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说你身为丞相,却久久不回相府,也不去京城。只是四处流浪,拖着条残废了的左腿,四处打听我的消息。”
“嗯。”
“你到了好些地方,有时候也会碰见些不平事,你是教训了欺负弱小的败类也要教训一番那些被欺负的人。搞得别人真是不知道是谢谢你呢还是暗暗骂你一顿。”
“嗯。”
“你因为之前与四大名捕联手,破了那个秦亮将军一案而名震江湖。又因你的才华、外貌,武功、权势,甚至有人愿意出来支持你当上武林盟主,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听见人们议论着你,说你是官府中人,却又四处走动江湖;说是侠者,但又毫不体恤弱小;说是邪门歪道,却又有意无意之中救助旁人。在江湖里你可是如日中天,这么别树一帜。”
“嗯。”
“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回府,看看傅晚晴?带着她退隐江湖,过些平淡却快乐的日子,或者去游遍五湖四海,反正江湖之中已无人敢来伤你。何必,你何必来找我,何必让你妻子苦守四年。”
顾惜朝越听心里越凉,越听心上越痛,听到最后竟然不能抑制急促起伏的胸口,嘴里又涌上一股腥甜。
戚少商缓缓站起身,离开顾惜朝:“你寻我,却要做什么?”
顾惜朝不敢置信地盯着戚少商,他不能相信这个一脸漠然的人就是戚少商!如果是他,怎么会如此绝情,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我苦苦寻你,你却问我寻你做什么?
顾惜朝手臂撑着床柱,微微靠着缓和紊乱的内息,他已经筋疲力尽,也没有力气再开口。
戚少商最后看了眼顾惜朝,转身走向大门。
“不要走……”顾惜朝突然抬起头,强制提起一口气说道,“你不要再走了,否则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现在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要什么名声和权势。见不到你的一天,我就杀一个人,见不到你两天,我就杀一双……永远见不到,我就永远不停止……”顾惜朝头靠着床柱,越说声音越低,“我杀尽天下人,直到你出现……”
“你,你如此对我,何必又要救我……让我受这些苦,你真的好狠…………”渐渐地双眸中的那个人影朦胧模糊起来,终于,顾惜朝幽幽地叹口气,晕了过去。
“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息红泪叹气道,看着那个立在窗前的人。初遇时的戚少商,还是个少年,一笑,亮亮的眸子里神采四溢,嵌着酒窝的脸上尽是稚气未脱的顽皮和灵动。成为连云寨大当家的戚少商,有了成熟和沧桑,但是一笑依然清澈宁和,化在心间,淡淡柔柔……而眼前的呢,经历了背叛、追杀、心魔和深深纠结的爱恨之后的戚少商,依然是那幅容颜,只是漆黑明亮的眼眸内敛起来,如静谧的夜晚,让人摸不着边际。他还是会微笑,只是一张笑容透出迷惘,而似乎是养成习惯的皱眉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彷徨的神色来。
“你变了。”息红泪由衷地叹道。
戚少商回眸过来,望进息红泪的眼眸深处:“你没有变,依然像我最初看见你时那样好看。”
“还是那么会说话,可是做起事来却是千差万别。如果你的所做所为有你所说的一半温柔,也就,就……”息红泪眨眨眼睛,忍住突然泛酸的鼻子,掩饰地咳嗽几声,又开口道,“你到底想如何?”
“嗯?”戚少商径直看着窗外,一株瘦梅,斜支着几根枝桠靠近窗前,那细瘦的枝条上还有些许残雪。
“顾惜朝啊,那个疯子。你到底想怎么办?”
戚少商沉默地伸出手指,轻轻扶弄着纯白细碎的雪。
“说要杀他,一剑刺过去倒是刺的干净利索,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还要救他。你背着他千辛万苦地爬上碎云渊,整整两天,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灌输内力给他,好不容易看着他回过气来,你自己却晕了过去,昏睡了三天!现在好了,顾惜朝活过来了,也醒了,你却又退避三舍。我,我真是不懂你了…………”
将梅枝上的残雪纷纷扫落,戚少商没有转头也没有开口。
“那个疯子确实是罪有应得,想当初他做事太过狠毒,你不能原谅他也是理所当然。到如今他成为一个瘸子,苦苦寻找了你四年,也是他应得的报应。”息红泪说着,专注地看着戚少商的背影,“只是你,你这个人喜欢谁的时候,是不懂得隐藏的。你总是对些外人好的很,却对自己喜欢的人就有些心狠了。”想当初,你不就是为了连云寨,狠心让我等了五年……五年之后,说是来娶我,却又因为一把逆水寒剑,生生地割断了我们之间的情缘。
叹口气,息红泪继续道:“你啊,现在也一样!让那个顾惜朝找了四年,是不是还要他再苦上一年,才算是称了你的心呢。”说着,突然一笑,“你们可是拜过天地的,小心月老一生气,真真地断了那根红线,你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戚少商终于回过头来,也笑了起来:“一个姑娘,尽想着什么月老、拜天地。这么想嫁人了吗?”
戚少商本来一句玩笑话,却听得让息红泪瞬间白了脸,她因为戚少商白白浪费了一个女儿家最是宝贵的青春,虽然她并不后悔也不惋惜,可是当有一天,眼前这个曾经一心要嫁的人竟然会以这个来打趣自己,那股辛酸和无奈却是躲也躲不过去的。真的是景物如夕,而人却变了。
戚少商没有注意到息红泪的神情,继续说道:“赫连公子对你痴心一片,你多久不嫁,他就等你多久。你一个姑娘,一人久在江湖始终是不妥,还不如尽早和赫连公子共结连理,从此之后你身边有人照顾,我也好放心许多。”
息红泪白了戚少商几眼:“我的事你不用管!真是,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了吗?问你许多,你一句不答,反倒是过问起我的事来了!”
“红泪……”
“戚大傻!”息红泪不耐烦地上前一把揪住戚少商的衣领,“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那个顾惜朝是个疯子,发起疯来,整个江湖都会被牵连进去!你既然对他有情,就好好地管住他,带他回那个什么相爷府去,以后少放出来危害人间!听到了吗?!”
“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既然是你把他救活的,就要负起这个责任!”息红泪说着,又抿嘴一笑,芙蓉面上立刻漾开一股雪样的清丽,“也就只有你才能管住他,那个疯子,百般不是,对你倒是认真的。”
戚少商一时无言以对,看着息红泪转身离开,渐行渐远。
真是世事难料,当初所有人都置疑和反对我和他在一起,现在却是把我往里推……戚少商又瞥了眼息红泪离去的方向,无奈地笑笑,走到窗前。
已经是梅花谢的时候了,卷絮风头寒欲尽,坠粉飘香,日日红成阵。
当初认识顾惜朝的时候,怎么能够料到今后一生会和这个人百般纠缠,难分难舍。
是的,不能狠下心来真的一剑杀死他,即使当日一剑刺穿他的胸膛,可是看他浑身血污,哀戚眼神,似有千言万语却已经无力再开口,心里竟然会痛!
四年了,我以为我对你的情,应该犹如流水,流过去就是过去了,不会回头。我也真的能够做到一剑刺出,不会手软不会退缩,可是竟然心里在痛!本来木钠的心竟然突然活了过来,流出血,撕裂般地疼痛!
情何以堪?
我许下杀你的承诺,却在兑现的瞬间又亲手推翻了它。
“卷哥,你怪我不怪?红袍,你恨我不恨?我连云寨的好兄弟,你们怨我不怨?”
而我,究竟要何去何从?
这次顾惜朝昏迷了很长时间,明明伤势已经不危及生命,可是却不知为何悠悠昏睡了五天,才缓缓睁开双眸。
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饿了。”
碎云渊的仙子们备好饭菜,顾惜朝披了件雪白外套,坐下就低着头,一心一意的吃着。
等息红泪慢慢悠悠的走进来时,顾惜朝正在喝酒。一见如此,息红泪就怒上心头,上前一把夺过酒壶:“你还想在我这里呆多久啊?!好不容易伤口愈合了几分,你这一喝酒,不就又要在我这里躺上半个月!!”
顾惜朝一言不发,站起身就向外走。
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息红泪上前,啪啪点了顾惜朝的两个||||穴道,顾惜朝一皱眉,狠狠的瞪向息红泪。
“虽然你要走我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也不是现在。既然我答应了那个傻子,就势必不会要你一出毁诺城,就死在半山腰。”
顾惜朝突然闭上眼睛,咬紧嘴唇……很久,很久他才重新睁开双眸,冷着声音开口道:“那个傻子呢?”
“哪个傻子?”息红泪装傻反问。
“他是不是走了?”
“唔,这个……”息红泪突然很感兴趣似的上前几步,“顾惜朝,你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你竟然生死全赖我一句话。你向来高傲,无人能够左右你,而如今竟然会让我有些可怜你。”
“哼!”顾惜朝冷笑几声,“你最好还是不要救我,他走了,我第一个就血洗毁诺城!”
“你敢!”
“我当初能让这毁诺城变成一座死城,现在也照样能!当初我能任由手下奸淫掳掠,现在我也照样可以如此下达命令!!”顾惜朝眉梢一挑,狭长犀利的眼眸透露出一股森冷。
息红泪大怒!抬手就要劈向顾惜朝……门外,却传来一声叹气……
顾惜朝一听,瞬间眼眸都亮了,想要动,可是浑身被点了||||穴道:“息红泪,解开我的||||穴!”
收回掌,息红泪昂着头斜瞥了眼顾惜朝:“哼,也不想想你现在的处境,身负重伤,一脚残废,不求我救你,竟然还出言不逊!”
刚才我本意就是让你一怒之下杀死我!顾惜朝撇撇嘴,无意去和息红泪纠缠:“快点解开我的||||穴!”
“不!”
“你……你…………”顾惜朝急了,看看息红泪又看向大门,刚才那声叹气确实是他,他没有走?!他竟然真的没有走?!可是,听见我刚才那番话,他可又要误会了。虽然几分惊慌无措,顾惜朝脸上却平静下来:“息红泪,不是已经厌烦我在这里了吗?我们在你这里白吃白住,还耗费你不少宝贵药材,你难道不想我们快点离开吗?”
“当然想!”息红泪悠闲地倒茶,浅抿了一口,“可是,很难得看见你顾大丞相会有犯急的时候,机不可失,我不想错过这么一场好戏。”
“能得你如此抬举,我实在是荣幸。而且这次也真是多亏你息城主能够拔刀相助,容我在此养伤。当真有侠女风范!只不过,此时此刻你却百般阻挠……当然,我是完全当做你息城主热情好客,有心留我们在此多住几日。可是只怕外面的闲言闲语就不会如此说了……”
“你什么意思?”息红泪变了脸色。
顾惜朝微微一笑,继续道:“只怕会说你这个江湖第一美人,难忘旧情,竟然千方百计想要留他在毁诺城。啧啧,息城主,这么传出去你的名声…………”
“胡言乱语!!”息红泪起身,迅速点了顾惜朝的几个||||穴道,“去吧!我再不让你走,不知道你还能编派出什么来!”
顾惜朝松了口气,连忙打开大门,奔了出去。
虽然之前来过毁诺城,可是却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这里……顾惜朝捂住胸口,一边调息一边暗暗骂道:没事建这么大干什么?到处都是悬挂白纱,淡淡泛青的玉壁,每个房间里都是白烟缥缈、朦朦胧胧,不知何处的滴水声,始终不缓不慢地响在耳边!真是,不知所谓,莫名其妙!
踉跄的步下楼梯,顾惜朝抬眼四望,青天在上,白云在旁,环视四周,一览群山。高处不胜寒,虽然可以坐镇毁诺城,俯瞰巍峨群山,可是却不能抵御碎云渊里彻骨的寒冷。
顾惜朝深深的呼吸,却被冰凉刺骨的空气刺激到伤口,连连咳嗽起来。
“身体不好,就不要跑出来,若是晕倒了,又不知道会昏睡多久……”轻轻的几句话飘过来,顾惜朝抬头看向前面坐在玉石亭子里的戚少商。
“一睁开眼睛看不见你,还以为你走了。”顾惜朝说着,也走进亭子。
“下一次我就真的没有这个耐性了。”戚少商端起酒杯,一口喝尽。
“听见我和息红泪说的话了?”
“听见了。”戚少商放下酒杯,漆黑的眼眸不起任何波澜的望向亭外的浩淼群山,“别拿话气她,不能报仇已经让她难过万分,你还故意如此?能像你这般完全不介怀过去的人,没有几个。”
“我就知道你会怪我。”顾惜朝也想喝酒,却被戚少商一把抢了过去。笑了笑,顾惜朝坐到戚少商身旁,“很多时候,不是我本意。”
“是,是,你身不由己,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另有苦衷。好了,我不想听你解释。”
“行,我们不说这个。我想问你,你为什么没有走?”
“……”
“是担心我杀了天下人,还是你有心留下来?”
“红泪说,我前脚走她后脚就把你扔进碎云渊。”
“你还是担心我。”
“我不想让傅晚晴守寡。”
“那你呢?”顾惜朝突然不能忍耐,大了几分声音,“你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