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霁佑站起身,欲走。
“好的,我尊重你。”她缓慢地轻声说。
意思仿佛是:你选择不原谅,我尊重。
周霁佑只稍稍顿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迈开脚步,打开门,一次也未回头。
***
纽约飞北京的机票是周启扬帮忙订的。
商务舱,周霁佑除了定点坐起身填饱肚子,几乎睡了一路。
她和苏菲单独谈过话后,就突然要回国。周启扬一句都不用问,谈话结果摆在那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她说无论答案好坏,她都接受。他之前不信,现在看到她睡得昏天暗地,他信了。
苏菲之于她,就像一缕青烟,烟雾弥漫在眼前时,她被阻挡视线,看不清楚方向;烟雾消散后,她还是她,无牵无碍,兀自向前。
身旁的女孩微微侧着脸,睡颜安静,全然放松。他忽然很好奇,有没有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能真正牵动她,如不可缺失的魂灵,牢牢将她占据。
走出航站楼,踏在北京的土地,坐上计程车,周启扬倏地想起一事:“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男朋友?”
周霁佑正拢着头发,忽听他一问,反应机敏:“冯诗蓝告诉你的?”
周启扬略微诧异:“你怎么想到是她?”
“那是谁?梁乐新梁师兄?”
“……”周启扬意识到,她的冷锐在不知不觉间又回来了。
他想起梁乐新口中所提到的她那个男朋友。
“你最近是不是在追周霁佑?我听说你还送她一辆车?你没抽风吧,知不知道她有个男朋友,俩人可是青梅竹马。她要是真把男朋友甩了跟你,这姑娘我看啊,八成是图你钱了。”
思及此,他不由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周霁佑语气平常:“没事儿。”眼珠一转,她嘴角微勾,眯了眯眼,“哥。”
简洁痛快的一声,她第一次喊他哥。
周启扬愣住,心陡然一静。
她对上他惊疑的眼神:“我叫你哥,你还不愿意了?”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他和煦地笑,眼中有温柔凝固。
周霁佑看着他:“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虽然有点突然,但周启扬还是笑着回应:“什么事,你说。”
周霁佑神色认真:“你答应我,不会看上冯诗蓝,更不会和她交往。”
“……”周启扬扶额,好一会没说话。
她也不催,平心静气地等待。
他忽然问:“你和她不和?”
“何止。”
周启扬悟了,却还是不置片言。
周霁佑瞄他一眼:“我当你答应了。”
他笑一声,斜睨她:“她原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神经一放松,周霁佑人也变得闲散,她笑了笑,调侃的口气:“你喜欢什么类型?”
周启扬明显不愿回答,眉梢微抬,话题回归原点:“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男朋友?”
周霁佑见招拆招:“我先帮你预约着,等号排队。”
“业务还挺忙啊。”
“可不。”
将她送到楼下,周启扬又和司机说了另一个地点,未作久留就离开了。
周霁佑独自上楼,家里无人。
她把行李放下,拿上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澡,出来时看一眼时间,暮色已经降临,按理说该回了。
她用干毛巾擦拭头发,低下头,把头发绕一圈包起来,然后摸到手机,拨通。
响了许久,就在她以为铃声会自动断开的时候,终于有人接听。
“回来了?”他沉磁的嗓音穿越电波而来,许久未听,竟有一股缥缈的味道。
“是啊。”她慢悠悠地问,“今天周末,你人呢?”
那头略有停顿:“我在外地出采访。”
“哦。”她情绪起了一丝波澜,“你为什么不早说?”
“行程突然。”
“哦。”她重重朝床后倒去。
“想我了?”
她不吭。
“我想你。”嗓音低沉。
周霁佑觉得,她心底翻滚的那波情绪,好像自行消散掉了。
Chapter 61
日子就像浩瀚的海面,时而无风无浪,时而波涛翻滚。
辗转到十月,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首都各界群众8万余人在国庆当晚于天安门广场举行联欢晚会。
周霁佑不爱凑热闹,同一时间,她和沈飞白在前门大栅栏小吃街里兜来兜去。
沈飞白口味偏甜,她拉他去吃驴打滚、芸豆卷和糖耳朵,都是她小时候记住的老北京小吃。
她把各种小吃往沈飞白嘴里喂,害他两腮鼓鼓,一刻也停不下来。
嘴角不可避免地沾了粉末,街边黄昏的灯光下,那粉也像是被渲染上一层橙光,落在周霁佑眼里特别值得玩味。
她继续喂,两人站在一个卤煮火烧的店面前,肉味香喷喷的,盘旋在空气中勾着路人食欲。
沈飞白拉她往旁边站了站,给排队买卤煮火烧的人让道。
他松懈地一扭头,周霁佑逮住机会又朝他嘴里喂进一块驴打滚。
塞进去的时候,指腹碰到他温热的嘴唇,沈飞白垂眸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半是无奈半是柔软。
他把她手捉住,不让她再乱塞,稍稍别过头,慢慢咀嚼嘴里鼓鼓囊囊没能及时咽下去的食物。
周霁佑笑眯了眼,他微微低着头,也许是被人认出来了,不断有视线从四周扫射而来,他耳朵是红的。
昏暗中看不真切,她不是很确定。
她欲抬手,可惜手腕被桎梏得严丝合缝,动不了。
沈飞白眸子转过来,嘴里东西已经咽下肚,黑眸凝视她:“你好歹让我歇歇。”
真是拿她没办法了才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你松开。”她转动手腕。
他顿了一下,的确松开了。但是下一秒,她的一个举动却令他面容一僵。
她抬起手,摸他耳廓,指头来回捏着,眼睛仔细看着,唇角弯弯:“你怎么那么容易害羞啊。”
语调悠悠的,目光也幽幽的,分别都带着调侃。
独自历练多年,在各种大事面前稳重自持的人,唯独面对她,经常产生一丝小挫败。
“饱了吗?”
“我早饱了啊。”她好整以暇地收回手,只是那眼神却依旧不掩笑意。
他牵上她,沿路返回,垂着眼说:“回家吧。”
周霁佑被他突然拉着往前,稍微有些错愕,直到,在一个灯光明亮的店面前盯上他红红的耳朵……
她偏头看他安静的侧脸:“沈飞白。”
他目不斜视地“嗯”一声。
她头颅摆正,也看着前方,身边不断有人经过,“我爸也喜欢吃甜食。”
缓慢低沉的一声,伴随周围嘈杂的人声飞进沈飞白的耳膜,他一怔,停下脚步。
周霁佑将将沉入的思绪被打断,她也跟着顿住脚,对上他沉静的眼波,轻声一笑:“怎么了?”
他从她另只手拿过装驴打滚的餐盒,里面还剩两块并排挨着,掌心托在盒底,眼神点了点:“喂我吃完再走。”
“……”周霁佑有一秒钟的惊愣。
四面八方的影像和声音都从她眼睛里和耳朵里遁形消弭,她看着他乌黑认真的眸子,看着看着,明明酷夏已经渐行渐远,连身带心却都热烫难当。
有没有一种默契,是只需简单的一句话,他便能看到你的全部。
***
计程车停在小区门外,周霁佑挽着沈飞白的手闲庭信步地走回去。
每栋楼都有三十多层,和林立的高楼一对比,小区内的乔木花草精致又玲珑。
周围很静,偶尔经过一辆减速行驶的私家驾车。
“你是不是涨工资了?”她没什么目的性地随口而发,“自从你不当记者了,人比以前忙,腰包也好像比以前足。”
沈飞白蓦然抿了唇:“有么。”
她瞥他一眼:“你说呢。”以前出行,什么时候主动提过打车了。只在一起同在外地时,不认路才依靠的计程车。
他沉默一瞬:“再等等。”
声音太轻,她没听清楚:“什么?”
临近公寓楼,两人一同转弯。
“等我——”话音倏然止住。他目视前方,周霁佑双手挽着他手臂,突然察觉到他手臂肌肉一瞬间的紧绷。
她慢慢把头转回去,泊在公寓楼下的一辆黑色轿车旁,一个熟悉的人影手抄裤袋立在那儿,锐利冰凝的眼投掷在他们亲昵的手臂间。
周霁佑几乎是立刻蹙了眉。她拉着沈飞白欲往公寓里走,奈何拉不动。
他眼神平静,似乎还裹挟上一丝安抚的意味,她不知该说什么,嘴唇蠕动,撇开眼,随他。
她被他带着走上前两步,听见他礼貌疏离的语调:“小叔找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回音,好像他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周霁佑眉间越拧越深,抬头,与沈恪冰冷的目光直直相撞。
他眉宇间的折痕不会比她浅,他甚至在冷笑,眼里似揉碎了寒冰。
周霁佑以为他有话对她说,可他没有,他以闭门谢客的姿态对沈飞白说:“谢谢你把小佑送回来,我和她有私事要谈,就不送你了。”
沈飞白与他无声对望。
周霁佑挽着他右手,而他的左手搭在她手背,默了一默,他问:“你想谈吗?”
问的是周霁佑。
她微怔,他静谧的眼眸平淡如水,好似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
她看见沈恪转瞬间腥红的眼睛,心念微转:“你先回去。”
水波里兴起涟漪,他控制着情绪,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说:“你们慢慢谈,我先上去。”
“嗯。”她松开他,看着他转身步向公寓搂。
沈恪也看着,薄唇紧抿。尤其是当沈飞白熟门熟路地输入密码开了门,他从侧脸到脖颈,一条线下来绷得笔直。
“什么意思?”他目含嘲讽,“不打算解释一下?”
“你别太好笑,我需要向你解释什么。”周霁佑没什么表情,“找我什么事,说吧。”
她抱起手臂,没有不耐烦,但也没有多认真。
沈恪盯着她,忽而嗤笑,满目荒唐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霁佑冷淡:“不关你事。”
“我问你什么时候的!”他拔高音调大吼,目光逼视。
猛然的一声,她被吓到,很是莫名:“神经病。”
她抬步欲走。
“你不是要和沈家脱离关系么,他也是沈家人,你和他一起不是自打耳光。”
冷如冰潭的质问响在身后,周霁佑止步,回头,同样冷声冷气:“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你清楚?”沈恪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拿手指着天,又像是指着楼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清楚!你知道他现在就是老头子一条走狗么,你清楚!我都被他骗了,你清楚!”
周霁佑脑内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
沈飞白推开防火门,条件反射地伸手摸钥匙,摸到了,可他停在防盗门外,就像被点了穴,忽然一动不动。
沈恪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在他心上,很沉,从身体到灵魂,都在一点点地往下坠。
沈国安并不需要他在集团有多大作为,他被捧在所有董事面前就已经是对沈恪最大的下马威,何况,他还被赠与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沈恪的危机感只会更重。
沈飞白拳头慢慢紧握,明知不能让他们单独谈话,可他还是问她:你想谈吗。
你先回去……
先回去……
他后悔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把选择权交给她。
Chapter 62
初秋的夜凉风习习,周霁佑心脏的位置就像破了一道口,任由风吹进来,凉丝丝的。
沈恪回车里拿了一包烟,烟盒放在车顶,人靠在车边,眼神阴郁地点燃了一根。
他缓缓吸一口,目光滑落在周霁佑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上。
“我们都小瞧了他。不争不抢并不一定是淡泊明志,人家可是装着大智慧,懂得以退为进。”
青白的烟雾弥漫开,他眼底一片森寒。
“你以为你和他是一路的?”他冷笑,眯着眼眸透过青烟看她,眼神如刀,刀刀透着嘲讽,像在嘲讽她,更像在嘲讽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对手,“人长大了,脑子反倒犯浑了。”
他转过头,仿佛懒得再看她,脸色阴沉地一口口吸着烟。
周围一幢幢高楼,天空如一块深蓝的绒布掩映在楼宇间。
连风好像都静了。
“凭什么……”
沈恪嘴里含着烟头,听见一声轻不可察的质询。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扭头盯着她。
“你凭什么断定我和他不是一路的。”周霁佑眼睛睁得很大,可以说是瞪,她用力瞪着他,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眼眶是微微有些湿润的,“沈恪,你没资格。”
沈恪扔了烟蒂,斜靠在车门的后背一下挺直。
“我没资格?”他回视着她,眼神压迫,怒气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