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芝嘴唇动了动:“他到底对你做过些什么?”声音小得可怜,还在害怕自己问得是不是过火,这种问题是否禁忌。
季君看了小芝一眼,轻问:“你是否看过一些这一类的书?”
小芝怯怯点头。
季君目光忽然变得深且冷:“那就不用我细说了,大部份的事他都对我做过了。他强行进入我,毫无半点怜惜,全不顾我的感受。那时我觉得全身都要裂开了般得疼。他刺激我的身体,却不让我释放,他要求我说他要说的话,他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逼得我不得不恳求他的凌辱。他拿鞭子打我,用火烫我,在我身上刻下他的印记。以宣示他所有权。我的所有苦痛都使他感到畅快满足,从我伤痛中他得到无比的快感。他也同样在我身上穿环,甚至没有半点麻醉。他确信,只有这样,我才不敢向别人展示身体,我才仅仅属于他一个人。当然,至少还有一些事他没有对我做。他没有和别人分享我,他没有让人进入我,而他站在一边欣赏。是的,这算是他仅有的仁慈了。不过,我想我不必因此而感激他,没有任何人会因为别人只是剁下他的五根手指而不是一整只手而感激别人的,对吗?”
小芝听他冷静地述说这一切,忍不住说:“你真坚强冷静,我想,你一定很了不起,一定没有向他屈服,一定表现得很好,你保住了你的尊严,对吗?”
季君以奇异的眼神望着他,然后笑了起来。那个原本温和亲切的男子,笑起来,声音却充满了嘲讽和苦涩,良久才说:“不,你太高看我了。我也不过是一个软弱的人。我被他引发了全身所有的欲望,我确实极力忍耐,可是在忍耐之后也一样会忘记羞耻和尊严地扭动渴求,如他所愿地说一切他想要我说的难堪的话。不,我并不特别,也并不真正坚强。我也被疼痛折磨地死去活来,哭叫着求他放过我,我哭泣我喊叫我求饶,可是他不,我的一切哭泣低叫,所有的屈服,都让他有绝对掌控我的成就感。他渴望听我的哭求,所以一次次伤害我,挑逗我,令我出现丑态。我并不是坚强不屈的伟人,事实上,经历了那样的伤害后,我才知道历史上那些受刑不屈的英雄们是多么了不起。当肉体上的伤痛达到极限时,当精神上的折磨达到顶峰时,要想保持住不崩溃太难了。是的,我一次次屈服,一次次求饶,在痛与苦的高潮中忘记所有羞耻。 不过幸好,我仍有理智,当疯狂过去后,我可以清醒得感受到痛苦。也许因为我是医生,对人体构造较了解,知道肉体本身的反应必是如此,所以没有因此鄙视自己看轻自己放弃自己。一直到最后,我都不断提醒自己是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要放弃一个人的尊严,不要让自己沦为沉湎于肉欲的野兽。谢天谢地,我终于做到了。”
同样的故事小芝从无数文章中读到过,可是亲眼看着一个人,听他一句句讲述,即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歇斯底里,可所受的触动和震撼却远非那些文章可比。
张曼芝曾听他数次倾心讲述那黑暗的遭遇,可此时听来,犹觉恻然。
“那一段日子就象是在地狱中。开始我疯狂喊叫,后来我哭泣求饶,再后来我终于忍不住破口大哭。一切的反应都象任何平凡人,并无突出之处,也无英勇之处。我也曾试图自杀,可他不给我机会,我想要逃走,那更不可能。幸好,他也有许多事要料理,并不能一直在我身边折磨我。虽然我被他绑着堵住口,至少我机会思考。一开始根本没法理智地去想,只盼望着快快死掉。可是后来我慢慢冷静下来,我在想我应该怎么做。我知道他无法把我长久拘禁而不被怀疑,很多人都知道我们的不正常关系,最后一定会找到他身上来。他必须要放我走,现实社会毕竟不是小说。他不是黑帮老大,他也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一直关着我,本身又不受牵连。可是他要放我,也必然会用某种方法使得我以后无法逃过他的手心。那用的必然是照相和录相了。一想到这一切,我就羞愤欲死。可是我同样明白,如果在他面前我不屈服,不知他会不会把我毁掉,如果我以后继续受威胁,那么我的生活将完全毁灭,他随时可能会这样肆意伤害我。在那种情况下我已经没有什么事可怕了,但这样死了我不甘心。而且就算我恢复自由他也绝不会放过我。如果想要逃脱他,就只有一个方法。我费了无数功夫,忍下无尽屈辱,才下定了决心。于是,我表现得自暴自弃,不再挣扎反抗,我软化了。他多少也放心了。果然,到最后,他拍下我最屈辱的录象和照片,要求我不可把这些事公开,要求我继续和他在一起。我故意不甘心不情愿地烦恼一阵方才答应,他这才放过了我。我几乎没有考虑,立刻回到医院,拔电话报警,同时在警务人员的帮助下检查身体,为全身伤痕拍照,提取自己身上他的体液,然后在警方的搜查下,找到了所有证据,包括录象和照片。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那里,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让他逃脱罪责。在法庭上,很多人都称赞我坚强,不,我并不坚强,当时几乎想立刻死掉,我想躲起来永不见人。可我知道那是唯一可以救我的方法,如果他不被关起来,我将永无宁日。一想到,随时会面对那样的凌虐,我立刻振作地应付辩护律师尖锐伤人的问题。警察们很高兴我有很强的法律意识,能够忍受羞辱让罪犯受到制裁。没有象许多强Jian案中的受害者一样为了面子而姑息罪犯,让罪犯有机会去伤害别的人。事实上。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去伤害别的人,我只是想保护我自己不受伤害。而那是我所能想到唯一可以绝对卫护自己的方法。否则,我不可能每天防范不出错,我不可能提心吊胆过每一天,时时担心他会扑出来捉住我,时时害怕他会把那最不堪的东西拿出来给天下人看,给我所有的朋友看。多么可笑,他是那样爱我,因为爱我,所以伤害我,而我也同样曾那样爱他,可最后,我和他都付出了最惨厉的代价。他坐牢了。可是我还是害怕,等他出狱了一定还是会找上我的,我怎么办?我的朋友们都同情我,任何时候都注意我的行动,处处照顾我,可这种同情也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其他人则动不动用异样的眼光指着我,纷纷议论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牛不喝水怎会强按头。有时连我也猜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必然是我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让他以为可以任意那样对待我。我再也受不了了,我知道,这样下去,我将永远无法正常生活。而我不愿自暴自弃,不愿就此放弃自己。我想试着去追寻光明,去追寻一些让我可以忘掉痛苦的一切。我拿出我所有的积蓄还不是很够,但幸好,我是医生,我一向很受同行喜欢和同情,大家都愿意帮我。于是高明的手术,改变了我的容貌,把我身上所有的伤痕都抹去了。由于极度的恐惧,我甚至连指纹都改了。我去求警方。在警察中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大多数人都同情我,愿意帮助我,于是在得到有关官员的同意后,他们给了我另一个全新身份,让我重新开始。一开始我一无所有,极其艰难,但我总算走了过来。只是因为一直害怕他重新找到我,这几年我极力保护自己,和以前的朋友都断绝了联系,并且拼命练习自卫术,才稍稍有一点儿安全感。近一年来,我的生活渐渐进入正轨,工作之余,我也重新当义工,试着帮助别人,在帮助别人对抗不幸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可以忘掉自己的不幸。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人被扔出酒吧,本来只是一时心软,想要帮忙。可是上前看到他的脸时,我几乎全身僵硬,连拔腿逃走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发了很久的呆,我终于还是帮着翻找他的衣袋,想安顿他。如果那是我一开始的打算,我就一定要坚决做完。这才能证明我不再受他的控制,不再被他的阴影所影响,也就在那时,我翻出了张医生的名片,才知道,他和我找的居然是同一个心理医生。”
小芝忍不住说:“他一直在找你,他也是为了你才酒醉不醒,自暴自弃的。你会原谅他吗?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你在酒醉时被撞死在街头。”
季君宁静地说:“你认为我应该原谅他吗?如果有一天,他因醉酒发生车祸,我必须负责,必须因此内疚吗?”
小芝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因为书上总是说看不得对方凄惨内疚的样子最终原谅了对方,所以才忍不住问一声。”
季君轻叹一声:“有的时候,人的心可以硬得出奇,有时也确实会非常软。我的确曾经爱过他,至今我还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他或许会懊恼会内疚会伤心,会来找我,会每天可怜地跟着我,会跪下来求我原谅,会冒着大雨守候我,会拿刀刺在身上以示诚意。也许我真的会心软,真的会看不下去。所以我更要永远逃开他,不见他,我不想考验自己的心灵,我不想让我有朝一日做出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来。同样人生父母养,我何以自轻自贱至此,竟然接受一个曾一再凌虐伤害我的人。你可知道,当时,我唯一庆幸的竟然是父母早亡,不必看我受此凄苦。想母亲十月怀胎,受尽苦楚生下我,每晚四五次起身照顾我,父亲辛苦工作是为了让我生活得好,我一不小心擦破点儿皮母亲都伤心落泪。小时发烧,父亲扔下工作与母亲送我到医院,守护我数日,待我烧退,喜极而泣。那是怎样的呵护爱宠,就算有一颗炸弹落下来,他们也要先扑过来保护我。父母临去时,只要我好生照顾自己。最后我却受那样非人折磨。人性尊严丧失贻尽。我若再接受他,怎么对得起父母的苦心爱护。他们泉下有知,也难瞑目。父母去后,再无人能全不求回报得爱我。我若不自爱,不但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自己。别说,他说不定还会故态复萌,重施凌虐,就算他真的永远痛改前非,我也绝不原谅,绝不回头。很多伤害是永不能抚平的,很多事是做了就再不能挽回的,把你踩在脚底下任意凌辱,然后再对你倒歉,难道伤害就可以消退了吗?”
小芝也被他决然的态度吓住:“可是,我听说每个人骨子里都有施虐和受虐的本能,他只是强烈了一点,特别了一点,并不是故意做坏事,不是吗?”
季君淡淡回答:“或许这是对的,或许我也有受虐的倾向,可是很明显,我强烈的自尊心,和对疼痛恐惧的本能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一点。至于施虐。每个人都有这种倾向,为什么别人可以控制而他不能呢?我们是人,不是野兽,人与兽类的不同,不就在于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人能判断对错吗?如果不顾对别人的伤害而放任自己的情绪,岂非把自己等同于只有欲而没有理智的兽。”
小芝急忙又找到一个理由:“可是,他也是因为有少年时的阴影有过不幸的遭遇所以在心理上才有些不正常,他也是很可怜的。”
季君冷冷说:“不幸,谁不曾有过不幸,谁不曾受过挫折?他真的很不幸吗?他从小衣食无忧,他长大坐拥巨产之余才来叹息没有得到爱护。在医院里,有一个白血病的患者。十六岁的年纪,花也似的女孩,最好的学习成绩,却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做化疗。任头发落尽,任容貌变丑,可她每天努力地写学习心得,她说要留给她的弟弟,让弟弟能更好得读书。还有永远也不能见阳光的盲人,永远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聋子,难以和别人沟通的哑巴。可他们仍然懂得快乐生活。。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科学家,全身上下,只有头部可以稍动,而我,承受了那样的伤痛凌虐,可我并没有去伤害别人,至今仍试着帮助人。谁才是真正的不幸者,谁有权利以自己的不幸为理由为武器去堕落,去伤人。越战时,美国的化学武器使得越南每年有无数畸型儿出生,可即使是畸形儿也互帮互助不肯放弃。在阿富汗,有无数难民,巴以冲突,使得十二岁的孩子就要学习上战场杀人。他们的不幸是否代表他们可以有理由发动任何恐怖袭击伤害无辜的人呢?有一句老话,几十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然后变本加利地对待媳妇。本来是一个被同情的受害者,可是当她把不幸加倍施于别人身上后,被同情的人,就变成了最可笑可恨的人。世界是那么大,个人的失意和痛苦算得了什么,如果一个人一定要让自己沉湎在痛苦中,不肯睁开眼来看外面的一切,那又是谁的错。我可以在打击中站起来,为什么他却要因打击去伤人伤己。一个人若不懂自爱,若一定要放弃自己,怎么还能指望别人去爱他,去重视他。”
年少的小芝受到深深的震撼,忍不住又问:“你是不是认为,所有忍受别人对自己施虐的人都是自轻自贱全无自尊的人?”
季君微笑摇头:“每个人的看法和做法都不同,怎么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