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泰阿搂着我大笑起来,那笑声直震得我几欲晕厥。
一把将我抱上他的白马,关泰阿神采奕奕地带了三万军士进驻碎叶城。
战场亦如棋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对于基,我肯定就是那颗没有走对的棋子。
得了我绘的大同王朝战力分布图示,关泰阿领精兵五十万进军中原,势如破竹。
而「周慕云」,于大同,只是一个死在月支人手里的普通男子罢了。
深晓我在宫中身份与地位的右路将军在接到关泰阿送的「厚礼」后,立即命人日夜兼程回报京师。
幸好是在北地,「我」的棺木才能一直停放下去。隔了半月之久,右路将军才等来一道寥寥数言的圣旨。
厚抚,即葬。
那具不知名的身体就这样代替了我,被埋入了亘古不化连绵千里的雪山之下,永生永世被冰封起来。
或许那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吧!背弃了我的族人,我的国家,投靠外族的我的归宿……
李斯也不再是我这个已死之人的副将了。
在驻守着天凌关的军士为「我」下葬的时候,关泰阿照着我默下的地图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派了三千人马就拿下了入主中原最重要的关口。
那天,战事过后,关泰阿仍是让人把棺材埋了,然后把右路将军准备好的汉白玉碑竖了起来。而我,一直站在他身旁,亲眼目睹自己被掩埋的过程。
此后,在步步攻入大同王朝腹地的过程中,月支一族依旧是捷报连连。
主动请缨成为月支将领的李斯受我之托,将我周家上下尽数毫发无损地送到了我面前。
从他们那里,我得知在我「死」后,基不但没有为难我的家人,反而对他们加倍地体恤,甚至将我爹娘与皇族同等礼之。唯一让爹娘悲伤的,就只有我的死。
现在我连爹也很少见了,我怕看到他注视着我时的眼神。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总教我的内心无处遁形。仿佛在谴责我这个逆子,才离开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马上又迫不及待地转向了另一个。
我最怕的就是爹的眼睛。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就连爹也不行。
关泰阿从头到尾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着我为了逃避爹的目光而躲进他的怀抱。
不管是谁,我需要人的体温。
——是在碎叶落在了畏寒的病根吧……
在平日,我总是穿着月支服饰,同时在脸上罩着银制的冰冷面具,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真是期待呢!不知道当我这个早应该死了的人出现在基面前时,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多半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啖尸寝皮的模样吧!想象果然还是不够啊,真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些到来。
从前基与群臣商议政事之时是从来不让我回避的,多亏了他对我这么好,月支大军才能如现在这般长驱直入中原。得知真相后他那张悔恨的脸,一定很有看头。
多谢你了,基。我由衷地盼望着月支和打通最后交锋那一天的到来。那个时候,我一定会让你明明白白地去死,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静静地听我窝在他臂膀里讲着,关泰阿的笑已开始带上几分宠溺。
「谁要是惹上了你,还真得倒霉一辈子。好,我答应你,尉迟基的项上人头,就由你去取。」
以前的基,现在的关泰阿,都待我很好。只是偶尔,会好得教我不敢承受——幸福和快乐,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短短一年零三个月,月支大军已攻下了大同王都。
兵败如山倒,基纵然还有几万军士追随,但大势,却早已从我踏入月支军营的那刻起便已成了定局。
带着我搬入我早已熟悉的大同皇宫,关泰阿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等除去了大同余孽,慕云,我将封你为我华夏大地上第一位男后。我要让你知道,尉迟基能给你什么,我给你的只会比他的更好。」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我坐到了他的腿上。
「那么,我想要这个。」指着他的胸口,我盯住他的眼道。
「你不知道么?」关泰阿抓住了我的手,只有在看到血时才会兴奋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这里,早就已经是你的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很冷,很冷。
夜里,待关泰阿睡下,我才持着烛火悄悄地走向皇宫深处,在那里的某地,有着大同王朝的祠堂。
牌位还是那么多,从太祖高祖一路摆下来,两旁是数不清的皇后妃嫔。
眼皮微微地跳动着,我注意到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碧玉牌位。
蓝田日暖玉生烟。是我最喜欢的蓝田美玉。
清楚自己所做未免对死者不敬,我还是忍不住拿起了那樽从未在祠堂见过的玉石。
上面刻的字很小,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却像是在我心中刻出来的一样。
「尉迟基皇后周慕云之位」
心跳的厉害,我手一滑,牌位就那样落到地上摔个了粉碎。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去睡。明天一早就要起程了。我要亲眼看到尉迟基死。」
那声音很冷,在黑夜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关泰阿。
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接下来的记忆,直接就跳转到了第二天。
坐在月支王帐中由十六匹精心挑选出的神驹拉着迅速前进,我的左右皆是军中的精兵。
二十万大军,由他们的王带领着,一步步向大同朝最后的领土——笑忘山进发。
每天,关泰阿都会灌我喝下些东西。因为我从那日起便再也没有半分食欲,纵是硬咽下去,也会吐出来。他只好收集了大量的千年人参、灵芝、何首乌之类的补品熬成汁水,一口一口地喂我喝下。
在补品里面关泰阿还放了些安神的药物,是以我几乎是一路睡到了笑忘山。
先行的队伍已经与大同军正面交锋过了。被逼上回梦峰的大同军人数,据探子回报,是四千余人。
漫山遍野,尽是身着明黄|色服饰的大同军士尸首。
血流成河。
那日没有关泰阿没有灌我喝药,在帐里,我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对话。
前锋将军说,他抓回来的,是大同的太子。
不敢置信地急奔出帐,跃入我眼帘的确确实实是基的儿子,尉迟随云。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已登上皇位的基既不立后,也完全不理会后宫那几位少得可怜的妃子,夜夜总是叫我侍寝。
一天情事过后,在基把玩着我的发的时候,我告诉他,既然他是大同的皇帝,那么他就有义务留下子嗣。
脸色一白,基自然明白我的话没错。
第二天夜里,基来的比平日稍晚,却更加卖力地折磨我。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粉脂气息,与情事过后的麝香。
此后日日皆是如此,直到后宫传来皇妃喜获龙胎的消息。
从那之后,基再也没有在夜里去过后宫。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健康的男婴。
基把白白胖胖的儿子抱来给我看,说,等孩子大了,要让我做他的太子傅,亲自来教导他。
一点点大的孩子,真是可爱极了。逗弄着他,我随口对基道:「真好,我也想要自己的孩子。」
那一瞬间,基的神色变得异常怪异。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默默无语。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随云是跟着我长大的。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慌忙抓住了关泰阿的衣袖。
「泰阿,随云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罢了,什么都不懂,你就放了他吧!」
盯着我,关泰阿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思。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慕云,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泰阿,他还小。把他交给我,让我来养他,不会有事的。」
正在此时,随云突然对着我叫了一声「母后」。
惊慌间,我记起自己并未带上面罩。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随云居然还记得我。
母后,他喊我的是母后。以前,基总是开玩笑似的让他这么叫我。到现在也才五岁多一点的孩子,竟然还认得出我来。
沉默半晌,关泰阿道:「这孩子我可以不杀,但是也不能交给你。」
最终,他让李斯带着随云走了。我知道李斯会保护好尉迟家最后一点血脉的。
紧接着,就是月支与大同的最后一役了。
三月初七,决战。
月支二十万大军,早已经把回梦峰围了个水泄不通。
胜负已然揭晓。大同的气数,是尽了。
罩上了银制的鬼面,我坐在关泰阿的马上上了回梦峰。
大同最后的队伍在我们上去时已被逼到了回梦崖边。在最前面面对着月支军的,便是骑着一匹高大黑马的基。
露在战袍外的衣衫脏污了,有些地方甚至还带着已凝成深褐色的血迹,基的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
悠闲地望着他,关泰阿运足了中气道:「还不投降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无谓地直视着他,基的回答铿锵有力。
「我大同誓战到最后一人。」
低笑起来,关泰阿甚是愉悦。
「不错,挺有骨气的啊!来,」话锋一转,他对我道:「把面具摘下来给他看看。」
依言而行,我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集中在基身上。
——他、他竟然是面有喜色……看到我还活着,他竟然是狂喜!
心脏如同遭受了重击般,我呆呆地望着他,再无法移开眼睛。
「太好了,慕云,太好了!你还活着!」
望着我,他面上是毫不加掩饰的激动。
扫视过回梦峰上的所有人,基突然叫了起来。
「慕云,慕云,你还活着!我此生无憾!」
大笑着,他就在我眼前纵马跳下了悬崖。
不——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哭号着,却不知道为什么。
朦胧间我似乎是想向悬崖走过去,却被关泰阿拦住了。眼前一黑,我终于倒在了他怀里。
恍惚中我被关泰阿带回了修缮一新的皇宫。
大同已灭,月支一统中原,国号泰云。
关泰阿在登基的次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我为后。
携同我一起出宫抚慰民心。坐在高楼之上,侍卫都站得离我们有段距离。
执着我的手,关泰阿微笑道:「古来美人倾国。夏有妹喜,殷有妲己,周有褒姒。大同又有个你周慕云。你灭了大同,会不会还想灭我泰云?」
半垂着眼帘看着脚下曾经属于基的大地,我道:「我何必,又何苦?别人不来灭我,我自不会灭人。」
闻言,关泰阿转头看着楼下欢腾的百姓,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直冲入云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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