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安静的听着,渐渐明白花方好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若在这剑伤之上再加上别的伤,几伤互相压制,也许可以保命?”
“对。”花方好点点头,却望着顾惜朝,“只不过,那样的话,戚楼主有生之年,也许就要像苏楼主一样,与疾病和痛苦相伴一生了。”
“那不是问题……只要不会伤害到其他人……”戚少商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惜朝已经往前跨一步,直视着花方好。
“不行。第二个药方是什么?”
花方好目光有些飘渺,“第二个药方,蔡京曾献给皇上一块心脏大小的,由七百童男童女鲜血浇注出的玉珊瑚——可以压制一切恶疾顽疾,皇上一直随身带在身上。师傅曾有机会看到过,并确定这就是上古时流传下来的可以救命的药引子。有了他,戚楼主的病可愈。”
花方好说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谁说君子如玉,温凉端方?这样残忍的方法浇注出的血色玉珊瑚,即便玉不离身,又岂能称为君子?
所有的人都可以想像到,当初浇注这块玉珊瑚的时候,造成了多少家破人亡、人间惨剧?
戚少商摇摇头,“即便那玉珊瑚现在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用它来救命。”
顾惜朝却只是问,“花大夫,在拿到那块玉珊瑚之前,你有没有办法保住戚少商的命?”
花方好点点头,“有,师傅为苏楼主悉心研究了数年制出的一枚丹丸,却终是没来得及炼出——叫做“红袖”。而我,却炼成了——可保住戚楼主的命十三天。”
仅有十三天。
顾惜朝转过头去直直望着戚少商,“你不用它救命,好去多为天下百姓造福,去为那些惨死的孩子报仇,难道就让那个昏君带着玉珊瑚装温文君子么?”
这几句话,真是说的又狠又准。
静默的瞬间之后,最先说话的竟然是冷血。
“顾惜朝说的对。戚大哥一命,可救天下多少苍生?”
于是那一刻的戚少商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想死,他想和那个人一起飞的。
为百姓造福利,为天下谋安生。
顾惜朝问花方好,“我的内力怎样可以恢复到七成?”
花方好面色一红,却还是说了出来,“顾公子给谁渡了气,便和谁一起浸泡于放满藏红花的热水中,以金针连通彼此的神封||||穴,约莫三个时辰,顾公子的内力大概就可以恢复至七成。”
顾惜朝和戚少商的脸,也在那瞬间通通变红了——顾惜朝给谁渡了气,花方好怎会不知道?
于是四周都寂静了一会儿——共浴,两个男子,神封||||穴,相连……
顾惜朝却忽然打破尴尬,“我的内力恢复后,对戚少商有怎样的损失?”
花方好笑了,她摇摇头,“吃了我师傅的“红袖”,十三天内,是不会有事的——戚楼主只是把原本你渡给他的七成内力还与你四成罢了。”
顾惜朝便松了一口气,吩咐下去,“速速到商洛县城里找客栈住下,时间——耽搁不起。”
注明:血玉珊瑚出自《重楼飞雪》,唐燕的名字,出自《狂飙》,吻花公子出自《蝶恋花》。全部都是佩紫的文里的名字。
三十八 戚少商的烧
商洛城中的望春客栈里,大大的木桶里是热热的水。
鲜艳的藏红花将整个水面弄的旖旎无限。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带着雪域高原上的那种致命的吸引。
戚少商泡在木桶里。
木桶里的水将他古铜色的皮肤映的通红。
戚少商觉得有一股温暖的热气从身体里发散出来。
夜色已降临。
夜色,撩人。
他微微的吐了口气,想极力抑制住自己的绮丽想法——前路凶险,他着实担心着顾惜朝接下来要怎么走。
他心知他一定是要去拿那血玉珊瑚的。
可是,十三天——皇宫里,皇帝身上,有多危险,谁都知道。
只不过,顾惜朝不会去顾及这些——因为戚少商知道,那个人眼里,现在只有戚少商三个字。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戚少商也不想去阻止。
一是无论他怎么阻止,那个人已然决定的事,也是不会听他的阻止的。
其二就是——戚少商不想死。
所以他会与他一起去冒险。
顾惜朝说的话他无法不赞同——在未将他担忧的事情做好之前,在还未将金风细雨楼完整的还给王小石之前,戚少商的命,是天下的。
天下苍生,侠义一肩去担。
九现神龙,怎可以就这样死去?
这一次,惜命,已不是为己而惜。
除奸臣,戍边卫家国,保护金风细雨楼的一众兄弟——这些,都还未完成。
所以戚少商不能死。
他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惜朝慢慢的走进房间。
空气漂浮里,一股淡淡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戚少商却在这清冷的气息里感觉自己像要烧了起来一样。
“惜……朝……”他暗哑着嗓子,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顾惜朝却没有理他,他只是静静的愣了愣,望着那旖旎的水面上鲜艳的红花——还有水里已经光溜溜的戚少商,竟微微笑了。
“你这样子……”他笑的朗朗。
“我这样子怎么?”戚少商被他盯的也笑了。
“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虎尾溪里的鱼。”顾惜朝似乎想到了那年的那盘鱼,竟眯起眼睛,笑的眼眉弯弯的——是真的开心。
戚少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也笑了,“唉,你不进来么,水快冷了呐。”
顾惜朝的脸稍一红,然后走到木桶旁边,拿起盛着热水的水壶,慢慢的又倒进木桶里一些热水。
戚少商只深深的盯着他,他觉得自己真的像燃烧了起来似的。
他冲动的握住顾惜朝的手,那手腕冰凉,却即刻间被自己的热度感染了。
顾惜朝甩开他的手,将水壶放下,然后背过身去,简单利落的将身上的青衫与其他衣物一并脱下来。
他们不是第一次审视彼此的样子,所以,虽然羞赧,却并不尴尬。
顾惜朝跨进水中的时候,那些鲜艳的藏红花将他泛白的皮肤反衬的更加白皙。
一个男子,本不该有这么好的皮肤吧?
但顾惜朝的皮肤就是这般完美。
戚少商喃喃的说,“惜朝,说真的,你是真好看。”
顾惜朝坐进水里,溅起点点水花,他似乎小孩心性上来,给戚少商当头泼上去几捧水。
没防备的戚少商差点被呛到。
“你……你……”狼狈的抹去嘴角眼眉处的水花,戚少商笑的酒窝深深,“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顾惜朝大声一笑,“谁叫你说些没头脑的话,我没对你拳脚相加已经是很客气了。”
戚少商不服,“什么叫没头脑的话?我心里觉得你好看,自然是要说出来的。即便我不说,你好看那也是事实。”
“吆喝,受伤之后反而伶牙利齿起来了,戚大楼主,说句实话,你也不差。”顾惜朝毫不客气的从发簪上拿下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金针,刺入戚少商的神封||||穴——又快又准,半寸皮肤下。
戚少商其实压根没觉得疼痛,但他就是想叫上一叫,“唉唉,疼死我了,你轻点,你和我有仇啊!”
顾惜朝阴森一笑,轻轻的靠过去,刺入自己的神封||||穴,半寸处。
三寸金针,两个人之间只有两寸的距离,呼吸研磨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呼吸。
戚少商只觉得越来越热,好像在高烧一般。
却听见顾惜朝硬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我和你以前有仇。”
那是一种落寞的语气——到底还是从前的一条不能触碰的伤口。
戚少商心疼起来,缓缓的将手抬起,包围起轻伏在自己身上的顾惜朝,“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从前,就是过去。
过去了的,再要寻回,就要对自己善待一些——只拣选那些我要回忆的,放弃那些已经决定忘记的。
人生百年,不过天上人间须臾里的一瞬——何必要让自己永远束缚在过去的惨烈记忆里呢?
何必细数从前,眼中欢事尽成伤?
顾惜朝微微一笑,“你怎么那么热?水很烫么?”
戚少商噎了一下,“你不知道原因么?”
顾惜朝哈哈大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原因呢?”
“那你知道原因你还问?”戚少商有些想笑了。
“因为……人是要讲求含蓄的。所谓含蓄,用意十分,下语三分。含蓄有时是一种艺术,你虽然曾当过土匪头子,不过也是粗通文墨的人,我想你自然也是懂的……”
顾惜朝还没说完,他的唇已经被另一双厚实的唇攫住。
那唇带着那么霸道的气息,这一次攻城掠地的那个换成了他。
唇与唇的些微间隙中,戚少商喃喃的声音碎散在彼此的口舌中,“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聒噪了……”
水光潋滟,虽不是春日,却千金一刻。
三十九 王小石的笑
金风细雨楼一行回到汴梁的时候,是第六天的早晨。
快马加鞭,却依然花了六天的时间才回到京师。
时已至年关,城里的清晨似乎因了浓浓的年味而变的温暖起来。
王小石就是在这样一个清晨醒来。
王小石醒来的时候先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温柔……”
温柔自然不会回应——温柔不在这里,温柔不知身在何处。
于是王小石泛出一丝苦苦的笑。
这段时日,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沉沉——并非自己所愿,唐门的迷|药着实厉害。
好在唐燕并无害他之心,她对他的全部好感均来自于他的脸。
她曾抚着他的脸喃喃的对他说,“你像一个人,我唯一爱过的人。”
他苦笑着对她说,“我终不是那个人。”
唐燕愣愣的抱住他,“是的,你不是他,可是我还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王小石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为什么江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刁钻而自以为是的女子?
她们只看到她们想看的,听不到她们想听的。
在这一点上,他反而对唐燕有了一丝丝的好感,也许,称之为同情更恰当一点。
他||||穴道受制,又被药物控制,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温柔的名字,他想,温柔从未这样拥抱过自己,可是这个女子这般的拥抱,自己不想要,却也其实不是给自己的。
唐燕透过他在抱着另一个人。
他叹息,然后第一次说那么残忍的话,“唐五小姐,我即便在你身边,也永不会朝你笑的。”
于是唐燕反手甩了他一巴掌——王小石烦闷的想要仰天长啸,为什么刁蛮女人都爱甩人巴掌?
从此之后的王小石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固执的恶性循环里。
昏睡一阵子,然后会被弄醒,忍受唐燕的精神折磨。
王小石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他觉得,那三年的逃亡都没有如今这般痛苦。
他宁可睡下去,一直睡下去,也不想在醒来的时候望见那个女子的面容。
他觉得她是可怜的,可他不能同情她。
江湖儿女,最不稀罕的就是同情二字。而对于一个如魔似幻已近癫狂的女子,同情她,她只会误解。
王小石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惨,非常惨,惨到没边没际。
他曾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亦觉得无惧,他曾在险要危机中也面不改色。
可是美女在前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刻,他却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只因为,那个人不是温柔。
他只好无时无刻的都想着温柔,清醒的时候想,睡去的时候也想。
只要迷|药失效之后,他醒来的时候,口中必然喃喃念着温柔的名字。
却总是在醒来的时候,看见唐燕彩珠般妖艳璀璨的目光慢慢变换着色彩。
王小石快要被逼疯了。
他受够了这种非人的生活。
他高大,英俊,温厚,连修习的剑都是仁剑。
可是他这一次真的想破口大骂——若是他能够骂醒她的话。
可他到底不忍心,他只有尽量的去沉睡。
当这一刻他唤着温柔的名字醒来,正想闭眼,不看即将映入眼帘的女子面容时,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股熟悉的、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戚少商,看到了杨无邪,看到了面色苍白的方恨少,还看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面孔——顾惜朝。
王小石笑了,笑的眼睛亮起来,那么亮,那么清,清亮的泪水慢慢的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一滴一滴的染满整个房间的暖意。
王小石不记得上一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记忆里不曾有过吧——有没有过,真真记不太清楚了。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能够既想微笑,又抑制不住的流泪?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睁眼,发现自己从牢狱里变成置身在兄弟面前——从阴曹地府重新回到花好月圆的人间。
王小石百感交集,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在场的人都觉得眼睛酸涩,连忙伸手去扶他。
方恨少站在最靠近王小石的地方,他伸出右手去扶住他,王小石本想握住他的左臂坐起来——却发现方恨少左臂的衣袖空荡荡的。
王小石愣在那里,半倚在墙头,他几乎失却了语言。
方恨少笑笑,“小石头,你看,如今我缺了一条胳膊,我的“白驹过隙”身法里的“驹”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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