眼底淡淡的若有所思,避开眼,“干娘,请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你这孩子……”皇后揉了一把周奕的头,无声叹了口气,“好,我不会告诉他……”
两人对坐一会儿,看着江面上一艘艘小蓬船渐渐归港,码头上的嘈杂一浪高过一浪,皇后最终放下茶杯站起来,周奕也站起来,递过皇后的斗篷,然后陪皇后走到门边,做最后的道别。
站在门口,皇后的脚步停下来,转身,细细的看着他,柔声开口,“听说刘太医给你个挺难搞得方子,那些药还在喝吗?”
“嗯?哦,是啊。”皇后的思维快得让周奕有些抓不住。
“那就好,别停,身体好了也不能疏忽。喝没了就到城南的平康药铺去抓药,我保证耀阳查不到那里。”
“可是……干娘,城南没有叫平康的药铺。”
皇后笑了笑,“明天就会有了。”
她给周奕一个长久的拥抱,“还是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就来皇城找我,我给你做主。”
……
……
目送着皇后离开,周奕坐回座位,抖落袖袋中的玉佩,拿起来举到眼前,透过镂空看着红彤彤隐藏半身入江的太阳。
“真是个幸运神秘的玉佩。”
带着他穿越了一次又一次时空,冥冥中牵引着他找到回家的路,不仅仅见到外公和舅舅,还有一度离散的父母和兄长。
兄长……
玉佩轻轻贴在唇上,没想到他是他哥哥,他把他放在心里思念了二十年。
拿着玉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乱仑,十恶之一,几乎与叛国同罪。
还好及时离开,还好没有铸成大错。
兄弟,臣子,情人?无论自己是以何种身份留在那儿,他与他……这会儿的结果恐难以想象。
而如今,他会成为一个伟大君王。
睿智的,完美的,功成名就的,没有任何可被攻讦和中伤的污点。就像一个标准,一个最高境界,被后世历代不断的称颂,神化,受人景仰。
有这样一个哥哥,其实是很令人骄傲的事情。
周奕拉起衣服下面的链子,抠开中间的护齿,把玉放进去,扣死,放回衣内。
就让他的身份如同这玉佩一样,永远的被遮掩住,永远的处于黑暗。
就像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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