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性子闯了多少祸事,哪次不是连累了月溪?如今可是在先生的长乐殿内,你当真要打么?”
他嗓音清灵,听在耳内说不出的动听,加之面容又长得极出尘,举手投足里神仙味十足,连丹容都忍不住细细瞧他。
天照面色便有些窘迫,拉着月溪瞪了丹容一眼,化作一金一蓝两道光华走了。
那人这才转身笑道:“原来你便是丹容。”
丹容略感困惑,不知东院的人怎会认得自己。
那人瞧着他笑道:“那玉葫芦的修行之法便是我做的,只一直没有人用。你却是头一个呢。”
“广宿天君?”
广宿点头。
丹容面色微红,对这天君的印象却好了许多。
那广宿却道:“东西两院因着往年那件事有不少隔阂,我不便久留,这便走了。”
丹容点点头,等那广宿走了方转身回了紫园,一面心道,不愧为三阶之首的天君,比那性子火爆的星君不知讨喜多少。
不过天地仁三君原本就属文仙,那天照倒也有些武将的模样,只有那月溪星君,可是半分星君的模样也没。
丹容百无聊赖,懒洋洋趴在榻上,迷迷糊糊小睡了片刻,被人卷了长发撩拨醒。丹容皱眉,待瞧清是苏华后忙起身下榻,道:“先生。”
苏华笑道:“山下来了故人。”
“锦瑟姬?”
苏华点头,“你去引她上来罢。”
丹容起身道:“先生不是不接她这笔交易么?且,如今我们回到长乐殿也有月余,人间怕已过了七八年之久,锦瑟姬此时来又是为着什么?”
苏华笑而不答,只垂了眼,颇有些无奈道:“即便我不接,此事也不过是早晚罢了,倒不如收了他也好与你做个伴。”
丹容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识趣的不再问,晃身前去接引锦瑟姬。
长乐殿殿门一开,丹容微愣一下,接住那个扑进自己怀里的小东西,是个粉嫩可爱的男娃娃,约莫六七岁大小,小脑袋顶在丹容大腿处蹭啊蹭啊蹭的。
丹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瞧了锦瑟姬一眼。
锦瑟姬面上也是一怔,将那孩子拉回身边来,轻笑道:“倒奇了,他平日里连他爹爹也不亲近。难不成竟是能觉出谁是同类来?”
“哦?”丹容也已嗅到这孩子身上妖魔气掺杂着凡间的龙气,与凡人决计不同。
那孩子被锦瑟姬抱在怀中,头窝在她肩颈处,时不时瞧瞧丹容,丹容被他瞧的多了,便忍不住冲他笑了笑。那孩子见了,愣了愣,眯着黑琉璃似的眼睛笑开了花。
到正殿时,苏华正与甘阳谈笑,甘阳正年轻气盛,见了那魔气十足的娃娃便来了兴致,凑到锦瑟姬面前甜甜笑道:“姐姐,我能摸摸他么?”
锦瑟姬便放了孩子下地,道:“他自出生后便没见过同族,你爱与他玩便与他玩罢。”
甘阳便伸手要捏他脸蛋儿,哪知被他偏头避开,又回头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甘阳“啊”的一声,忙抬手看,伤口处如中剧毒,黑气蔓延。甘阳心中恼火,正待发怒,那孩子眼尖的一路小跑躲到了丹容身后。
“甘阳。”苏华笑着招了甘阳回去,捏着他手将那黑气去除,这才道:“锦瑟姬大限将至,若不要这凡胎兴许还能撑上些数十年,若要以自身精元养大这凡胎必将大限早至。”
锦瑟姬苦笑道:“先生既知我大限将至,也该知我夫君一样命不久矣,与其孤零零熬过那数十年头,不如为大雍留下一点真正的血脉。”
苏华不语,冲丹容身后的孩子招招手。
那孩子犹豫一下,眼珠骨碌碌的转了几周,似乎知道面前人的厉害,这才乖乖到苏华身侧。
苏华笑笑摸了摸他头顶道:“一样的骨肉,锦瑟姬便舍得如今这个?”
七岁大概已是知事的年纪,况且他又不同别的孩子,苏华问的时候,他便乖乖垂了头,没有回头看他娘。
锦瑟姬双手藏在袖中微微抖了片刻,终于叹道:“两全不得。”
苏华便瞧了丹容一眼,笑道:“这孩子与你颇有缘分,你带他去玩耍一会儿。”
丹容点点头,问锦瑟姬道:“这孩子唤作什么?”
那小孩听见苏华叫丹容带自己玩,早跑过来拉住丹容手,此刻便仰头道:“我叫杨宏庆。宏伟的宏,庆祝的庆。”糯软的童声十分悦耳。
丹容便笑了笑,拉着他出了殿门。两人闲逛了半个时辰,眼瞧着锦瑟姬的魔气出了长乐殿一路回了凡间,杨宏庆到底垂头失落了片刻,丹容便宽慰他道:“你莫要伤心,先生为人和善,在这长乐殿内自然不会委屈了你。”
刚说罢,自己心里却起了个疙瘩,丹容愣愣的想,先生这次……先生这次该不会是瞧上了这个七岁大的小娃娃了吧?
宏庆见他面色不对,便摇摇他胳膊道:“狐狸,你怎么了?”
丹容垂头瞧着他一张小脸上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拧着,便觉自己这想法太过荒唐,忙摇了摇头,道:“你如何瞧得出我是只狐妖?”便连他自己如今也还没有那本事一眼瞧出旁人的本体。
宏庆便道:“刚才那个要摸我的是条蛇,我不喜欢。”
丹容见他面色认真便笑着点点他脑袋,道:“你懂什么叫喜欢还是不喜欢?”
杨宏庆便又笑笑,道:“我喜欢大神仙,喜欢丹容。还喜欢一个人,虽然我总瞧不清他的脸。”
丹容好奇道:“怎么瞧不清他的脸?”
杨宏庆想了想,笑道:“我一出生就总梦见他,我只知道他漂亮的紧,但看不清。好像是条鱼。”
丹容心道这不过是小孩子做的梦而已,便没有放在心上。又想起锦苏与池渊,便拉着宏庆起身道:“先生这殿里倒还真有两只漂亮的紧的鱼,我带你瞧瞧可好?”
杨宏庆立刻笑着晃了晃丹容的手道:“狐狸你真好。”
丹容无奈戳了戳他粉嘟嘟的脸颊道:“我叫丹容,可不是只普通的狐狸。”
插入书签
西魔君
西魔君
他既喜欢鱼,丹容自然是要带他去碧波池上游的深潭看。池渊未必肯见他,见见锦苏或许还成。
杨宏庆来的巧,池渊正浮在水面上绕着深潭游来游去,锦苏紧跟在他身侧。丹容不明就里,开口道:“怎么了?”
池渊瞧见他立刻顿下来,等瞧见他身边那杨宏庆时立刻吓得面色雪白,瑟瑟发抖。
丹容立刻紧张道:“池渊,你认识他么?”
杨宏庆笑的天真,瞧着池渊道:“你好生漂亮,我叫杨宏庆,宏伟的宏,庆祝的庆。”一面说,一面伸手要摸池渊的脸。
丹容正待阻他,却瞧见池渊苍白着脸在宏庆嫩嫩的手掌贴过来时下意识扬起脖颈,方便杨宏庆摩挲。身子却抖得厉害,连带着水里起了一层层的波动。
宏庆软软的小手顺着池渊眉眼划了一圈,眼色也越发不对,待丹容觉察出来,宏庆已开始刮摸池渊脖颈处的喉结。
丹容忙握住他手道:“宏庆!你做什么?”
握在掌中的手腕却越发结实起来,原本七岁大小的孩子慢慢幻化成比丹容还要高的男人,一头嚣张的黑发散在身后,反手握住丹容手腕,垂了头瞧着池渊笑道:“原来你躲在这里。”
池渊抖的越发厉害,丹容挣扎不得,被这人身遭狂盛的魔气侵的面色都变了。池渊化作人身挡在丹容面前,道:“未獠,我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这里是长乐殿,不是你的西君府。”
话说的狠绝,只是面色太过苍白,并没有多少气势。
丹容心下一惊,万万没料到方才那粉嫩可爱的娃娃竟然是魔界的西魔君。
未獠轻笑着松开丹容的手,一把将池渊扯进怀里,道:“如今我方新生,若不是见了你也没这么早苏醒过来,你放心,这次我不杀你。”俯身在他唇上咬出血来,笑道:“池渊,我会再来找你。”
说罢便立刻松开池渊,晃身消失不见。
苏华站在身后,池渊抖了片刻,瞧了他一眼,转身跳入深渊之中。
“先生,我原不知道那杨宏庆竟是西魔君,否则绝不会带他去见池渊。”丹容头靠在苏华腿上,略思索片刻,仰头道:“……先生也不知那杨宏庆是西魔君么?”
苏华叹道:“我知道。”
丹容顿了片刻,垂了头没有说话。
苏华便道:“丹容,三界之内万事万物皆有天命,即便我知道,也不能加以阻挠。”
丹容沉默半晌,坐起神瞧着苏华道:“那先生可知丹容的天命?”
苏华顿了顿,点点头。
“也便是说……先生知道元光会杀我?”丹容声音微微发抖,犹未察觉。
苏华叹道:“我未料到他身上有青君印,且在头一日便要取你性命。”
丹容连身子也开始跟着发抖,既然不阻,料到又如何?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先生榻上的一只寻常妖魅。
“你见了广宿?”
丹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苏华略微皱眉,道:“丹容,你与旁人不同。日后还是不要见广宿为好。”
丹容抬头瞧了苏华一眼,正待要问,突地又觉得过于放肆,忙垂了眉眼,闷声道了声好。
苏华见了他这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只拍了拍他脑袋道:“池渊的事,我自不会袖手旁观,未獠甫新生,力量尚弱,即便池渊想杀他,也未必愿意我来代劳。”
丹容半信半疑,心底却念着方才那粉嫩可爱的小宏庆,他原本还想着日后便能有个伴了,他却一眨眼便成了魔界西魔君,又要劫先生殿里的人……
丹容微微叹气,重新趴回苏华腿上。
苏华在他头上摸了摸,道:“丹容你是否觉得长乐殿里的日子太过无聊?”
等丹容反应过来,早已下意识点了点头,忙心道不好。先生好不容易重收了他,他怎地如此不识抬举?
苏华却笑了笑,道:“你不必害怕,先生我也觉得这长乐殿的日子有些安生的过了。无论神妖,总有一个限期,万千年或早或晚都会到的,其中不乏有如杨禄一般魂飞魄散的。”
苏华说这话时声音极柔,丹容突地很想抬头瞧瞧他此刻面上的神情,却到底忍下来,兀自竖起了耳朵。
“先生我何尝不想救他?可惜救了……便是逆天。”
苏华说罢,笑着捏了捏丹容耳朵,道:“丹容,先生这话稀奇在哪里?竟惹得你化了兽形而不自知。”
丹容讶异的起身,摸了摸自己耳朵,果然只两只毛茸茸的兽耳,又动了动身后,一条足以覆盖住他整个身子的尾巴立刻烟雾一样抖散开。丹容面色变了变,颇为尴尬的冲苏华讨好似的笑了笑,原本想问的问题也没有问出口。
他想问的是,那这万万千千年里,有没有一个足以叫先生甘心为之逆天的人?
魔界西魔君重生,碧琉姬率属众回归,南北东三君之中南君战死,余下的两君东君又是个比谁都要懒的性子,恨不得天下太平,北君自上回仙魔大战后便抢了南君地盘,跟着不知躲到了哪里去。未獠虽新生,力量却不可小觑,又接二连三的吞了不少南君下属的内丹,有那不甘束手就死的联合起来欲杀他,魔界一时腥风血雨,吓得许多小妖们纷纷躲到人间,天界派属人间的不少散仙与妖精们起了冲突,一封封的状折递到了玉帝面前。
天界众仙纷怒,玉帝派了两名仙君分别与两位魔君交涉,东魔君还好,和和气气将人引进魔界,和和气气说自己无能为力,又和和气气将人给送了回来。另一位到未獠那里的也不知倒了几辈子的霉运,话未谈妥也便算了,还被人连元神在内,一道吞了个干干净净。
这便是明明白白的挑衅了。
魔界既不客气,天界便有不少仙人到人间去将躲藏在内的妖精们一一杀了,尸首抛在魔界门前,染红了戮水河的多半流域,天魔两界定下和约的矗天石也终于渐渐崩塌了。
连长乐殿也跟着不平静起来。
主日升月落的两位星君恨不得立刻赶回仙界与众仙们一起与魔族厮杀,哪里还有心思管长乐殿内的日升月落?
丹容有好几次眼巴巴瞅着那太阳升到一半又原路落回去的,又或者该升月亮的时候那位天照星君还杵在天上明晃晃的不肯下来。
至于别的妖精如何他是不大清楚,自己却也因为这事失神过几次,一次是在先生榻上,想着想着便磨起牙来,被先生笑叹着摸着牙口笑道:“丹容你这么恨,可不要哪一日在榻上咬了先生才好。”一次是迷迷糊糊走回了先前住的紫园,一头青灰色的狼正不安分的在院子里四处徘徊。丹容认出他就是被先生丢进碧波池的殷沐,也是被天照打的差点魂飞魄散的狼妖。
殷沐对同族却很和睦,一头狼一头狐狸窝在院子里哼哼唧唧,殷沐问丹容可曾想过离开先生回魔界去作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