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这样了,就像两只布袋熊一样,紧紧地靠在一起。曾经多少个晚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承诺——永远是兄弟,永远在一起,永远……什么是永远?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怎么可能懂?只是年少轻狂时候轻率地许下的一个承诺,却有人,认了真,一要就是一辈子,少一天,少一时,少一分一秒,都不可以。是执著,还是太傻?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不会懂。
“燕子,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联系?”
“……”
“燕子,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不该……其实我也后悔,真的!这么些年,你不回来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燕子,你好狠。”
“……”
“你好狠,要不是我哥哥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我一趟一趟地给你打电话,总是说你不在,你出去了,你忙。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次找到你了,说不上三句就没话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咱们多好啊,有说有笑的。说好了要做一辈子朋友,一辈子兄弟,你倒是说说看,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燕飞还是没说话,王其实激动地转过身要问个明白,探头一看,原来燕飞早就已经睡得四平八稳的了。王其实恨得直咬牙,一赌气,叉开腿往燕飞身上一搭,枕着燕飞的胸口,我让你睡!压死你!
很快地,呼噜声响起来,那个头戴着柳条框摇摆着杨柳枝的小男孩,轻轻跳进了梦里,笑眯眯地又唱起了《小放牛》:“牧童哥,你过来,我问你,我要吃好酒到哪儿去买呀?咦得呀得咦得呀得喂……”
……
早上王其实是在油烟味里醒来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燕飞正用酒精炉子煎鸡蛋,头也不回地说:“醒了?桌子上有毛巾和牙刷,新买的。鸡蛋马上就好,馒头在微波炉里,柜子里有牛奶。”
王其实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行啊燕子,小日子过得满滋润嘛。牛奶、鸡蛋,有吃有喝,营养够丰富。”
燕飞把鸡蛋盛在碗里,弯下腰打开微波炉拿馒头:“对啊,既然注定只能是一个人,那就不能亏待了自己。”
王其实没了话,乖乖地刷牙洗脸啃馒头。
“燕子,这个荷包蛋……好咸。”
“盐搁多了,你凑合吃吧。”燕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再煎一个嘛,好难吃。”
“自己煎去。”
“不!我就要吃你煎的!”
燕飞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馒头:“TNND!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酒精炉子上,金黄|色的荷包蛋被油煎得滋滋作响,燕飞小心地转动着小锅,用铲子把鸡蛋翻了个儿,轻声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你能给我做顿饭?哪怕只是蒸个鸡蛋羹呢。”
“这个……呵呵,燕子,就怕我做了你也不敢吃。”王其实嬉皮笑脸地耍赖,捧着牛奶大口大口地喝。
“也是,说不定会毒死人呢。”燕飞笑着斜了他一眼。
“也不至于,最多是拉拉肚子。”王其实心口忽然乱跳了一下,妈呀,燕子的眼睛带电!
燕飞冲了杯咖啡,放起了音乐,静静地坐下来,就着早晨的阳光,喝着咖啡,听着音乐,翻着书。音箱里幽幽流淌着的是云南民歌《小河淌水》——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燕飞的双眼,伴随着委婉的曲调,蒙上一层梦似的幽光。齐肩的长发被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来脖根处一颗绿豆似的小痣,显得很俏皮。
“燕子,怎么还留着长头发?当心厅长看见了,一个不高兴,拿剃头推子给你剃个秃瓢儿。”
“剃就剃吧,我估摸着我迟早得有那么一天。”燕飞不当回事地翻着书,音箱里换了一支歌,熟悉的男声带着寂寞的苦涩——我会将头发长长的留,把往事一束全都垂在脑后……
王其实心里一悸,隐约觉得燕子的话怪不吉利的,却又说不出什么来。甩甩头,换了个话题。
“燕子……你皮夹里的那张照片,是谁啊?”
“我老师,你见过的。”燕飞低头看着书,手里拿着笔写写画画。
“是……吗?我怎么没印象了,你把老师的照片放钱包里干吗?”
“不干吗,喜欢。”燕飞的口吻很欠揍——至少在王其实听起来是这样。
“那咱俩的那张照片呢?怎么没见你搁钱包里。”王其实恶狠狠地咬着馒头夹鸡蛋。
“因为……”,燕飞合上书,笑眯眯地对上王其实,“我老师长得比你帅。”
……
14
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暖暖地从破旧的办公室的天窗上照下来,斜斜地投射在燕飞的身上。燕飞坐在老式的旧藤椅上,全身都是阳光,脸上是天使一般的笑容——这一切一切都让王其实不适应,似乎完全不一样了,不光是人,还有心情。王其实觉得,燕子,似乎是真的要离开,要飞走,再也不回来。
“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说,“你不愿再陪我过一夜吗?”
——王尔德著《快乐王子》
……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你找我,不是为了叙旧吧?”燕飞的一只手离开了书,逆着阳光的方向伸出去,像是想把光线抓在手里。
那是一个飞翔的动作。
“你这叫什么话……”王其实打着哈哈,虽然燕子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其实觉得,那些都不重要,自己想要的,其实不过就是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听听音乐,看看书,聊聊天。
“是你哥叫你来的吧?难得啊,你怎么会那么听话了。”燕飞掏出烟盒抖一抖,扔过来一根烟。自己也抽出一根点上,轻轻吸一口,再慢慢吐出去:“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吧。”
一句话,直接而冷酷,王其实的脸火一般地烧,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过江来劝降的蒋干,什么都被人家一眼看穿了,自己却还蒙在鼓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我是不可能去市局的。从小在那儿长大,我待腻了。”燕子看着自己的手,追逐着那一缕光线。
“那……如果,是我呢?”王其实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看着燕飞。
燕飞的手停在了半空:“你?”
“对啊,我。我想你回来,燕子,来市局吧,好吗?燕子你就回来吧,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开玩笑,”燕飞愣愣地望着他,不相信地摇着头:“你明明……”
“我明明把你当成最亲的哥们儿,最亲的朋友,最亲的兄弟!”王其实打断了燕子的话,“我想要你回来,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形影不离的该多好。做一辈子好兄弟,永远不分开,该多好……”
燕子的手微微地有些颤抖,又拿出一根烟,却怎么也打不燃火,折腾了好半天。终于,他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抬起眼深深地看着王其实,苦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燕子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王其实差点没跳起来。
燕飞慢慢地吞吐着烟雾,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想回去。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在那个地方失去了我所有的……所有我不想失去的,全都失去了;而所有我想要的,却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王其实低下了头,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血淋淋地剖开了燕子的伤口,逼着他面对全部的伤害。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反正离实习期结束还有一点时间。”燕飞站了起来,扔掉了书,“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过这个周末吧。”
“燕子,你说,想干什么我都奉陪,呵呵。”王其实轻松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
“我无所谓啊,去哪儿都成,只要——”燕子伸出一根手指头,“别再提让我回市局的事儿。”
……
那天他们去了地质礼堂的保龄球馆,打了一整天的比赛。燕子的体力和王其实没法比,准头却不错,一开始就连赢了王其实三顿饭。后来就坚持不住了,频频失手,累得手脚都软了,一个劲地挂免战牌,到底让王其实把三顿饭全赖掉了。
两个人在‘马兰拉面’吃的晚饭,吃完了王其实提议去看电影,燕飞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也不说就是摇头,王其实只得作罢,有点扫兴地和燕子在街头分了手。
走上天桥,红红的残阳如血,燕飞的长发随着风一上一下地翻动,就像那本古老的童话书里描述的:“有天夜里,一只小燕子从城市上空飞过。”王其实呆立了很久。
回到家里王其实径直钻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发愣。他哥凑过来问结果,王其实冷冷地回答:“你就放心吧。”
“真的!?”王志文很兴奋,“他答应了?”
“没有。”王其实摇了摇头,“不过他肯定会答应的,我了解他。”
是啊,这么多年来,燕子从来没有哪一件事没答应他的。王其实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好啊,你想要什么?尽管提!”王大队长顿时豪气干云。
“我想要,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
燕飞果然在实习期结束的时候从省厅撤回了意向书,转而和市局签了合同。这让省厅方面很是恼火,燕飞的专业很抢手,省厅根本来不及另外找人——更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居然让王志文撬了墙角——这让有关方面非常的……被动,嗯,你的明白?
所以这件事把大家搞得很不愉快,省厅那帮老太爷居然把舌头根子嚼到了老厅长那里。老头一听就火了,二话不说把电话打到了刑警队,劈头盖脸把王大队长教训了一通,一顶‘干涉省厅人事安排,不能正确处理上下级单位关系’的大帽子扣得王志文半天没回过神来……所以,当老厅长硬邦邦地以一句‘下不为例!’砸掉电话以后,足足过了三天王大队长才琢磨过味儿来,乐哈哈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省厅那边这一次吃了哑巴亏,自然恨得牙痒痒,一股子无名火一股脑儿全发泄在了罪魁祸首——燕飞——身上。在办理档案手续的时候没少给他使绊子,害得燕飞来来回回辗转了好几圈,一趟一趟地在学校、省厅、市局之间团团转,差点没把腿跑断了。
当燕飞终于正式在市局亮相的时候,很多人都闻风赶来一睹新任法医官的风采。不光是因为那个轰动一时的‘冷冻碎尸案’,也因为这个尚未就任就搞得省厅和市局之间‘波澜壮阔’的传奇人物——居然舍省厅而就市局,大家都很想看看这个大名鼎鼎的法医究竟是天才还是笨蛋……
燕法医倒是很镇定,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办理接交手续,对众人‘关怀’的眼光全然不在意——只是在得知王其实居然没进刑警队而只在档案科混日子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容。据劳资科号称‘顺风耳’的‘包打听’黄科长说,燕飞当时用极低的声音骂了一句脏话:“TNND!白白辛苦了好几个礼拜,加TMD哪门子班呢,那个破案子关你P事……贱骨头!”
当然了,黄某人的话一向可信度不高,所以谁也没把这句话往心里去——除了王其实,他一听就明白了,难怪不得燕子会对那个‘冷冻碎尸案’那么上心……
15
大概也就是因为上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燕飞在正式成为警局法医科的一员后,并没有如大家所预期的那样一鸣惊人大显身手。就好象入匣的青锋宝剑,敛尽了锋芒,‘泯然众人矣’。虽然并没有失职的地方,但明显是按部就班地混日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也没交出过像‘冷冻碎尸案’那么漂亮的成绩单。这让王大队长很是郁闷,总感觉自己那顿骂挨得不值——王志文同志为此私下里也跟他弟弟交换过意见,结果王其实没搭理他……
虽然如此,大家对燕飞并没有敢看轻,总觉得这名同志大概不会那么简单。几个月以后,警队接了个绑架杀害儿童的案子,凶犯把尸体扔进了一口枯井,燕飞担心尸骨在挖掘的过程中被破坏,坚持要亲自下井去挖尸骨。王大队长本来很高兴,一看这位法医先生,居然全身包得像个木乃伊似的——登时鼻子都气歪了,有这么干法医的吗?!又不是宇航员上天!
抱怨归抱怨,王队长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谁也没规定说法医办案的时候不能穿多了……正生着气呢,井下有了动静,燕飞喊了一声“都给我站远点!”,‘啪’地扔上来一个东西。大家定睛一看,吓出了一身冷汗,居然是个血淋淋的被砍断的蛇头!紧接着,一条还在蠕动抽搐的蛇身也被甩了上来!王队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冲井下喊:“燕飞!你没事吧?”
燕飞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儿’,接着挖了下去,王志文这才明白燕飞的用意,干咳了一声,什么也不说了。
事后王其实听说了冲到法医科表示慰问,一进门看见燕子用镊子夹了个东西正在研究,随口问了句‘什么东西?’,燕飞回答说‘蛇胆,你吃不吃?’。然后王其实就冲到水池边上吐了。
从那以后,法医科成了警局的禁地,基本上人人都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