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一刹那间,本是站在窗前的中岛猛然合身扑了上去,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同时另一只手抽出枪抵在他的腰间。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的做完,似乎,只是一秒钟。
荣祥的头被迫向后仰去,帽子滑落下来,他的额角正好贴在中岛秀雄的脸上。
〃荣君,你的头脑是很好的。可是,功夫就还差了一点。〃
荣祥瞬间被制,一时也是不知所措,又被中岛秀雄掐的喘不过气来,只好干脆放弃抵抗:〃你敢动我?〃
中岛秀雄用面颊蹭了下荣祥的额头:〃为什么不敢?〃
〃我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荣祥说到这里,突然声气一哽,然后很困难的咳了一声。
〃我作为帝国的军人,早就有随时牺牲的觉悟。我只是一个中佐,死便死了,你呢,荣君?〃
荣祥姿势别扭的仰靠在中岛秀雄的肩膀上,只觉腰间的枪管用力顶了一下,中岛秀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走,去见见你那个参谋长去!他一定也来了,是不是?〃
二人一前一后的开了门,迎面便碰上小孟的枪口。荣祥给他使了个眼色:〃放下枪,让开!〃
小孟果然扔下枪退到一边,中岛却摇摇头:〃不行,让他到前面开路。〃
荣祥只得做了个手势,命小孟走在前面。m
这三人慢慢的进入饭店大厅。厅内的侍应生和顾客已被清空,隔着玻璃转门,只能看见外面乱七八糟的全是士兵,制服又都是大同小异的样式颜色,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怎样了,倒是还没有动枪,想必没有上峰的命令,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中岛推着荣祥走到玻璃转门前,却发现三人根本无法同时通过。他锁在荣祥喉间的手用了力气:〃让你的人先出去。〃
小孟这回没等荣祥发话,很自觉的便先推门走了出去,然后停在门边。中岛便也押着荣祥走进门中,这转门每格空间都甚小,二人走的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出了门。中岛松了口气,扭头去看小孟:〃你去前面!〃
小孟应了一声,抬脚作势要走,却在中岛回头过去那一刻骤然转身,一脚踢出去,正中中岛腰间。中岛猝不及防,被他踢的身子一歪,枪管沿着腰滑下去,他预感不好,下意识的便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随着枪声响起来的,还有荣祥的惨叫。
下面的士兵顿时大哗,只见荣祥单腿跪在地上,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拔出枪来,回手便是一枪。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一枪正中中岛秀雄的眉心。
子弹是郎姆弹。
中岛秀雄的脑浆崩了他一头一脸。
登时,街上的士兵,包括荣祥自己,都愣住了。
中岛秀雄的身体甚至还摇摇晃晃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沉重的砸在荣祥的肩膀上。这时小孟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开中岛秀雄的尸体,然后拉着荣祥就往大厅内跑。荣祥趔趄着迈进玻璃转门中,与此同时,外面骤然枪声大作。
第 14 章
荣祥是被小孟背下汽车的。
下了车,又一路背进了军部办公室。军医拎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了来,小心的为荣祥处理腿上的枪伤。上面小孟用毛巾沾了热水,将他头脸颈子上的秽物小心擦去。干涸的脑浆遇到热水,散发出一种非常可怕的气味。虽然刚刚打了止痛针,荣祥还是一阵一阵的要晕厥过去。
易仲铭随后走了进来。
他似乎并不在意屋中的恶劣气息。只是走近低头,看了看荣祥的伤腿。幸好子弹穿透了小腿,并没有留在体内,这让荣祥少受了许多罪。军营里的医疗条件不好,军医只能尽量的做好消毒,然后涂药包扎起来。
〃疼吗?〃
荣祥有些怔怔的,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出乎他的意料。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还是一片乱糟糟。听到易仲铭的问话,他略显呆滞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还好。〃
易仲铭拉过椅子坐下:〃外面现在已经戒严了。我们还是占优势的。〃
荣祥打了个冷战:〃是吗。〃
〃你不要怕。〃
荣祥没有怕,从击毙中岛秀雄那一刻开始,他便变成了一部上满发条的机器,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枪伤,同小孟一路跑到奉裕饭店的后门,直到跳上汽车,他才发现,自己的右腿,从膝盖向下,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我不该去赴这个宴的。〃他喃喃自语道,似是有些自责。
易仲铭却很哀伤的笑了笑:〃那倒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一天总是要来的。有我在,你放心养伤吧。〃
小孟很尽心的擦净了荣祥的头脸。至于衣服上的血渍,便没有办法了。荣祥抬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自己的手背,发现上面沾着一大块粘嗒嗒的红白污物。他的手是完好无伤的,那这东西一定就是。。。。。。
他毫无预兆的呕吐起来。
小孟听到第一声呻吟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常年的警觉让他下意识的侧耳又听了听,周围很静,这是军部办公室的外间,自己正躺在长沙发上,一切正常。
他轻轻的躺下,阖上眼睛。
又是一声细细的,颤抖着的呻吟。
小孟翻身下地,快步走进里间:〃三爷,怎么了?〃
里间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靠墙的大床上,荣祥正仰面朝天的躺在那里。
小孟走近去开了台灯:〃三爷,您怎么了?〃
荣祥被骤然亮起来的灯光刺激的闭上了眼睛,只见他一头一脸的汗,嘴唇与面孔是一色的苍白。两只手抓着床单不住发抖。
〃腿。。。。。。疼。。。。。。〃荣祥带着哭腔,费力的挣出这两个字来。
小孟这才反应过来,必是睡前打下的镇痛药已经过了药劲,将荣祥活活的痛醒过来。他拿过桌上的帕子给荣祥擦了汗:〃三爷,我这就去找医生。〃
荣祥颤巍巍的长出了一口气:〃快点!〃
小孟自以为已经动作够快了,可是等他带着军医回来时,还是被荣祥怨恨的瞪了一眼。这让他瑟缩的后退了一步。
军医看出来荣祥是熬不得疼的人,可是从药箱里拿出针管,他还是有些为难的轻声问了一句:〃那个。。。。。。荣将军,您从下午到现在,已经用了两支吗啡了,那个。。。。。。怕用多了伤身体啊。〃
荣祥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伤腿疼的火烧火燎,好像扒了皮撒了盐似的,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他着急的用手捶了下床,嘶哑着喉咙道:〃没事!〃
军医不敢再说,一针打下去,荣祥果然极快的平静下来,他疲惫的挥挥手,小孟立刻帮军医收拾了药箱,静静退下。
战事,已经进行了月余。
荣氏这边开始显露出颓势。首先便是弹药供应不足,其次士兵素质也无法与关东军相匹敌。荣祥和易仲铭渐渐的有了不祥的预感,可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也只好忍着不说,忍着不退。
荣祥已经搬回家中居住。反正荣府与军部之间不过两里地的距离,交通甚是方便。
这天易仲铭难得抽空来看他。荣祥的腿伤已经愈合大半。拄着手杖,也能摇摇晃晃的独自行走了。易仲铭进屋后就脱下了外面的军服大衣。因为荣家实在是太热了,进门后不久,就感觉仿佛钻进了一床硕大无朋的棉被窝里,闷得让人窒息。
荣祥却是感觉良好。他自从受伤之后,就变得无比怕冷。而且还添上了无端呕吐的毛病。其实这倒也罢了,终究不是什么根本的大伤害。只是每天还是闹腿疼,一日几次的要注射吗啡止痛。这件事,易仲铭并不清楚。所以他看到荣祥精神清明,身体恢复的也算顺利,心里倒是安定许多。
两人照例并排坐在沙发上,荣祥扭头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有白头发了。〃
易仲铭低下头,悲哀的微笑:〃老了。〃
〃原来倒没听你说过这种话。〃
易仲铭用手揉了揉眉心:〃我这个人,一直不服老。后来发现不服老,也是一样的要老。〃
荣祥倒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心想恐怕是现在情形险恶,这老狐狸无力回天,所以有些心灰意冷的缘故。认真说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易仲铭静静的坐在荣祥身边。闷热的空气透过他身上薄薄的西装,是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温暖。
〃我为他们荣家卖命了一辈子,已经够了!〃
这个念头突然涌现出来时,他自己也为之一震。可是很快,他就把它抛到了脑后。现在这句话不知怎的又突然蹦了出来。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个不停。
〃那我又能怎么样呢?〃他随之问自己。
他回头看了荣祥一眼,发现荣祥正歪靠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眉尖却蹙起来,一脸痛苦的倦意。
〃你怎么了?〃
荣祥抬手捂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
易仲铭不禁困惑:〃不舒服?〃
荣祥努力的坐正了身体,回头喊了一声〃小孟〃,然后对易仲铭抱歉一笑:〃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小孟快步跑了过来,还没等易仲铭问清楚,就把荣祥半架半扶的弄去了旁边的小书房里。荣祥高高的个子,一路却仿佛是要挂在小孟身上似的,不到十米的距离,让他走的连滚带爬,进房关门后,他两腿发软,竟然自己瘫到在地上。
小孟动作极麻利的取出针管吸入吗啡针剂,然后蹲到荣祥身边,见他右手的衬衫袖口是解开的,便一手将衣袖撸起来,一手将针尖抵在那淡青色的静脉血管上。
针尖刺入皮肤时,荣祥的面庞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随之恢复平静。
收拾好注射器具。小孟把手伸到荣祥的腋下,用力把他抱起来拖到椅子上,然后自己站到椅子旁边,充当荣祥的靠背。
荣祥昏昏沉沉的靠在椅背和小孟之间,迷糊了好一会儿,方重新抬起头来。随手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净头上的冷汗,他自己扶着椅背站了起来。
〃易先生还在客厅吧?〃他轻声问小孟。
〃是。〃
他立刻一手扶着小孟,趔趄着向外走去。
易仲铭果然还坐在沙发上。抬头看见荣祥走过来,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好了?〃
荣祥费力的坐回他身边:〃好了。〃
易仲铭忽然一把抓住他的右臂,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便将袖子拉了上去。荣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
易仲铭看着那雪白手臂上的淡淡针孔:〃你打吗啡?〃
荣祥顿了一下,答道:〃是。〃
易仲铭放下他的手:〃以后不要打了。〃
荣祥苦笑道:〃我知道它不好,可是我腿疼,没了它,我简直疼的要发疯。〃
易仲铭摇摇头:〃吗啡,比大烟难戒的多。〃
荣祥的脸上还带着点残留的笑。他什么不知道?原来家里的二哥就是个大烟鬼,戒了也不知多少次了,每次都是闹得鬼哭狼嚎的,可最终也没有戒掉。他也晓得吗啡比大烟还厉害,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只是想缓解疼痛,可不知不觉的,就离不开它了。
想到他二哥的那幅恶心样子,他的心不禁缩成一团。
〃是,〃他答道:〃我知道了。〃
易仲铭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荣祥拄了手杖,慢慢的送他出门。两人站在门口,又聊了几句闲话。这时易仲铭的司机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副官上前打开车门。
易仲铭戴上手套,上车前,他扭头看了荣祥一眼。那一眼是如此的痛切,以至于令荣祥毕生难忘。
他怕别人听见似的,声音很轻的嘱咐了一句:〃不要再用吗啡了。〃
荣祥站在寒风中,听了这句话,他眼睛一热,连忙低头笑道:〃我记住了。〃
易仲铭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弯腰上了车。
汽车发动,前面先有军车开道,易仲铭的车在中间,后面又是一辆军车殿后。三辆车相继上了公路。荣祥见车已然走远了,方回身准备进屋。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震天撼地的爆炸声骤然响起,气浪推得他一头撞到小孟身上。他顾不得疼,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公路上硝烟弥漫,三辆车都已经支离破碎,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荣府门前,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血肉模糊的人腿!
荣祥抓过手杖,硬撑着站起来,然后迈步就要往前走。小孟连忙拦住了他:〃三爷,去不得!〃
荣祥一把推开他:〃滚!还不快带人去看看!〃
〃是,我这就去,不过三爷别去了,怕那里还有炸弹。〃小孟又冲上来拦住他。
荣祥很伶仃的站在那里,忽然一哆嗦,眼角便滑下一颗泪珠来。
第 15 章
1932年六月 西安。
以省主席傅仰山为首的西安名流们站在西安车站的站台上。正午的太阳煌煌的照下来,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副官小跑着送来了冰镇汽水。傅仰山率先拿了一瓶,咕嘟咕嘟的一气儿灌了大半瓶,然后张大嘴探着头停了一会儿,〃嘎〃的打了个响嗝。
身后的警察局长赵灵均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油汗,低声咕哝道:〃怎么还不到?几点了?〃
旁边给他摇扇子的小勤务兵小声答道:〃说是十二点到,快了。〃
西安市市长陈敬甫扯了下衣领,转身走到站台阴凉处坐下。他等的很不耐烦,今天是他的生日,而小公馆里的八位太太还在等他回去一同庆祝呢。不耐烦,却又绝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今天要迎接的这位客人和其他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