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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臧影一攥双拳。朱静亭没有摄入迷|药,是因幕后黑手为他准备的,是另一种更为卑劣的药物。
除去还未去找的哑叔父子,此地原本应当只有朱长铭与自己,没有摄入任何药物。岳臧影皱起眉头,心神一惊一跳。这种情势下,没出状况的人往往会成为怀疑对象。难道说,是有人想把罪名加诸到朱长铭,或是自己身上?
“非天,你今天在向凤老板借用炊房及材料后,多久才正式熬粥?”朱长铭长眸冷峻,随即又换了一种说法:“会不会有人在你未去炊房前,在材料里动手脚?”
岳臧影抿唇沉思。自己是在清晨得知,朱静亭昨日一天都没进食后,才去向凤玉郎借用炊房。而生火熬粥却已是午时的事了,期间足够让人对材料、炊具偷梁换柱。
范围一下子又扩大数倍,岳臧影幽幽道:“这当中有充裕的时间。我与凤老板借炊房时,除了你与静亭,其他人都在场。”
“不要再打哑谜了!”凤玉郎急得直跺脚,“你们究竟在说十么?”
“有人在送给静亭的粥里,加了下九流的药。”朱长铭的语气虽然极淡,但还是让朱静亭一惊,坐在床上,呆呆地发愣。
吹花眼疾手快,转眼间,梨花针已夹在指间。她飞移至凤玉郎跟前,用针抵住他的咽喉,道:“炊房和材料都是你驿站里的,这次你还敢说不是你吗?”
娇媚的脸蛋立即挂上不悦,凤玉郎也不避开,冷道:“非天公子刚才不是说了,他向我借用炊房时,你也在场,你又何必装得如此辛苦?”
眼看针尖就要刺入凤玉郎的咽喉,岳臧影上前,伸手拦下:“如今不是互相怀疑的时候,现在的局面正如一团乱麻,只要找到线头,所有问题必会迎刃而解。”
“非天公子好气度,送给静亭公子的粥是由你亲手熬的。我还没有怀疑你,你倒先扮起好人,为凤老板说情了。”吹花冷笑一声,手里的毒针在昏暗的烛光下,显现寒光。
“吹花!不得无礼!”朱长铭看向岳臧影,眸间浮现柔情,这是只有情人间,才会露出的眼神。“下媚药不似迷|药,下药者不会为了避嫌,自己也去服用。加在静亭粥里的药,已被非天尝过,不可能是他。”
经朱长铭这样一说,气氛突然暧昧起来。岳臧影只感觉自己全身被笼在朱长铭柔和的目光之中,无从适应,只恨不能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
吹花领会其中意思,立刻退到一边,不再言语。朱静亭坐在榻上,光线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有凤玉郎古古怪怪地又哼又叹。
朱长铭也不管他们,仿若整个厢房只有他与岳臧影两人,又问:“非天,除了这间厢房里的人,以及还在昏睡的蝶衣姑娘,我们是不是还忘了其他人?”
岳臧影抬头,与朱长铭对视:“是不是该到哑叔的厢房走一趟?”
此话正与朱长铭所想不谋而合,他轻笑:“若要论起偷换材料,谁最为便利?相较凤老板,做厨子的应当更加得心应手。还有,哑叔的那位儿子,我倒很想看看,他的绷带底下,究竟伤得如何……”
对于哑叔的儿子,所有人看到的表象,皆是一个浑身缠满纱布、绷带,面目全非的垂死男子。但无人可以肯定,在这面目之下到底是何等模样。
“他们父子的伤确实无假,我可以用项上人头作为担保。”凤玉郎在自己的颈部一比划,又说:“不过我与非天公子说过,我这驿站虽然没鬼,但冤气还是相当重!”
凤玉郎后半句话讲得极为隐晦。说完后,他扬唇一笑,说不出的诡异。
岳臧影有些心颤,不知他又要耍什么把戏,催促他一同前往哑叔的厢房。
最终,吹花留守榻边,照顾朱静亭。
朱长铭、岳臧影、凤玉郎三人一同步出厢房,走到二楼的尽头——哑叔与他儿子的厢房门外。
细听动静,厢房内同样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响。三人并排站在门外,按兵不动,足足候了半炷香。
户外,夜色更浓,风声更响。三人听见哑叔厢房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有人醒了,正要起床。朱长铭站在岳臧影身前,为他挡去开门一瞬间可能出现的危险。三人互换一个眼神,由凤玉郎用力一推厢门。
厢门推开后,门外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哑叔直直地站在门后,消瘦的身材如同干尸一般,像是正在等待他们。他的大半张脸被纱布缠绕,只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格外吓人。
哑叔怔怔地盯着朱长铭,又将视线移向岳臧影。突然之间,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失声尖叫,那声音凄厉无比,带着无尽的恐惧。
三人皆是愣在原地,看着哑叔像是着魔,发了狂。他口中嘶声大叫,狠命地把头向门上撞去,且一下比一下重,额头马上印出鲜红,却仍不肯停下。
“快点他的|穴道!”见他情绪激动,岳臧影近不了哑叔的身,只好叫唤与他较为熟悉的凤玉郎。
凤玉郎缓过神来,上前一击哑叔的双肩两|穴,让他停了下来。
哑叔不会说话,此刻他不能动弹,嘴里仍在凄声大叫,像是迸发出人世间最凄惨的情感。
岳臧影觉得蹊跷,走入厢房,顿时惊呆——凌乱的床榻上,躺的正是哑叔的儿子。
他浑身依然缠满绷带,只是那些白色布条早被鲜血染红。在他血肉模糊的身体上,被刺了无数伤口,原就遍体鳞伤的身体,此刻更加惨不忍睹。
头上的纱布滑落而下,那年轻人的五官像是黏在一起,许是被大火灼伤,又像是被利器绞碾而成。他的身体已经僵直,死去已有一些时候了。
所有的怪事,在哑叔儿子死后,堆积成了一座恐惧的高峰。
只觉双腿有些发软,岳臧影踉跄走到墙边,支撑着自己不要摔倒。
朱长铭与凤玉郎见他紧张万分,上前去看,也顿时大吃一惊。
朱长铭走去,轻拥住岳臧影,道:“莫怕,还有我在。”他说完,转身端详那年轻人的尸体。
凭借多年来在东厂的经验,朱长铭心中很快有了结果。他眉宇深锁,叹息道:“大略估计,他身上有十几处剑伤,且剑剑致命。五官也被利器所毁。是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这样惨无人道?”
朱长铭又触摸了一下尸体上的余温,忽然道:“他死了还不到一炷香,凶手应该就在附近。”
若排除外人进入驿站行凶的可能,一炷香前,除了蝶衣与哑叔,所有人都聚集在朱静亭的房间。
岳臧影似乎从那话里明白了些什么,回头问道:“今日午时前,哑叔在什么地方?”
空气中渐渐漫开一股血腥味。所有的恐惧已不限于白影之上,如今有人死于非命,驿站内的冤气也越发沉重,化为一座凶宅。
最可怕的是,凶手还隐在暗处,谁也不知谁将成为下一个冤魂。
凤玉郎听出岳臧影的意思,淡去了平日的娇媚,沉声问:“你是不是觉得,凶手没有走远,而刚才我们都在静亭公子的厢房,最可能杀人的只有与死者同在这房里的哑叔?”
立在门边的哑叔听见这话,视线缓缓向岳臧影移去。
岳臧影对视他的双目,忽感脊背发凉。那双混浊的眼睛中布满血丝,眼神并非仇恨,也非恐惧,而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要是哑叔有可疑之处,那这驿站里的人个个可疑。”凤玉郎挡在哑叔身前,续道:“先前在朱静亭的厢房内,又可证明什么?一炷香的时间岂止可以杀一个人?凶手依然可以杀完人后,返回朱静亭的厢房。”
每个人心中都有怀疑之人。
凤玉郎直言不讳,直接将范围缩小到返回朱静亭厢房的人身上。无可争议,说的就是吹花。
“凤兄言之有理。”朱长铭插上说,“但依你所言,人人都可在一炷香内杀人。那何止原在静亭厢房的人有可疑,就连非天与我,尚未醒来的蝶衣姑娘,包括凤兄你,都能做到。”
一桩桩怪事,已让所有的人失去了彼此的信任。
岳臧影滤去脑中所有混淆视听的疑虑,又问:“我只想弄清楚,今日午时前,哑叔在哪里?”
想起他不会说话,岳臧影上前解开他的|穴道,说:“你可会写字?能不能把想说的写出来?”
|穴道被解,哑叔似乎平静了许多。他的脸已被灼伤,辨不清原来面貌。听见岳臧影说的话,愣了许久,突然猛烈地摇头。
心中失望万分,岳臧影道:“他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怎么才能表达?”
“真是有话要说,即便是石头也可开口。”凤玉郎接上道,“虽不能说话、写字,但往日里哑叔也能与我交流,因为我懂唇语。”他说完,立刻面向哑叔问:“你午时的时候,去了什么地方?”
哑叔抬头,一行清泪沿颊垂下,他微颤着变了形的嘴唇,无声地诉说着。他不断振动双唇,说了许多。
但凤玉郎听完,只对岳臧影讲了几句:“哑叔说他上午在房里照顾儿子。午时在炊房窗外看你熬粥。你太过专注,没有发现他远远站着。直到你突然浑身颤抖,朱公子把你抱上楼,他才回到房里。”
从入住驿站起,岳臧影就感觉到,那个怪异的老人会不时打量自己。原以为是自己想得过多,此刻证实了,他顿感不适起来,回过头去看朱长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长铭走来,握住岳臧影的手,朝哑叔说道:“何事见不了光,为何要鬼鬼祟祟地监视我与非天?”
此次哑叔并没有再开口,他蹒跚地走向床边,猝然跪下,倒在面目全非的儿子面前,泣不成声。
***
又是漫长一夜,迷|药的药性散去,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厢房里,睁眼坐到天亮。偶尔会听到从哑叔厢房内传出的悲泣声,惨绝人寰。
清晨时分,窗外漫开浓重的青烟,劈劈啪啪的干柴燃烧声不绝于耳。除了朱静亭身体虚弱,还未醒来外,其他人听见声音后,纷纷下楼。
驿站门外支起了一座木柴堆,哑叔儿子的遗体静躺于上。熊熊烈火围窜上他的周身,上方升起一缕缕青烟,萦绕不散,精魂难逝。
被青烟迷濛的空气中,远观而去,每个人的脸都是扭曲的,分外可怕。
哑叔对着火焰喃喃自语。一夜间,这老人已万念俱灰,眼神充满悲凉无助。
凤玉郎无声地看了他许久,转头对其他人道:“哑叔说在他儿子生前,他没好好照顾。等自己死后,也会留在边疆,永远陪着他的儿子。”
“凤老板这出苦肉计演得真是好!”伴着细碎的掌声,吹花突然走出来,道:“先由一个浑身是伤的废人掩人耳目,让我们以为他重伤在身,不便活动。到了夜间,你来唱白脸,陪着捉鬼,事事则由他出手。”
一时无人开口,只听见干柴断裂的声音。
凤玉郎冷眼看着吹花,听她续道:“你本想静亭公子原就重病缠身,喝下媚药,引发任何症状致死,都可以解释成他自己的疾病所致。如今东窗事发,加在粥里的药被非天服下,他一反常态则说不过去。你又先发制人,把实为凶手的哑叔之子铲除,正好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
吹花说完,没再给他任何机会——她的梨花针已向凤玉郎飞射而出。
不待岳臧影与朱长铭说话,那两人已双双出手。凤玉郎振身而起,袖间抽出几片枝叶,形如飞镖,赫然向吹花飞去:“白天满口鬼话,夜里直接化身为鬼。你急着杀我灭口,就是怕让人知道这些吧?”
两人针锋相对,几招下来难分上下。
蝶衣怯生生地走到岳臧影身边,小声道:“公子,这地方实在可怕。现在还闹出人命来,我们别再插手别人的事了,回月影宫去,好不好?”
“蝶衣?”岳臧影看着她问,“这几天夜里,你都去哪里了?”
蝶衣一愣:“公子怎么问起这个?打进了这阴森森的驿站后,别说夜里,就算是在白天,我也不敢随处走动。”
岳臧影紧抿双唇,欲言又止。他不明白蝶衣为何隐瞒真相。
肩膀被一只手覆盖,朱长铭轻轻拍了拍岳臧影,稳定住他的情绪,又向蝶衣说道:“这里晚上是不太平,蝶衣姑娘要小心才是。”
另一边,那两人的打斗声终于惊动了尚在休息的朱静亭。他的身子脆弱得如同一块瓷片,落地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