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犹如鱼池子里的药人般的戚少商,你才满意?!”
“是不是能够完全执行你的命令,没有了自我的他,才是你意义上的随了你?!”
“他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日,已经尽他可能的顺你、随你,你竟然完全没有感觉到吗?他一边深切地自责,每日活在痛入骨髓的矛盾中,还是守在你身边,可是你却做了什么?”
“你口口声声爱他,可是你做了哪些是为他?!你伤他、折磨他,为了自己你竟然差点逼死他?!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你不懂他,你不爱他,你懂的是自己,你最爱的也只有你自己!”
“不!!不是!!!”顾惜朝猛地从地上跳起,平日里冷静漠然的黑眸此刻竟然惊惶失措的万分无助,“我,我才明白,我以为他即使对我有情也不过是些简单地情意。我才明白过来,我才知道他对我竟然……竟然…………”顾惜朝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他的声音太过颤抖和微弱,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
顾惜朝此刻只知道一件事情,他没有办法等下去了,他没有信心等着戚少商回来……“要去找他,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对!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全部都明白了,我懂他,我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少商,少商……”顾惜朝仓惶四顾,宛如不认识这里般,茫然地迈出脚步。
杨星厉笑了,很冷的笑容。指尖颤动,一点星芒在手,“刷”一声,一枚飞花飞出,犹如夜晚一道流星瞬间闪亮,穿过顾惜朝的左腿脚踝没入一棵翠竹之中。
顾惜朝摔在地上,地面几片枯叶被震起又飘落……浑然不觉脚踝的伤痛,一双纤细的手努力伸向前面,抓住几根枯草,扭动着身体向前爬……
“你没有办法追到他的……即使你们能够再见面,我也让你一辈子都追不到他。他翱翔天际,你一个瘸了腿的废人,我看你怎么能够追上……”杨星厉想笑,却发觉一直能够在任何场景下露出笑容的自己此刻竟然一点也笑不出来,唇角蠕动,想要说什么却发觉出口的话语颤抖得不成语句……
“少商……”喃喃地,顾惜朝抓住一根翠竹,努力地站起身体,“我可以找到他的……一定可以…………”碎乱的语句,不知道是说给杨星厉还是说给自己听。顾惜朝忍痛迈开右脚,拖着左脚,一步三晃地向前走,在他的身后,斑斑血迹留在深秋失去了青色的片片竹叶之上……
轻描淡写地解释了顾惜朝离去的原因,杨星厉就走进房间避不见人。无情也知道顾惜朝的性格,只以为他是见案情已破无心再留下来,也没有多心去想其它。
只有曹灵儿和铃铛流露出几分无法掩饰的落寞,有很多事情明明心里非常清楚,曹灵儿和铃铛也知道总有一天会分别,但是心情是没有办法控制的,难过就是难过,无可奈何地难过。
当晚,曹灵儿和铃铛就离开了青竹镇,从此海阔天空、五湖四海任由驰骋。
出江南的时候,浩荡的一队人马,转眼之间就仅仅剩下四大名捕。
“明天,回京吧。”无情轻轻地说道,眼睛一直望着外面漆黑夜幕上的一轮圆月。
含糊地答应着,追命缓缓摩挲着酒瓶瓶口。
铁手和冷血也许已经睡下了,无情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追命却还坐在这间小小的阁楼之上。追命没有开口,虽然是他拉着无情上了这个阁楼,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
无情没有提问,虽然是被追命不由分说地拉上阁楼,但是他却一直都没有提问。
这样的夜晚,静坐着,亲自听自己的心正被什么东西啮食而一分一分消失的声音。
夜越深,越清醒,清醒如败叶落余的枯树,似梁燕飞去的空巢。
月亮已西斜,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有鸟啼,粗嘎嘶哑,是乌鸦。那月亮被它一声声叫得更黯淡了。窗外,想必已是霜结千草。夜空里,星子亦如清霜,一粒粒零落凄绝,一颤一颤,突然就从夜幕之上落下, “啪”微响,落在无情脸上,让他突然一凉、突然一惊。
“大师兄……”与此同时,追命终于开口了。
不知是因为雨点还是追命低沉的嗓音,无情突然感觉自己无法一如开始那般平稳心境了,心跳得是这么快,快得让无情几乎手足无措,不知道是端起茶杯来掩饰还是应该继续看着窗外。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明白的,今天一切的一切都有了个结局,追命也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要知道答案,他现在就要寻求答案……
“大师兄,你还不去睡?”追命诧异地眨动眼眸,看着无情。
无情一时错愕,竟无言以对。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我在想本来我们一群人在一起很开心,可是自从那个戚少商走之后,好像一切都变了。虽然每个人都照常,但是总觉得心口有点闷……”
原来追命一直在想这些,我,我还以为他在想…………幸好已经夜深,幸好烛光闪烁,脸上的红晕不致被人看见。无情叹口气,道:“戚少商已经尽可能的想要留下,但是我想没有人能够处在他那个地位,依然可以原谅顾惜朝。”
“也许事情是做的很过分,但是顾兄确实对戚少商是真心实意。”
“有任何多的借口,伤害就是一种伤害。顾惜朝是个人才,可是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太自付,难得能够去考虑别人。他不会明白戚少商的想法,因为他没有得到而后又失去过。他没有被别人逼上过绝路,因此他不会懂戚少商的所作所为。可是顾惜朝又不够狠,他没有办法做到伤害了别人之后置若罔闻,特别是当那个人是戚少商时……”
追命听得眉头皱起,举起酒瓶喝下几大口之后,叹声气:“太复杂了,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么复杂!一个人的心思为什么要拐这么多道弯,为什么一句话非要在心里绕上几圈之后才说得出口,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事情不会变得简单很多吗?”
岂止是些事情,整个江湖都会变的简单……可是,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简单,那也就是不存在的时候了。追命向来心直口快,他当然会如此想,就因为这种单纯,所以才会喜欢和他在一起。无情想着,情不自禁地悄悄一笑。
“大师兄,明天回六扇门,一切又会恢复平常,是吗?”
“当然。我们还是四大名捕,还是要四处寻访案情,一切都会如常。”
“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不一样?”
“比如说,比如……你,你……”追命努力编织着语言,终于下定决心般直视着无情,“你待我会不会比对二师兄和四师弟多些?”
之前以为他会说时,追命却没有开口;以为他不会说时,却突然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无情瞬间心鼓动起来,好像战鼓擂动般,震的耳内一阵轰鸣。
一点烛光幽幽地照亮,风轻轻地吹进窗口,好像一切都在摇晃、飘渺起来,就连追命的面容也忽明忽暗。
房间里很静,静得只有窗外的雨声。
无情紧紧地握住纸扇,向来冷静的他,此刻竟然感觉得到手心里冒出的汗珠,他想看看追命,却没有办法看清,只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声,对面一道修长的身影站起。
追命站起来了,而无情竟然惊得差点掉落手中的扇子,他干什么?站起来干什么?为什么他要走过来?不……别,别看见我此刻的狼狈,别走太近,你会听见我的心跳声…………
无情一双乌黑眼眸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追命,看着他走到窗口,微微斜靠着窗框,先张望了一下外面的雨幕,而后侧头过来看向自己。
“大师兄,会不会不一样,你对我会不会比对二师兄和师弟要不一样?”
红红的眼眶,红红的脸颊,追命的眼神清澈透明,脸上是满满的期待和羞涩。明明说了大胆的话,忐忑不安地想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却偏要逞强地昂着头,执拗的等待一个答案。
真的像个孩子,单纯的没有一点防备,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袒露了他的一切:他的所有企求和懦弱。追命放下名捕的身份,像任何一个追寻心里所牵系事物的普通人般这么平凡而又小心翼翼地寻问着。
无情突然心潮汹涌的不能自己,他一直平等而漠然地对待每一个人,因为他的骄傲;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情感,因为他的自卑。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正满怀期待甚至带着祈求的神情,惶惶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追命不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是开朗的,而现在竟然因为自己而开始有了忧愁、有了不安、有了期待、有了怯懦。
没有办法开口,因为无情没有办法拒绝……也许很多事都不需要理由,因为什么呢?也许是心底的一丝愧疚;也许是房间里寂寞清冷的空气;也许是追命红彤彤的脸庞很可爱;更或许是重重雨帘外的那抹青翠突然让无情心情愉快……不管是什么,只是此刻真的觉得,就算答应了也没什么关系,即使答应的是一个可能会后悔的约定,是一个可能会毁了他们两个人的约定;即使他答应的是一辈子。无情只想自己能够自私一次,此生仅此一次的自私,因为他真的没有办法去拒绝、去责骂、去推开眼前的这个人。他想和追命在一起。
“大师兄……”追命微微低下头,忽而又抬头一笑,看着窗外,“没关系,即使一切如常也没有关系,我依然是你的三师弟。一切都会一样…………”
“不。”
追命一愣。
“不。”
睁大双眸,追命看着无情。
“不。”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明眸犹如秋水,无情笑了,“会不一样的,没有办法一切不变。不一样,你,不一样。”
不敢置信地,追命竟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真的?你……不,我,你竟然……可是……我,不,你,你…………”
“话都不会说了吗?”纸扇缓缓打开,半遮住了上扬的嘴唇。
追命笑了起来,依然是透着几分孩子气的纯真。看着窗外飘落的如星雨点,追命突然感叹了一声:“好像在做梦……这般不可思议。”
说起梦,无情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之前在去百丈的路上,你唱了一段,还记得唱词是:天空,空吗?不空,云端之上有个流香洞,流香洞只流香不流水,我在流香河旁放下情丝,钓到一只九色蝴蝶,从此我醉了,忘记转动日月…………哪里学来的?”
“那个我自己编的,还有呢……”追命说着,双手撑在窗台上,细长指尖敲击着台面,轻轻地唱道:“林荫中,萤火朦胧,甜柔迷人的花蕊中间出生。它从那里来,从玄烟缭绕地九天之上落下来,落下来……与明月一同降临凡间。你看不见它,听不见它,如果有心寻找,它躲在露珠深处悄悄微笑……它是什么,我们叫它为梦…………”
真的像是梦了……好像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有过相似的情节,一个笑起来几分单纯几分调皮的人拉着自己行走在云端,去寻找那个只流香不流水的洞。那时是梦还是此刻是梦,无情分不清楚了,只是微微侧过头,斜靠着椅背……长长的睫毛宛若倦蝶收翼,优美的唇角浅浅上扬,一个仿佛蕴藉着浓洌美酒、芬芳如醉的微笑。
翠竹环绕的青竹镇,似乎是一个终点。
一行人马来到这里,先后分离。最先离开的是息红泪和赫连还有穆鸠平;其后就是顾惜朝;再然后是曹灵儿和铃铛;最后离开的是四大名捕:无情、追命还有铁手和冷血。
众人散去,各奔东西。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
留下来的只有杨星厉,他没有走。尽管秋日已过,满天鹅毛大雪,本来当做避暑山庄的别院冰冷刺骨,杨星厉依然不想走。这里有他的记忆,有能够牵引出他种种记忆的事物。
杨星厉不得不留下,因为他担心一旦离开,那个人所用过的一切物品就会落上灰尘,渐渐地被封在岁月之中,而连带着自己的记忆也将会被一并尘封。
人是很脆弱的,特别是那些虚无的感情以及想念。
杨星厉害怕,害怕自己会忘记,因为他明白,当日一别,从此后会无期。
不是去不去寻找的问题,而是既然当日那般对待戚少商,就已做好了死的打算。可是第二天清晨,戚少商没有杀他,问其原因,得到一个让他一生后悔的答案:“长乘王爷,你既然有心杀掉祸国殃民的秦亮将军,就代表你还是一个大宋子民,你一切的闲情逸致如果能放在社稷之上,不枉你这身权贵。一切请好自为之!”
戚少商说得很冷,冷到杨星厉的心底,深深的羞愧……他一向认为自己洒脱,无论身份还是自己的本领,足够供人仰望。可是却从此被戚少商看不起,在他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不能再相见,无论是从戚少商还是自己而言,已经没有办法能够相见。
这是一种无奈,世间只有这种无奈全无快乐可言,就像一枚又尖又长的钉子,插在心上,一碰便会流血。
“我自己断了退路,他呢?”
顾惜朝比自己做的更绝,他会是如何?
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