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说:“小苗老师,你今天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饭以示谢意。”
苗绿鸣说:“不用了吧,那么点儿小事。”
那边说:“不是小事。你不知道,这玩意儿丢了赔钱倒是小事,弄不好我会丢了饭碗的。”
苗绿鸣道:“这样啊。”
那边说:“是啊,你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苗绿鸣笑起来:“夸张了吧你。”
大个子说:“真的真的。真是这样。你不明白,丢了吃饭的家伙还不丢了饭碗。”
语气非常地诚肯。
苗绿鸣说:“哦,这样啊。”
大个子说:“所以,小恩人,让我请你吃饭吧。你今天下班有空吗?”
苗绿鸣略一想答道:“有。”
大个子听他答得如此干脆,心不由得绵软一下,柔声道:“那巴蜀园好不好?离你那儿近?能吃辣吗?”
苗绿鸣说:“能。行。”
大个子说:“六点。在门口等你。”
下班时,苗绿鸣本想早点出门,可是临时学校又叫每个班留几个人由班主任带着把墙好好刷一下,上面不能留任何印迹,苗绿鸣跟几个孩子忙活半天到饭店门口时都快六点半了。
大个子站在那儿,正抬腕子看手表。
苗绿鸣跳上前去,一个劲儿地道歉。
大个子看他额角汗涔涔地就问:“你干嘛啦?流这么多汗。”
苗绿鸣说:“洗墙。”
大个子说:“那叫擦墙。”
苗绿鸣说:“不,是洗墙。用水洗,用板刷刷。”
大个子说:“学问哪。”
两个人一路走进去。走进一个小小的包间。
苗绿鸣说:“就咱们俩要包间干嘛?”
大个子说:“外面太吵了。”
苗绿鸣看看四周,这里生意挺好,人多,果然有些吵。
苗绿鸣回头对大个子说:“包间要另外加钱吧,浪费哎。”
大个子在他身后推了一下笑道:“进去吧进去吧。”
两人坐定,大个子问:“小苗老师的名字是什么?”
“苗绿鸣。”
“哦,”他伸过手来:“宋青谷。咦,你是绿,我是青。”
苗绿鸣说:“是哦。可那还是不一样的,您是天使青,我是蚕豆绿。”
宋青谷呵呵笑:“你是春波绿,我是杨柳青。”
菜逐个上了来,苗绿鸣看中一盘麻辣田螺,夹了两次没夹起来,宋青谷戴上塑料手套抓了一个递过来。
宋青谷说:“你喜欢这个?”
苗绿鸣边吃边唔唔两声。
宋青谷说:“唉,倒底是年青啊。象我,牙口不好,已经吃不了这个啦。”
苗绿鸣问:“你几岁就装老?”
宋青谷道:“反正比你大得多。你有二十吗?”
苗绿鸣说:“常识啊,大学毕业都得二十二。”
宋青谷说:“师大毕业的?”
苗绿鸣答:“嗯。”
“为什么跑去做小学老师?”
“混碗饭吃啦。我父母都不在这里,别说没本事,有本事也使不上劲。类思倒底是好学校。我想留南京啊。”
“南京有什么好?夏天热死,冬天冷死。”
苗绿鸣说:“历史名城啊,我喜欢这里的鸭血粉丝汤。再说,我爸是这儿的人。”
宋青谷看着他,苗绿鸣前额有一缕流海落下来挡着了眼睛。
宋青谷又捡一个田螺给他,“你吃的那个小,原来它的祖爷爷在这儿哪。”
苗绿鸣指着盘里的另一个道:“咦,那个好漂亮。有花纹。”
宋青谷给他捡出来,“是漂亮。”
苗绿鸣道:“是它正宫娘娘。”
宋青谷接口道:“我看是贵妃娘娘,一般小的都漂亮。”
苗绿鸣大笑起来。
宋青谷想,真是雪白的牙啊。
苗绿鸣这孩子吧,原本也就是个清秀端正的模样,可是一笑开了,就有点儿撩人了。
宋青谷就伸手过去,在他下巴下挠了一下。
苗绿鸣心里咯噔一下子,手上的田螺丁地一声落进盘子里。
宋青谷暗自闷笑。
苗绿鸣从此埋下头来苦吃,宋青谷很快把话题转到别处,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
饭毕,苗绿鸣说谢谢,站起来准备要走,宋青谷说还早得很,要不我们去喝茶?
苗绿鸣说:“回去还得备课。”
宋青谷说:“这么用功?想当特级教师?不错不错,年青人,有理想啊。”
苗绿鸣说:“哪儿那,我们学校每天都会有‘推门’课,不备不行的。”
宋青谷诧异,“这又是个什么新名词儿?”
苗绿鸣解释道:“就是事先不打招呼,领导随便推哪一个教室的门就进去听课,如果得了B就不得了了。大家统统草木皆兵。”
宋青谷说哦,“那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苗绿鸣又笑:“送什么,我又不是女的。怕什么?改天请我请你喝茶。”
宋青谷说:“要送要送,请允许我多看恩人几眼吧。”
苗绿鸣一愣,脸一红。嘿嘿地笑。
宋青谷果然一路把苗绿鸣送到了他住的小区。
目前苗绿鸣租房子住,自己解决住房问题也是学校对外地求职的老师的基本条件之一,学校没有能力解决职工宿舍。
因为个人的实际情况,苗绿鸣不想和人合租,南京的租房价又贵得离谱,所以苗绿鸣只好在离学校挺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单室间。
他们是坐公车回去的,车上人挺多,宋青谷站在苗绿鸣身后,拉着扶手,有点儿护着他的意思。
苗绿鸣觉得他身上真热。
下了车,地方有点儿背,好在还有路灯。
“你有手机吗?”宋青谷问。
“什么?”苗绿鸣问。
“我在问你的电话号码。”
苗绿鸣突然紧张起来,答非所问:“我用小灵通。”
宋青谷说:“哦。喂喂操。”
“啊?什么东西?”苗绿鸣看着他。
宋青谷说:“小灵通啊。”做打手机状,“喂。。。。。。”向前两步“喂?。。。。。。”又做低头弯腰状,“喂喂。。。。。。,操。”
苗绿鸣大笑,弯下腰以手撑着膝。
宋青谷擒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两张面孔不过寸许距离。
宋青谷目光灼灼。真正二点零的好眼睛。
苗绿鸣暗叫不好。
宋青谷再问:“说,你的号码。”
苗绿鸣愈加答非所问:“我的小灵通丢家里了。”
宋青谷说:“自己的号码总记得吧。”
苗绿鸣咕咕囔囔挺委屈地说了一串数字。
宋青谷把它输入手机。又说:“我的号码给你,你记一下。”
苗绿鸣说:“回头你打给我就行了。”
宋青谷说:“还是记一下吧。”
苗绿鸣说:“没有笔。”
宋青谷掏出一支笔来。
苗绿鸣又说:“没有纸。”
宋青谷说:“来来来,把手给我,我写你手上。”
苗绿鸣把右手藏到背后去,“那个。。。。。。我的记性不错的,告诉我就行了。”
宋青谷裂嘴一笑道:“要么写手上,要么写额头上,你选。”
苗绿鸣打着哈哈。
突然,宋青谷合身扑过来,用胳膊锁住他的身子,按他按在墙上,“要不写额头上吧。”
苗绿鸣真吓了一跳,势不如人,马上妥协道:“别别别,写手上,写手上吧。”
宋青谷略略松开他,做势要写,突然哈哈笑起来,又压上来道:“还是写额头上吧。”伸手撩起他的额发,“多好的额头啊,光溜溜的,一点儿褶子也没有。”
苗绿鸣奋力挣出,从他胳膊下绕过去,一边说:“写手上写手上。”
宋青谷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了,说:“好。我等你的那顿茶啦。”
苗绿鸣稳稳神上楼去,回到租的屋子。洗澡的时候看着手心上的那串字发了一会儿呆,那个人,字倒是写得很规整,除了一个号码,他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了。那个谷字下面的口圆圆的,真象一张嘴。
苗绿鸣用力搓洗。好容易才洗去,这个家伙真是够力透手心的。
其实实在是自欺欺人,因为已经记住了。没办法,苗绿鸣天生过目不忘。
刚刚收拾好,放在枕边的小灵通响了,只两声,就挂了。
苗绿鸣看着上面的那个号码,心里想,我可真没想招惹他的。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3
这两天苗绿鸣常常想,那顿茶怎么办呢?也许他不一定会当真吧。拖了一个星期,两个人也没有联系。
宋青谷那边想,上次是把意思表达到了,可也把那条小鱼吓着了吧,好吧好吧,让他闲两天,好好体会体会。
一个星期以后,星期一,苗绿鸣难得下班早,说好了跟苏剑一起去网吧打连网游戏。虽然在学校每人都有电脑,但要是被抓到用公家电脑玩这个是要倒大霉的。
两个人向校门走,身边开过一辆黑色轿车。
苗绿鸣说:“咦,校长坐里面。是他的车?”
苏剑做惊讶状:“不是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苗绿鸣说:“我每天早上七点钟就来了,晚上一般都到六点钟以后才走,我怎么能有幸瞻仰到校长大人的车。”
苏剑搂住他的肩道:“可是这在我们学校大大地有名啊,某老板送给校长的,‘蒙的窝’哦,还雇了专职司机呢。”
苗绿鸣说:“真的哦?”
苏剑拍拍他的肩说:“当然了。要关心时事,快快成长啊年青人。”
两个人正说着,苏剑的小灵通响了,他看看那号码,眉眼全甜蜜起来:“喂。。。。。。,子莹,是,下班了,真的?行,好。。。喂,喂,喂,操。”
苗绿鸣哑然失笑。
苏剑说:“嘿嘿,今天打不成游戏了。”
苗绿鸣道:“知道啦知道啦。吾未见好友如好色者。”
这当口,他自己的小灵通也响了。
闪烁的名字是:苞谷。这是苗绿鸣给宋青谷起的绰号,他自己觉得很是形象。
宋青谷懒洋洋似含着笑的声音传过来:“喂,小恩人,不是说喝茶的吗?怎么没动静啦?”
苗绿鸣说:“嗯,行啊。哪天?”
宋青谷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没事儿吧?”
苗绿鸣说,嗯。心里暗自不服,你怎么知道我就没事儿?
宋青谷说:“那还是六点,在天水雅集,N大那边儿的,认得路吧?”
苗绿鸣说:“六点?那是吃饭啊不是喝茶的钟点。”
宋青谷说:“那里也有简餐的,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喝茶。”
苗绿鸣心下打打小算盘,觉得也不亏,说,行。
这一次,迟到的是宋青谷。
差不多迟了一刻钟。
坐下来先是道歉,接着却又说:“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没个钟点,以后会经常迟到,要早一点习惯啊小恩人。”
苗绿鸣暗暗翻一个白眼。
两个人吃了饭,服务小姐送上他们点的茶来。
茶是苗绿鸣点的,水果茶。就看见宋青谷喝了一口后,往里面加了三勺糖。
苗绿鸣用杯子挡住脸暗笑。
喝茶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他们的座位靠墙,墙上很讲究地贴着文化石做成墙裙,上面,正有一只油光水滑的蟑螂在漫步。
宋青谷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举手叫来了服务小姐,指给她看。
苗绿鸣微微有些近视,到这会儿才看见。
苗绿鸣从小就怕这些小爬虫,强自镇定,看看宋青谷,象是很从容的样子。
到后来,他才知道,完全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么回事。
那服务生是一个长得挺甜美的小姑娘,看样子还没有苗绿鸣大。只见她一句话也不说,从围裙的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伸手过去,轻轻一捏,便把蟑螂捏起,装进口袋,怡怡然走了。
苗绿鸣惊得目瞪口呆,离得近,他亲眼看见那蟑螂被小姐捏起来的时候,那触须还微微地颤动着呢。
宋青谷看着他吓得青白的脸,悠然道:“你看,女性就是这样一种非常奇妙的生物,令人费解。”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不早,这一带多是小巷,曲折拐弯,巷巷相连。
走到某一条小巷时,宋青谷突然伸手握住苗绿鸣的手。
苗绿鸣微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算了。
他闻到宋青谷身上有淡的古龙水的香味,他其实不喜欢男人用香水,但是这一次,这味道并不讨厌。
原本是挺纯洁的一幕,比较温馨的,宋青谷一开口,感觉就不对了。
宋青谷说:“你看啊,从古自今,人们都是把屁股遮上,把手露在外面。所以大家都急于脱人的裤子看人的屁股。要是从一开始人们都是把手遮着而把屁股露在外面,现在是不是大家都要想方设法把手上的手套脱下来看人的手?”
一边说一边端了苗绿鸣的手细看。
苗绿鸣愕然,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手抽回来。
那天回家以后,苗绿鸣上了MSN。
自从确认了自己的性向以后,苗绿鸣甚少与人交往,上网上得勤,有意无意地闯进同志吧,里面的氛围让他吓了一跳,从此不敢点击。倒是无意间进了一些女孩子发表所谓耽美小说的网站,看那些小说看得倒也有趣,遇到的确合自己心意的,常常回个贴子。一来二去的,苗绿鸣认识了一个耽美写手,网名叫做“栀子花香”。
那女孩挺诚肯,文章也属细腻温情型的,感觉却敏锐,一下子便猜中苗绿鸣是个男孩子。
两个人互加了MSN号,晚间常常聊聊天,一直相处得挺愉快。
苗绿鸣觉得女孩子挺良善,很关心自己,女孩子觉得苗绿鸣简直地就是一头令人心痛的小绵羊。
慢慢地,苗绿鸣开始跟她说一些自己的事情,说着顺了,忍不住把自己过去与阿国的一段都说出来了。这些事,连苗绿鸣最亲近的师兄也没告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