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燕飞是怎么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的。也许,正如王大队长所说的——他,疯了!
只有包仁杰没觉得惊讶,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对王志文说:“队长,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我要和你在一起。”
队长骂了脏话:“你们都TMD被猪油蒙了心了!”
燕飞倒没管那么多,他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按部就班地报名,考试,复试,面试……录取。他,燕飞——何大壮——成功地成为了一名新时代的‘人民卧底’。
这一切都是瞒着王其实进行的,局长告诉他说是局里送燕飞去了神农架疗养,这让王其实很是纳闷,毕竟这等好事从来轮不到没根基没后台的平头小百姓头上,难不成局座大人吃错了药了?
直到将近一个月以后王其实才知道又上了老狐狸的当了,说起来自己也不笨,怎么就傻呵呵地信了这么蹩脚的谎话呢?大老远地跑神农架疗养,这不是穷折腾嘛!
于是王其实和他哥哥干了一仗,打得刑警大队长威风扫地。其实他老哥未必干不过他,实在是王其实杀红了眼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而王志文却还对所谓的‘手足之情’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由此可见,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全是哄人的P话。
而燕飞对这一切压根不知情,他只是小心地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和每一个人套近乎,和每一个人拉关系,竖起耳朵倾听每一个人的每一句闲话,从一切看似无聊无用的闲言碎语里筛选出所有有用的信息……从搞情报出身的父亲那里继承的天赋此时发挥了显著的作用,一份又一份有价值的资料就这么源源不断地送到了专案组手里。
所以燕飞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麻烦会有多么大,也没有想到王大队长会小心眼地迁怒到自己头上。当他一个电话拨过去,对方却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好一通埋怨,燕法医自然不能轻饶了他……
“王志文我明告诉你,”燕法医字字藏着针,“甭管在谁那儿受了委屈,想在我这儿找补回来,办不到!谁得罪了你跟谁斗去,斗不过的话赶紧找个犄角旮旯抹眼泪,偷偷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别丢了你们刑警队的脸。虽然我一直很怀疑,你们刑警大队的脸怎么总也丢不完啊?要说还是你们刑警队员们心理素质好啊,这要是搁别人身上,早就撞上八回墙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费事儿?也就是你们,不愧是用‘特殊材料’造成的人——以警队兴亡为己任,置他人死生于度外,光荣啊……”啪!王大队长气昏了头,把电话给砸了。
燕飞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说呢。刚想再拨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燕飞生命里最惊险的一次经历,饶是这么个早已看淡了死亡的法医,也依然是每次回忆起来都是一身的冷汗。
燕飞应聘的是龙华集团下属的医药公司,负责药品开发的项目。说起来正好和他的本行有些联系,所以燕法医干起来还算轻松。经过几个星期的培训,燕飞基本上已经摸清了整个医药公司的各方面情况。虽然还不能确定该医药公司是否正如大家所估计的那样,假进口设备和材料之名,行肆意走私之实。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该公司也涉嫌贩运毒品。
燕飞在一批进口的药物原料里发现了海洛因的痕迹,虽然只是少到几乎可以无视,但是,没能逃过燕法医的‘法眼’——别忘了他本行是干什么的。
燕飞迅速调出了这批货的资料,不过资料很明显地不齐全,所以根本无法知道货物的去向——这也是必然的,没人会傻得把什么都记下来。不过还是有收获的,燕飞根据各个仓库的每一个批次的存量推断出,医药公司内部应该有个秘密的货物囤积点。否则,不可能每一个仓库都没有这批货的痕迹。
所以燕飞冒着风险对公司的每一个角落进行了搜索,这种行为很是危险,一旦被发现,那就绝对是死路一条,燕飞心里也打鼓。
有时候自己都忍不住骂自己一声‘贱骨头!’,明明没有一点关系的事情,偏偏要上赶着往里凑。说起来倒是很好听,什么‘一身正气’,什么‘为民除害’……P!管他走私还是贩毒,爱谁谁,要不是因为那个王其实……
对,就是王其实。这就是燕飞要进专案组的唯一原因,其他的全是扯淡。别说龙华集团搞的都是些地下交易了,哪怕他明火执仗地把警局一把火点了,只要没烧到法医科,燕飞保证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医药公司的药品库是机密重地,其地位大概和武侠小说里邪教魔头练功的密室差不多。这里是公司配制新药的地方,涉及了药品开发的绝密资料,所以一向都戒备森严。燕飞从进公司那天起就一直对这个地方很重视,借着工作的机会进去试探过好几次,却什么也没发现。
经过好几个礼拜的观察,燕飞发现,能进出药品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身份却完全迥异。虽然大部分是负责药品相关的人员,却也有一些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混杂在里面,而每次这些人进出的时候都搞得很神秘,看来这里面的猫腻不小。
一个偶然的机会,燕飞在靠里的那面墙上的消防箱上发现了少量的药粉。这个现象很可疑,因为在一般情况下,没人会去动消防箱,更不会把药粉漏在那里。所以,燕飞断定,那个他苦苦搜寻的地点,应该就在消防箱附近。
事实证明,燕飞的判断很准确,消防箱背后,是一个很隐蔽的小暗门。而这,正是燕法医打电话给王志文,想说的正事。
可惜的是正事没说成,反倒惹了一肚子气。眼看着保安出现在门外,再打电话是来不及了。偏偏又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燕飞一咬牙,打开了暗门……
我们通常能在电影里看到类似的场面:英俊潇洒的男主角——其身份一般不是大侠就是地下党——发现了敌人的秘道,然后……然后,我们的燕法医却远没有人家那么幸运,不但没发现什么金银财宝武林秘籍什么的,反倒被人家五花大绑捆上一堆炸药扔在了下面等死。真TMD够霉的!
那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角落上方的很小的通风口透进来微弱的光亮,可以隐约听见外面的人声嘈杂。燕飞凝神判断,这个位置应该在三号仓库的木工房附近。
那帮坏蛋把他捆上就爬出去了,没多久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大楼的倒塌声、人群的哭喊声……乱成一团。绑在身上的绳子勒得胳膊直发麻,可是又不能动,燕飞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有几分沮丧了。
汗水,滴答滴答,从额头上落下来,滴在了眼睛上,迷住了眼。顺着脸庞滑进了嘴角,有点咸。再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好痒。
很难受,心跳声在嘈杂中反倒更加地清晰,砰!砰!就像曾经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即使是从小就已经习惯了孤独,却还是不能不害怕,这能把人逼疯的孤独!
燕飞闭上了眼,想起了王其实。
18
那个从小混到大的家伙,欠揍的,没心没肺的,王其实。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满心、满眼、满脑子,就全是他,就只有他。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孤独的生命里,唯一可以亲近的人吧。
那个在桃树上一笔一画地刻下心事的少年,少年心事几人知……其实,这心事是如此简单!
只是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孤独一辈子也没关系。可是那个人,偏偏要戳破,要说出来,要在那个最寒冷的冬夜,冷冷地刺上一刀!
说什么做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兄弟……口是心非的混蛋!没有担当的懦夫!自己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东西?白长了一双眼睛!
燕飞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狠狠地骂,骂的全是粗话,很低俗下流的那种粗话——我们温文尔雅的法医官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只有在骂王其实的时候才会这样,从根本上丧失了那种‘管杀不管埋’、‘损死人不偿命’的天才。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生病的时候,王其实干的那些缺德事……燕飞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红到发紫,汗水流淌得更欢了。热,闷热!似乎那炽热的呼吸就在耳边,沉重的喘息,恍惚的呢喃,撕心裂腑的哭泣……就犹如一把尖利的钻头,执拗地要钻透耳膜,一直钻到心里去,一直把心口钻得火星迸裂!
燕飞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拿他没办法。几乎能有一万个点子,可以把那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折磨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每一个都不能用——下不去手,NND!
所以从出了医院至今燕飞都没给王其实一个好脸儿,连正眼瞧他一次都不肯。与其说是因为生他王其实的气,不如说燕飞是生自己的气——那么过分的行为自己居然都下不去手实施报复,这不是贱骨头是什么!
头顶上一声巨大的坍塌声,天花板上簌簌落下大量的尘土。燕飞意识到,上面的库房坍塌了,出路被堵死了。自己,大概真的是要葬身此处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其实也是有点心疼的,当看见那个人花白了的头发,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可怜相……那痴情热烈又带着几分委屈的目光,总是在不经意间,两个人的眼神碰在一起,又迅速地逃开,一切都不一样了。似乎是互相地试探,彼此小心翼翼地要保持最合适的距离,想逃开,却总也逃不开,再近的距离也还嫌远……虽然还是怨,还是恨,却在内心的最深处,有着小小的窃喜,小小的满足——那种爱着珍惜着对方、也被对方爱着珍惜着的窃喜和满足。
只是放不开骄傲吧,才会把两个人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许这会儿,那个人正在想着他;也许这会儿,那个人就在外面,两个人只是隔了一面墙,却就此,失之交臂,咫尺天涯。
鼻子酸酸的,眼睛很难受,泪水和着汗水一道奔流,燕飞轻轻叹了气:“王其实……”
就在这个时候上面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枪声,紧接着,一个威严的声音传了下来:“里面的人听着,想活命的就放下武器给我爬出来,你们跑不掉了!”
燕飞笑了,笑得很满足,自己想要的,终于,终于,还是来了。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嘴上还是不饶人:“你瞎嚷嚷什么,还不快下来帮我一把!”
大楼外,正焦急地指挥营救工作的局长一拳砸碎了玻璃:“燕飞!王其实!你们是要我的老命啊!”
……
王其实这次是拼了性命往里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见着了燕飞。当那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密密麻麻缠绕的引线,身后的那个人带着心疼和愤怒地数落和咒骂,燕飞居然一点没发火,笑眯眯地由着那人念叨,虔诚地倾听着两颗心脏的跳动,砰!砰!同样地有力,同样地节奏,一声一声,犹如倾听最动人的乐章。
是的,从那以后,若有人问起,你最喜爱的音乐是什么?
燕飞的回答,永远是,心跳的声音。
从地下室出来后燕飞才看见王其实满头满脸的伤,头顶上那个大口子,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法医官,也吓得心跳都差点停了。所以,当王大队长揪着他的脖子向他要弟弟的时候,燕飞难得老实地听着训,一句都没回嘴。
王其实躺在救护车上嘴也没停着,翻来覆去地说着胡话,星星!我看见星星了,真亮啊!
车窗外,红彤彤的大太阳映红了护士小姐的苹果脸。
燕飞说,王其实,你TMD再不撒手信不信我给你剁了!
不撒手!就不!
你!算了……
躺在病床上王其实也没忘了问一声:“燕子还生我的气吗?别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燕飞说你给我老实躺着,好好养你的伤!
王其实于是沉沉睡去,朦胧间听见了一声叹息——你还不知道么,我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去生你的气……
桃花满天红,燕子在呢喃,燕飞用护士的电炉子煮着炸酱面,香气四溢。热乎乎的炸酱上厚厚的一层黄油,翠绿的黄瓜丝细得来能穿针眼,独头蒜砸成了泥,用凉水一沏,浇在面条上,真真香死个人!
王其实流着哈喇子看报纸:“燕子还是你的手艺强啊!对了,你看今天的早报没有?简直是胡说八道嘛,居然说爆炸事故的责任和许龙许华那哥儿俩没关系……我看我哥这回麻烦大了。”
“没看,没兴趣。”
“哎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咱俩差点死在里头,你居然说你没兴趣……”
“我干吗要有兴趣?”燕飞白了他一眼,把碗递过去,“尝尝!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再浇点醋?”
“唔……好,好吃。”王其实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埋头大口大口狼吞虎咽。
燕飞看着王其实的吃相,满足地笑起来,收拾着电炉子,随口哼起了西皮摇板:“万千貂锦赴战阵,血肉身躯抵刀兵。无端烽火连年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