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光磊虽是私访,但仍是依礼投了帖子,署名「于光磊」。三人在门外等候不久,一名约与白炽予差不多年纪的俊秀青年已然出门相迎,领三人入府相谈。
那青年原来是温律行的胞弟温克己。他原是掌管四川分号的,因温律行必须亲自留在四川处理一些公务才回来扬州。温克己毕竟也是个大商号的管理者,于官场中人识得不少,故知于光磊的身分。据他所言,温律行刻下仍在归途上。
虽然没见着温律行,但于光磊仍是仔细的询问了温克己一番,包括一些证词上本来就有的。
冯家与温家是世交,彼此之间往来相当频繁。温律行之父温玉松与冯万里交情甚笃。但温玉松虽然出身商家,于经商却不甚高明,导致十多年前温家堡势力渐衰。温玉松无力回天,积劳成疾,终于在八年前与世长辞。当时温律行才十七岁,却必须担负起家族的重任。他虽有经商之才,但旁人多因他年幼而看轻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无计可施之下,温律行乃向世伯冯万里求助。
冯万里时为大学士,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在知道世侄的困境后,他义不容辞的开始替温律行打理关系,成为最有力的后台。而温律行也在他的帮助下得以发挥经商之才,在短时间内逐渐挽回温家堡的颓势。
然而,就在温家堡得以获得发展之际,冯万里却于六年前遭人暗杀身亡。
冯万里的身亡震惊朝野,也同样让温家遭受了打击。只是此时温律行的才能已获得不少人的认同,而冯万里之女又成了今上宠妃,于冯家的势力并未有太大的改变。是以温家堡仍旧蒸蒸日上,今日已成为天下属一属二的号子。
温克己的说辞与于光磊所知的没有太大的差异,所以也可说是毫无所得。而那晚三人就在温宅住下了。于光磊与白炽予同寝,而许承则独自睡在稍远的另一间客房。
夜阑人静。些许月光透过窗户映入房中。
「你还不睡?」
足足躺了好一阵,耳听身旁于光磊仍无睡着的迹象,有些担心的白炽予终于耐不住的出言询问,并侧过身转为与他相对。
柔和的月光落上温雅俊秀的面容之上。此刻于光磊确实仍未睡着,并因他所言而睁开了双眸,神情是一如往常的平和:「我只是在想温克己所言……你呢?为何也不睡?」
「……你怀疑温律行吗?」
白炽予不答反问,但相望的目光却已流泄出答案。
他担心于光磊会因思考案子而忘了休息,而一切正如他所担心的。
见白炽予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于光磊也不隐瞒的点了点头。「冯万里之死正好碰上温家堡由衰转盛,势力开始超越以往的时间。这事太巧,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不怀疑是温家堡的对手所为?」
「之前的两位大臣都是由这个方向着手,却毫无所获……其实早在冯万里被杀之前,就已有皇上欲选德妃入宫的消息。冯万里之死于冯家的势力虽有影响,却不大。而且对方若是想藉此打击温家堡,那他也选错了时机,早应该在温律行想请冯万里帮忙之时就该下手。况且若是真要打击温家堡,他直接除了温律行岂不是更好?」
「所以你怀疑温律行?」
「不错。鸟尽弓藏,过河拆桥……冯万里是个过于精明,善于算计的人。温家堡既然受了他的帮助才能振兴,日后只怕难免受到他的掌控。温律行也是个厉害的商人,自然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听你的口气,你认识冯万里?」注意到了于光磊对那冯万里的形容,白炽予因而发出了疑问。「之前光听温克己的叙述,还以为他是个热于助人之人。」
「确实是认识。」于光磊因他的问题而一声轻叹。「人死为大,这般对人品头论足实在不好……当年我一中举便在京中任职,初始官虽不大,却因老师的关系而颇受朝野重视。而当时的德妃不过十四,冯万里却已向老师提过想要将女儿许配给我。之间我曾与他见过几次。冯万里外表虽然谦冲,但却相当有野心。我虽不清楚他与温玉松的情谊如何,却不认为他会毫无条件的帮助温律行。」
将己身的看法道出,正想反问白炽予的想法,目光凝向他的,对上的却是他带着不满的眸子。
「怎了?」于光磊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生起气来,「你为何……」
「你曾论及婚嫁之事,许承知道吗?」
打断了于光磊的问句出声问道,白炽予语音悦耳仍旧,却已如同眸间染上了几许不满。但于光磊一时还没搞清楚他为何这么问,所以没有多想就做了回答:「自然知道。」
「而我却不知?」
把话说到了重点,白炽予索性一把撑起身子,由上往下俯视着于光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于光磊曾论及婚嫁之事。一想到此,心情更坏,语音冷沉,道:
「你,该不会早已有了妻儿家室吧?」
「当然不会!」
这时才了解白炽予在生气什么,于光磊闻言莞尔,抬手轻抚上那张俊美的容颜,道:「那些婚事不过是可笑的政治策略罢了。我想写、想问的东西太多,又怎有闲于信中提到那些琐事?而且所有的婚事我都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在京城定下。」
「这是什么意思?你既不愿回到山庄,又不想在京城定下……光磊,我弄不懂你。」
八年的隔阂于此时涌现,白炽予一把挥开了于光磊的手,凝视的目光倏地带上一抹深沉。「你还是把我当成是个孩子,是不是?」
「炽……」
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于光磊心下一惊,响应的语调却仍是维持着温和:「我不是不愿回山庄,只是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工作。至于你……说真的,八年来在我脑海中的你一直都是那个少年。如果我的动作让你不舒服,我不会再那么碰你。」
语气虽是平和依旧,却已不自觉的渗入些许的……沮丧。
白炽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火,心底些许歉疚涌升,不禁一声长叹。
俊美的面容之上漾起苦笑,俯身将头靠上于光磊肩际。
「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你怎么待我。我只希望你能回到山庄,像以前那样和我一起住着、一起生活……只是,一切似乎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你的仕途我无权阻挠,更无权夺去你现在的身分地位要求你再次成为一个不得志的秀才。」
缓和了的语气,难得的透露出了心里的矛盾。心下既希望于光磊能将他视为一个成|人,却又希望彼此能如过往那般亲昵。
就像此刻。他,十分眷恋于这种与于光磊极为靠近的感觉。
宽掌抚上于光磊肩头,而依恋的将头靠于他的肩际,埋于他的颈际。
发丝垂落,触上了因他所言而心头一紧的于光磊面上。
「这个,莫非便是你执意跟来的主因?」微侧过头望向那正靠在自己身上的青年,于光磊撩起那垂落面上的发丝……「当年我确实有想要一试自己才能的意思。但今日之所以坚持在这个刑部的职位上,不是因为许兄,更不是因为身分地位名利。因为任职于刑部,处身于京城,这个流影谷的势力范围……我,才能尽己所能的保护山庄、保护你不受阴谋所害。」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将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说出。
语音是一如平时的温和,凝视的目光,亦同。他一直将自己视为山庄的一分子,一直想为山庄尽一份心,一直想好好保护白炽予。而今如此职位,正是他能能达到目标的有力方式。
这样的话语让白炽予浑身一震。俊美的面容抬起,而在望见那一如过往的温柔眼神之时,明白了他长久以来的用心。
又是一阵叹息……「这世上最能让我哑口无言的,或许就只有你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依然是我最重视的人。若你不愿,即使要我一辈子不娶,我都可以答应你。」
「光磊……」因他所言而蹙起了眉头,「如此承诺可不能胡乱做下。你可是独子啊!更何况……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担。」
虽然,心底确实仍旧如同孩子般任性,渴望他能全心关注自己……
白炽予松开了手,径自躺回床上。目光,却仍旧停留在于光磊温雅俊秀的面容之上。
而于光磊则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比起江湖,我爹娘更不了解官场,所以早在我中举任官之后,他们便将一切交给我自行决定了……而你,从来就不会是负担……」顿了顿,「唉!咱们偏题了。对于我的推测你有何意见?」
「很有道理,但我却不认为事情有这般单纯。何况温律行虽然花名在外,但在商场上的信誉倒也算好。就连昔日温克己与他不睦,甚至曾打算独立,他都仍是放心的让温克己掌管四川分号……而且照先前温克己的态度看来,他兄弟之间的嫌隙已然化解。会这么做的人,应该不会如此心狠手辣──更别提飒哥还让堑予去当他的保镳。」
擎云山庄情报网密集,于大小事的掌控最是详细。先前白炽予曾对温律行做过一番调查,故不觉得他会是谋害冯万里之人。「你们当官的习惯怎么查案?先定了目标,才去找证据?」
「这……由于冯万里身分特殊,故一直以来咱们都是由推想犯案因由再去循线查案。因为冯万里乃是五脏六腑俱碎,经脉尽断而亡,应该是给内功高强者震断,但其内力却又无特殊之处……无法查出下手之人,自然只能用这种方式推想。」
将冯万里的死因道出,连下手之人都找不着的情况令案子的艰难程度更添一层。
却见白炽予闻言,双目陡然一亮:「五脏六腑俱碎,经脉尽断?能有这等功夫之人,应已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才对。但正派高手是决计不会去干这等事的。若是走邪门路子的,其功力又定有不寻常之处……难道不会是毒发所致?」
「仵作勘验过,他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
「但若是像于伯伯那等用毒能手,要让人中了毒却全无迹象,并不困难。虽说若是能让人五脏六腑俱碎而又经脉尽断,应当是极强的毒药,但要无色无味甚至让人查不出来,虽不容易,却非是没有可能。」
白炽予行走江湖多年,几番出生入死之后,于此早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经验之谈了。极有条理的具言所以,刻下的神情早已不是早先同于光磊闹脾气时的模样。
俊美的面容之上是一种极为从容潇洒,却又带着些肃然的表情。
于光磊瞧着这样的他,胸口瞬间已是一阵百感交集。
白炽予的成长,在露出如此表情时显得格外明显──潇洒却又不失稳重,即使带着过于迷人的笑容也不显得轻浮。
不由得,一声轻叹逸出……「你真的长大了。」
「光磊,你为何老爱提这句?」
因于光磊不知第几次发出的感叹而深觉无奈,白炽予挨近神情显得十分复杂的于光磊,悦耳的语音低问:「怎么?这回因何有此感慨?」
「……虽说你撒娇的模样还是无异于前,但一谈起正事,你的神情就变得十分沉稳。每每看到你如此神情,我便猛然惊觉你确实已经是个成|人了──即使赌气,也都能够分辨场合,以着冷静沉稳的态度来处事。」
回想起之前议事时的景况,于光磊的语气越渐感叹,而引来了白炽予不满的一瞥。
「这八年我可不是胡混过去的,莫要把我当成八年前那个不经世事的小毛头。这些年来我处身江湖,世道险恶、人心冷暖我可都一一体会过了。背叛那檔子事也不是没碰过……你没注意到吧?我右胸上的伤痕。」
说着说着,顺口便提到了多年前一次失手留下的伤痕。于光磊闻言大讶,抬手便拉开了白炽予中衣,而望见了他右胸上一道细浅的疤痕。
由于疤痕并不明显,是以于光磊先前并未注意到。此时仔细一瞧着实吃了一惊。正待出言,却又因想起什么而坐起了身。
此时神情已是一片肃然,瞧向白炽予的眼眸带着少见的怒火。
「让我看看背后。」
「……你注意到了?」
见自己一不小心惹了于光磊生气,白炽予只得依言解下中衣,反过身来让于光磊检视他的背部。
与右胸的伤口相对处,有一道稍微细了些的伤痕。
仔细一看才发觉:其实白炽予的身上还有几处伤痕,只是都不明显。
他差点忘了……江湖不比官场,争斗的用具不是笔墨文采,而是不长眼的刀剑。
他,居然会这么天真的以为──
「炽,这个伤是透胸而过的,对吧?」
「嗯……那时差点送命。以前还不知人心险恶,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不过近三年来,能伤我的人已经不多了。」
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