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大半日,商队在邻近的一个小村庄停下休息。此时已经下了好一阵子的雪,地上积了一层的银白,雪上蹄痕斑斑,却没多久便给新下的雪覆盖了住。
这次主导整个护卫行动的人姓常名乔,是擎云山庄年轻一辈中的高手。看着漫天的雪花,他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师兄?」一旁的年轻弟子瞧他蹙起了眉,忍不住出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咱们待惯南方,这等下雪的天气难免穿得厚重,身手自然没能像平时灵活。而且雪过无痕,若有人趁此时来行抢,只怕很难追踪到匪贼的下落。」
凝视着掌心由雪化成的水,常乔的眉心蹙得更紧了。目光凝向村庄后方的山头,漫天雪花扰了他的视线,耳边的寒风也影响了他的听觉。
敌暗我明。现下的情况,实在不利。
「何老板,咱们还剩几日路程?」
「只要没遇上大雪封道,两日即可。」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不久后风雪已然转剧,逼得众人不得不借了民房歇息。虽想乘着风雪赶路,但一来大风雪障蔽了视线,二来雪又积地盈尺,车马难行。所以接连着几日,众人都被困在那小村庄动弹不得。
幸得秋天时收获颇丰,众人虽在这小村庄耽搁了,却也不至于缺粮。
这日风雪又比前些天大了不少,天候更是冻人。常乔与数名弟子和那何姓商人一同聚在一间屋子里烤火,也顺便顾着那货品。
「这一耽搁就是六天,只望明日能放晴,出个大太阳,好让积雪融化方便咱们上路。」
「那可不一定。此地又无官道,积雪融了反倒是遍地泥泞。咱们一时半刻还是很难走人的!」
「不过风雪这么大,应该也没有贼人敢来强抢货品吧?单是要在外头行走,就已经相当困难了。」
一群弟子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引得常乔不悦的一瞪。幸好此处民风纯朴,他们才能安心的在此躲避风雪。否则就连村民都得要防上一防了。
给头子一瞪,那群弟子才不甘愿的闭上了嘴,常乔这才将目光转向何老板,只见他热了壶酒,递了碗给他:「来,常兄暖暖身子!这些日子来劳烦你了。」
「何老板不必客气。这是常某职之所在。」
常乔没有推却,笑着接过了酒大口饮下。这样的习惯是与白炽予熟稔后养成的,即使年过而立,亦由是如此。
天色没多久就已是一片漆黑。众人各自睡了,只留下几名弟子轮班守夜。暗夜深深,风雪又大,除风声外再难听到任何声音。
守夜的弟子正自添柴顾火,突地一阵劲风大起,紧掩的窗扉被吹开,大风雪瞬间吹熄了屋中的火堆。那弟子赶忙上前重新燃火。却听风声中夹杂了极细微的一声异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哼与躯体倒地的声音。
风声将一切掩盖了下,但弟子中包括常乔等少数几个人却已察觉到不对,循着记忆往货物旁边护住了。另几名弟子忙靠近柴堆打算把火引燃,可火石才刚敲出一点火花,便遇了袭。只听得刀剑相交之声夹杂于风吼之中,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可恶!」
常乔手中兵刃接下又一波的攻击。此时敌我难分,纵使常乔能暗中辨物认出谁是自己人,却又得护着货品,除了挡架根本无法可寻。偏偏敌人十分高强,能找出他们的所在加以袭击。结果是疲于架挡,却是半点方法都无。
一方面应敌,一方面又得护着己方友伴及货物。常乔略一分神,只觉一阵劲风扫来,下一刻利刃已然砍上了左臂。常乔险险避开,却仍给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痛楚虽让他的意识清楚不少,但寒风却又从伤处侵入,令他的肢体逐渐失去了知觉。
「可恶……」低吼一声,手中兵刃一划,瞬间取了一名贼子的性命。只是目光所及,剩下的贼人却还有八名之多,而己方弟子却已多半挂彩甚至有人丧命。果真是老天刻意为难吗?竟让他们遇上此等难以善了的情况!
当下把心一横,终于是打算主动上前迎敌。却在此时,一个低沉悦耳的嗓音入耳:「常兄稳守!一切交给我!」
知道有力的救兵来了,常乔闻声登时大喜,忙退回固守己位。只见一片幽暗间红芒乍现,灼热的真气随之扩散于屋中。敌人哪料到有如此变化,只瞧那红芒缥缈已极的几个晃动,下一刻已然丢了性命。
擎云山庄众人见状,士气立时大振。几名弟子忙继续点火。贼人虽想施袭,却躲不过红芒。不消片刻,火堆已然重新燃起。
屋内恢复了光亮,敌人立时无所遁形。一片光亮间只见余下的六名贼人仍不愿放弃的继续袭击,顷刻间却又有两人栽在了红芒之下。
「红芒……是宝刀『九离』?莫非你便是白炽予?」
瞧着如此景况,其中一个手持柳叶刀的贼人突然明白了过来。只见火光晃动间,一位青年手持红芒颀身玉立,一张容貌足称俊美无匹,眉宇之间带着一种潇洒的狂气,正是白炽予。
闻言,俊美的面容之上扬起了一抹笑意。「正是区区。敢问阁下是要做个识时务之人,还是想以刀会刀,互相讨教一番?」
低沉悦耳的嗓音清晰的进入众人耳中,不卑不亢,而自有一种潇洒不羁的味道。白炽予此时神态从容,并未摆出迎敌的姿势,一身气势却是迫人,引得余下的四名贼人不由自主的便是一退,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立即飞身出屋,遁入夜色之中。
众人正待追去,却见白炽予收刀扬手,制止了众人的追击:「追不到的。先疗伤吧!」
「是!」
众弟子立时同声一应,瞧向白炽予的目光溢满敬佩之情。
白炽予早已习惯如此情形,当下也不多说,隔空一个疾点让那受惊的何老板昏睡过去,而后径自行至常乔身边助他止血疗伤。
「多谢三庄主。属下办事不力还劳三庄主出手,请三庄主降罪。」
常乔一见白炽予,心下自责未能防护周延,当场便是一跪,却给白炽予半途扶了住。
「几年的朋友了,何来如此生疏?」面对他满脸的自责,白炽予却是神态轻松,熟练的替常乔包扎伤口治疗内伤。「何况这次是老天刻意刁难。我又怎会怪罪于你?」
知道白炽予是希望他不要太过介意,常乔不禁一声叹息:「只是没能准备周全,却是我的疏失了……不说这个,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之前我去探望二哥,回来时听说你领了趟货,所以顺道来看看。没想到正好解了你的围。」
解决了常乔的伤,白炽予转而替其它弟子治伤。他内力充盈浑厚,这一番治疗下来,内力虽有消耗,神情却仍是自若。确定全部的弟子都治过伤、休息就寝了,他才再次回到了常乔身旁坐下。
「剩下的路不远,我便同你们一道吧!」
「那自然再好不过。有你同行,剩下的路程定然是无虞了。」顿了顿,「对了,二庄主刻下是在碧风楼吗?若真是如此,你此去只怕不光是为了拜访吧?」
「你倒是熟悉我的性子。」
见常乔说出了他往碧风楼的另一个目的,白炽予唇角毫不掩饰地扬起了一抹带着狂气的笑意。「天下第一刀就在碧风楼,我怎能不趁这个便去讨教一番?」
「那么,结果如何?」
「败了,但得益甚深。之前我的九离刀法虽已完成,却只是招式上的。至于招意、刀意,最近两年来我一直试着去把握,而直至今日方能掌握到八九成。」
带着自信带着豪气的语调,却不让人觉得狂妄,甚至会着迷于他说话的语调风采……他将九离自鞘中拔出,玄黑的刀身在注入真气后泛起红芒。白炽予右腕一翻,扬臂一挑,红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潇洒至极而充满了一种迫人的气势。
常乔知道他于武学上确实有了不小的进境,心下不禁一阵佩服。
但见白炽予一刀划过之后便即收刀,倚墙而坐,未再多言其它,只是以一个眼神示意常乔已该就寝。
时间确实不早了。常乔明白的点了点头,当下不再多想,阖眼就寝。
风雪在黎明前停了。待到积雪稍减,两日后,众人才再度启程。
多了白炽予的旅程比先前更要来得平顺。除了未经世事的小毛贼,其余贼人一见了那慑人的红芒,逃都来不及了又怎会再行劫镖?任务很快就告终,而擎云山庄的众人也在休息几日之后启程回山庄了。
但白炽予并未同行,而是选择独自回苏州。和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路不是他的作风。他本有意邀常乔同行,但常乔必须负责带领那群弟子,只得作罢。
他脚程迅速,很快就到达了洞庭乘船顺流东去。
船,自然是擎云山庄旗下事业控制的。不过白炽予身为庄主,那掌船的头子地位未及,故不识得他的相貌。而白炽予便也顺着如此情形隐瞒了身分,而将刀连鞘以布巾包好,好让他人不会去注意到那把与他同样有名的刀。
东行的船虽快,但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白炽予在船舱中待得闷了,便持了九离往甲板上吹风去了。
甲板上也有几个人是同他一般来吹吹风的,其中也不乏江湖中人。白炽予只一个目光瞥过就不再多看,径自伫立船首,目光却停留在为布巾裹住的刀身之上,久久没有移开。
九离……
『带着他,也就好象我一直在你身边了。』
熟悉的语音在脑海中响起。脑海中青年温雅俊秀的脸孔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心底一瞬间泛起的情感却只有比八年前来得强烈。
时光荏苒。一别之后,至今竟也过了八年了。
八年,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却足以改变许多事物。
这八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聂昙过世、白冽予的回归,还有白毅杰的去世……四年前他就从一个少爷变成了擎云山庄的三庄主,因为父亲的抑郁而终。
自娘亲过世之后,父亲就很少露出笑容了。镇日郁郁不乐埋首公务的他在形神俱损之下,才四十九岁便与世长辞了,连隔年的大仇得报都没能来得及看见。
他们隐忍了十四年的仇,终于在父亲逝世后的隔年报了。意料之外的感情牵扯,还有真正的主谋都已成为了过去。之后白冽予再次离开,和东方煜一起游历四方,也成为了擎云山庄最厉害的一着暗棋。
而他,白炽予,也在这八年间成了江湖上年轻一辈最出名的高手之一。
之前为了锻炼自己,他除了出任务外,还时常四处寻访高人,游历江湖。败在九离之下的高手不计其数,也令得他的刀法日益精进,终至大功告成。
如同于光磊所预期的,他天性的那种潇洒不羁与刀法相合,终于是成为了首屈一指的高手。然而,对这样的结果,白炽予却感到百感交集。
一方面思念着于光磊,一方面却又赌气着不愿去寻他见他。这种矛盾的心情,始终没有改变。
但如今他却已不再是十三岁的少年,而是二十一岁的青年了。
不愿服输的心情与己身的性格令他于武学上有了极大的成就﹔无法见死不救的侠义天性使他在江湖上有了侠名。而这对立志当小人的白炽予而言无疑是一件极为头大之事。
纵然要当「小人」只是小时候的无知之语,但此志既立,又有当年没能留下于光磊的教训,让白炽予的「小人之志」愈发坚定。
尽管心底明白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唇间因如此认知而逸出一声低叹。酒兴乍起,却是想用以消愁抒怀。白炽予正待入房取酒,却嗅得一阵酒香传来。抬眼一望,竟然是一艘华美的船舰由后方逼近。
那船该是富贵人家的,故而传来的酒香十分醇美。但白炽予极目一望却是蹙起了眉。只瞧船首立着数人,除了一名身着华衣的福态男人外,其余尽是江湖中人。那男人正向那群江湖豪客朝己方指指点点,而且船速还不断加快,竟是直逼己方而来。
心下摸清了他们该是寻衅而来,却不知是寻谁的衅,竟然敢动到擎云山庄的地头上?当下功聚双耳细听船上众人的谈话,目光扫过甲板上的众人。
视线最后落在甲板上的一对父女模样的人身上。只听那父亲道:「素心,咱们上了擎云山庄的船,那吴府的人该是不敢再来寻晦气才是。你好好歇息吧,莫要弄坏了身子。」
「可,爹,女儿还是会怕……那吴府是这一带大地主,咱们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一点委屈女儿还能受的,就怕是连累了爹……」
「傻孩子,你是爹的掌上明珠,爹又怎舍得让你受委屈?那吴府非是善类。你若当真委身,岂不是让爹更心疼?爹就不相信那吴府有通天之能。听人说这擎云山庄是侠义之辈,上了他们的船,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