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今天要迎接的这位客人和其他的落魄政客们还是很不一样的。虽然也是被日本人赶出来的满洲军阀,可是毕竟手里还有三万多兵,现在西安的情形好像三国一样,傅仰山、李大帅还有那些个回人军队之间刚好是三足鼎立。所以这满洲客落花流水的一路逃来这里,反倒成了众人争相拉拢的香饽饽。
陈敬甫歇了一会儿,觉着腿不是那么酸了,便起身捶捶后腰,又走回站台人群中。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汽笛响。众人脖子一起拉长:〃来了。〃〃看见车了。〃〃我的个天,总算到了!〃
大家抱怨叹息着,心里一齐松了口气。傅仰山斜眼看了看陈敬甫,故意的与其拉开距离,表示自己此刻地位最高,且不屑于与陈为伍。
看见车影,时间就好挨了。眼看着火车愈来愈近,众人身后的军乐队嗡的一声,开始奏乐。平日西安火车站来了显要贵客,总要有支军乐队在此吹打一番,以示欢迎之意。今天因为情况特殊,西安内几方面的势力都不甘落后,所以站台两边竟来了四支军乐队,隶属不同,指挥也不统一。此时乐声一起,各奏各的调子,真令听众有精神分裂之感。幸好火车到站,长拉了几声汽笛,将那嘈杂之音暂时盖了下去。
傅仰山正了正军服衣领,他穿得是大元帅服,领子正好触在他的下巴上,痒得他不住扭头。陈敬甫和赵灵均也上前一步,分别清了清喉咙。
车门咣啷一声被从里打开。先下来的是几个副官服色的年轻人。他们下来后便分站在车门两边,然后一个高挑身材的军装男子弯腰走了下来。
满洲的军服就是这样,一色的黄呢军衣,领口露出一圈白色衬衫的小立领,长筒马靴直到膝盖。如此服装,就非得高个子才能穿得神气好看。这位满洲客显然是具有这副资本的。
强烈的阳光当头照下来,他经受不住似的压了压帽檐,让自己的眼睛暂时陷入阴影之中。然后,傅仰山的手便伸到了他面前
〃荣将军,欢迎欢迎,本人就是傅仰山,那个一路辛苦了,本人已经准备好了住处,荣将军不嫌弃的话,先去歇歇?。。。。。。〃
荣祥在车上就看见站台上等了一大群人,如今连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似乎有些不合礼节,可是傅仰山并不打算给他致词的时间,一阵风似的,连说带笑的,就把这位摸不着头脑的客人挟去汽车中了。
陈敬甫一句话也没有抢上,很是有些生傅仰山的气。可一时也无法,只得回了自己汽车,同去傅仰山的花园府邸中赴欢迎宴会。他这边关上车门刚要走,忽然赵灵均敲了敲他的车窗玻璃,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这回要坐你的顺风车了,没问题吧?〃
〃当然。怎么了?你的那辆老爷车呢?〃
赵灵均皱了皱眉:〃让给颜老先生了。〃
陈敬甫好奇起来:〃你又给他拍什么马屁?〃
赵灵均哼哼笑起来:〃这个你别管,横竖有好事儿就是了。说点儿正事儿吧!新近小艳红那里又来了几个黄花大闺女,全是大美人儿,要不我要来送给那个姓荣的,先卖个人情怎么样?〃
陈敬甫嗤了一声:〃亏你想到这里去,可是我听说那个姓荣的喜欢兔子。不知道是真是假啊,要是真的,你弄些个大姑娘送去,人家也不领情不是?〃
听到这里,赵灵均嘿嘿嘿的笑了半天方道:〃兔子?我看他倒挺像兔子的。〃
陈敬甫把脸转向车窗:〃你看着吧,傅仰山那边儿肯定把马屁都拍圆了。你看刚才他那副样子,真是…〃他沉吟一下,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走着瞧吧!〃赵灵均翻了翻白眼,结束了这场车中密谈。
傅仰山在城北的花园府邸,是他去年方竣工的新居。里面一色的西班牙风建筑,有花有草,有山有水。虽然处处都透着人工造作的痕迹,但的确是风景齐全。加之正值夏季,一进大门便是花红柳绿的处处鲜艳,倒很能让人心情愉悦。
虽然这处住宅是如此的可心可意,可傅仰山却极少来此居住。因为这与省政府正好分处城市两端,虽有汽车,但往返一趟也很是不便。所以这套府邸建成之后,傅仰山只偶尔来小住几日,平常竟是空置着无用。如今听说荣祥要来,他立刻想到了这个地方,体面阔气,正好可以用来招待贵宾。
西安政要们的汽车一路蜿蜒着驶上柏油路,傅仰山同荣祥共乘一车,一路上他是不住嘴的高谈阔论,竭尽所能的表现出自己的热情好客来。嘴上虽然忙碌,他心里却暗暗的纳罕,奇怪这姓荣的穿得这么厚实严谨,竟然头上连一滴汗也没有,真是奇哉怪也。事实上,荣祥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冷。不是说他这个人冷漠…他一路都问答有礼,尤其脸上笑得很是好看而是说这个人的身体,荣祥似乎总是在害冷,他那玉白色的脸上连一丝血气都没有。
〃傅主席,还有多久能到呢?〃荣祥忽然发问。m
傅仰山随口答道:〃二十分钟肯定到啦!我这个地方,就是离火车站远。不过离别的地方就近了。而且是闹中取静,到时看了,准保兄弟你喜欢!〃
荣祥轻声应了一句:〃哦,那快到了。〃
傅仰山听他有些声气不对,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可让他心里犯上了嘀咕,原来这荣祥刚才还在姿态挺拔的同自己谈笑风生,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好像已经被抽去了骨头,上身斜靠在车门与座位之间。一只苍白的手放在膝盖上,很明显的是在颤抖。
〃兄弟,你。。。。。。怎么了?〃傅仰山嘴上问着,心里却明白,知道这位满洲将军定是有点什么嗜好的,现在可能是犯了瘾了。想到这里他不仅有些替荣祥惋惜:这样一表人才、前途大好的青年,玩什么不好,偏要去碰这个。
荣祥硬挺着坐起来,摇头笑道:〃没什么。坐久火车,累了。〃
〃哦。。。。。。可不是。〃傅仰山立刻做恍然大悟状,然后伸手拍了拍前面的司机:〃快点快点!〃又回头对荣祥笑笑:〃咱快点回去,也好让兄弟好好歇一歇。晚上我预备了点薄酒,给你接风。〃
荣祥咳了一声:〃唉。。。。。。让傅主席费心了。。。。。。〃
〃兄弟你如此说话,可就显着外道了。。。。。。〃傅仰山说到这里,发现荣祥已经有些目光散乱,表情也木然起来,便当即住了口,转而继续催促那名司机快开。
□□□自□由□自□在□□□
这一行汽车终于停到花园府邸大门前时,已是下午一点。
车门砰砰的打开关上,可叹诸位名士皆是老而愈健,下车分外麻利,所以都有幸见识了这位荣将军因为毒瘾发作而瘫在车中的景象。幸而傅仰山及时的找来了荣祥的部下就是那个平日里时刻不离身的小孟。
一针吗啡注射下去,两分钟后,荣祥自己下了车。晓得自己刚才是出了丑,所以格外要表现的不在乎。他照常的同周围的人点头致意,这时傅仰山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随口问守门的司阍:〃二爷准备的怎么样了?〃
司阍是个老头子,他毕恭毕敬的答道:〃二爷和几个电工正在后面花园草地那儿呢,说是要在草地上架电灯,晚上舞会时照亮。〃
傅仰山一听这话,不禁心里暗骂自己这个弟弟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让他留在家里布置安排是不假,可是这个时候,人都到了,他倒在后面鼓弄上了电灯。这么一来,他怎么把荣祥介绍给他。荣祥现在就是个刚出锅的馒头,自己家不上去趁热吃,就让别人抢走了。
〃快去把他叫过来!〃他指使司阍向后面花园去了,又转头对荣祥解释道:〃我的二弟,一直仰慕兄弟你青年才俊,想要结识结识,这不,听说今晚有宴会,他亲自去看着人布置,生怕弄得不好。〃
荣祥神采奕奕的笑道:〃傅主席的弟弟,果然也像傅主席一样好客。只是我既来叨扰,又要烦你全家一起忙碌,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没有没有,你肯来我这里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傅仰山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楼前一个快步走来的男子道:〃这个就是舍弟了。〃
荣祥悠然转身,本是堆上一脸春风似的微笑的,可是待看清了那人的相貌之后,那微笑便立时僵在了脸上。
〃傅、靖、远?〃
第 16 章
傅靖远一直觉得,上天对自己不甚公平。
比如他在满洲分社干的好好的,忽然就被调回北平总社去跑新闻。原因后来才晓得,原来是社长的内弟顶了他在奉天的缺,因为内弟媳娘家就在奉天。跑新闻倒也罢了,这本来就是他的专业,可是没想到又遭到老同事的排挤,处处都不顺心。如此烦恼的挨了大半年,他是灰了心,索性辞职,回到了他大哥身边。
在西安,他不能说过的不好,省主席唯一的弟弟,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可他的低落情绪并没有因此而改观。傅仰山向来是信仰〃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所以看见弟弟肯收心回来,便大为用心的栽培他,什么场面都要带他同去,这几乎把傅靖远烦得要再次离家出走。傅仰山生了气,将他痛骂了一顿,且在金钱上面威胁了他一通,傅靖远这才认清现实,知道自己跑无可跑,只得认了命,每天心不在焉的跟着傅仰山到处应酬。
一个月前,他便知道有客人要来花园府邸居住。他当时听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天下大乱,尤其满洲那边建了国,形势更是一团糟,所以每月都有避难的政客显要们逃来西安。一时间西安城内贵客满天飞,尤其多的是将军,只是通常手下都没有几个大兵,是个光杆司令罢了。所以听了傅仰山的话,他连哼都懒得哼一声。后来听说晚上有舞会,他的兴趣方被勾了起来。因为他从两个月前开始追求大诗人颜镇禅的小女儿,而舞会,则是一个可以公然打情骂俏的好场所。
舞会自然是要傍晚吃过饭后才能开始,那么草地上没有灯,黑黢黢的,到时可怎么邀请颜小姐去散步呢?想到这里,他马上叫来电工,研究着如何从屋里引电线到草地上。刚刚商量出眉目,司阍的老头子就跑来把他叫了出去。
他走的不情愿,所以故意放慢了步子。到了楼前,他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去,只见他大哥身边站着一个高挑身材的男子,那男子一身戎装,军帽帽檐压得甚低,兼之正侧着头和人说话,所以一时间,他并未看清他此人的相貌,只是朦朦胧胧的觉着眼熟。等到他大哥指着他发了话,两人才目光相对,瞬间一齐变了脸色。
同他记忆中的那个摩登俊俏的公子哥儿相比,荣祥显然是有点变样子了。那身军装极利落的挂在他身上,愈发显出他的瘦削。面庞还是清秀白皙的,不过嘴唇没有血色,这让他看起来像座玉石雕像,带着点死气沉沉的病态。
〃傅、靖、远?〃
他听见荣祥惊诧的,可又好像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哦,你还记得我啊?
傅靖远故意做出疏离的态度,只淡淡的点头一笑:〃荣祥,好久不见,真巧会在这儿见面。〃
傅仰山显然很奇怪:〃怎么…你们认识?〃
荣祥收回了满脸的笑,转头对傅仰山道:〃当年令弟在奉天一个报馆里做事,我们倒是见过几面的。〃
〃哎呀…那敢情好。原来你们是老相识了,那好的很。正好这几天兄弟你初来乍到,可以让靖远陪你到处转转。靖远,你竟是没同我提起过,真是!〃
傅靖远皱了下眉:〃我又不知道来的是他。平白无故的说什么呢?〃
傅仰山听了这话,觉着他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无礼,可是又不好当着人面多说什么,便重新转向荣祥,继续谈笑。
傅靖远径自转身而去。他只觉得有一种兴奋的愤怒,这种情绪让他想马上躲到一个无人之处,来静静的思索一下,以后要如何对付这个绝情无义的…朋友。
因为客人们远道而来,想必在火车上一定饮食不周。所以三点钟就开始了晚宴。
荣祥看起来并不如何疲劳,在酒桌上,他还能谈笑自如的应付诸位大员们的敬酒。傅靖远在另一桌冷眼看着,他先前倒不晓得,这荣祥还是个酒桶。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眼朦胧,情绪却亢奋起来。傅仰山站起来,当场发表了慷慨激昂的祝酒辞,很是表达了一些军人的豪迈。那荣祥在酒精的作用下,也扶着傅仰山的肩膀站起来,口口声声的要〃光复满洲〃,然后在座的光杆司令们便一起乱七八糟的喊了几句口号,倒是的确营造出了些战争时期应有的气氛,好像下了酒桌便要直接上战场了似的。
傅靖远很淡漠的旁观着,他晓得这一切都不过是在做戏,他大哥在做戏,荣祥在做戏,也不知道要演给谁看。〃光复满洲〃?都被日本人赶出来了,还〃光复满洲〃?可笑!
这顿晚宴,傅靖远熬的很艰难。因为那个姓荣的就坐在他的不远处,他只要一斜眼睛,就能看到那个侧影,很漂亮的侧影,玉白的面颊上似有似无的透着点红晕,又是一幅人面桃花!
。。。。。。汉奸!庸俗无聊的政客!鱼肉百姓的军阀!
自己竟然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恋爱过!
傅靖远低下头,想起最后寄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