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想跟你一起走。到了喉间的话却被肇硬生生吞了回去,他放松自己紧握的拳头叹息地说:
“我不行,因为我必须继承父亲的公司。”
“太可惜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后又开始低头看书,连一句“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跟着我”,还是“你再考虑一下吧”都没有。
宏是那种一旦被拒绝就会完全失去兴趣的典型,肇掩不住失望的感觉。
如果宏坚持的话,或许自己可以舍弃身为一个出版社社长儿子的身分,跟着他从政也不一定啊……他多希望宏能挽留自己。
经过这件事之后,肇隐约知道自己在宏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他难以忍受地起身离开了宏的身边。然而,宏就算知道肇已经离开自己身边,仍旧不在意地继续看他的书。
明知道自己不被放在心上,肇还是无法放弃他。只要在午休时间到学区内的图书馆一定找得到他,就像固定在一个地方啄食的公鸡一样,在同一个地方和时间,要找到宏并不难。
但是,这几天突然不见宏的踪影,刚开始肇还以为他刻意躲避自己,但是后来听跟宏选修同一科系的朋友说了才知道他原来没来上课。
“大概有一个礼拜了吧?因为他总是坐在最前面正中间的位置,所以只要不来就很明显。”
在没见他两个礼拜后肇来到他的住所。他以前曾经因为要来跟他借报告资料而来过一次。
宏住的地方是华厦中的独门独户,一个学生住得起这么昂贵的地方可见家境富裕。肇漠然地想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少爷嘛!
按了几次铃都不见有人应门。心想是不是不在的肇试着转了下门把,没想到门竟然开了。宏居然没锁门,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打扰了。”
肇象征性地打了一声招呼后走进去,才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他有不好的预感,他记得宏是不喝酒的。明明是大白天却把窗帘全部拉起的房间一片黑暗,肇越来越不安。
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喂,你太不够意思了吧?朋友来看你还装作不在家。”
肇走了两步差点被脚下的酒瓶绊倒。好不容易才习惯黑暗的他发现地上到处都是酒瓶,房里也一片凌乱。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是一尘不染的啊!
肇捡起一个空瓶粗鲁地放在宏正面的桌上。
“你这个帅哥该不会是失恋了吧?怎么弄成这样?”
宏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眶和消瘦而胡渣丛生的脸颊,他混浊的双眼凝视着某处不动。
“你是谁?。”
他沙哑地问。
“你神智不清了吗?我是肇啊!”
宏皱起眉心。无力伸出的右手又立刻垂下。
“我原谅你擅自进入我的房间。不过,你能不能去帮我确定一件事?大家都骗我说我爸死了,根本不可能啊?他们只是想把我撇到一边而己,还装模作样地连葬礼也办了,真是愚蠢至极……那个女人,一定是君江的诡计。”
“君江?”
“她是我义母。”
宏瞪着肇仿佛在责备他怎么连这件事也不知道。从口气听得出他喝醉了,肇还是继续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说的也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不过,反正你不是现实中的人,我只是在做梦而己。”
“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现实和梦境。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宏怒瞪着肇。
“不像我的作风?你的意思是说我必须时时刻刻逞强吗?要你多管闲事。……奇怪,明明是在做梦,你从来不会反驳我的啊!你到底是谁?算了,你走吧!看到你只会让我生气。”
宏像解除咒语似地拍了三下手,看到肇还是没有消失再拍了三下手。知道肇是活生生的人后突然发狂似地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他的手指渐渐深入肇的颈部,快要呈现缺氧状态的肇抓起酒瓶往宏头上砸去。
宏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吼叫倒在地上。
肇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宏整个人倦缩在地上。怕是自己刚才把他打昏的宏赶紧扶起他,宏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骗我,谁来告诉我他们都是在骗我。他怎么可能会死?他说过等我大学毕业就要去帮他,还说期待我的未来……”
“宏。”
肇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毫无防备的宏,他抱住肇持续痛哭。肇自然而然地吻住他,宏也不抵抗。就像在安慰亲人似地,肇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
“父亲是我的支柱,要是他不在的话,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
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要为你活,也不要为任何人活……”
宏像突然断电似地一动也不动。感觉到腕中的重量,肇再度抱紧了宏。
理想终究是理想,梦境还是梦境。肇是个很容易接受现实的人,但是宏却并非那么简单。他会回答肇的问题也会听他说话,然而就是不肯主动踏出一步。
在肇的追问下宏道出了他的家世背景。宏的父亲是议员,而母亲则是他的情妇。
为了得到有利的后盾,宏的父亲娶了当时一个有名政治家的独生女。然而在没有爱的基础下两人的感情自然不佳,久而久之几乎形同陌路。
这时父亲与宏的母亲相遇了,两人虽然相爱,但是父亲为了前途无法离婚,所以母亲明知道不对,却还是甘心屈居于情妇的地位。
知道自己微妙的立场,也知道会造成今天这种状况全是父亲所为,但他无法去憎恨自己的双亲,因为他知道两人都是真心爱着自己。
在宏小学毕业时结束了与母亲独居的生活,等不到宏毕业的母亲因病去世。
在没有多少人来吊唁的葬礼中,父亲拥紧了宏纤瘦的肩膀。他把宏领养回自己家里,在那里等着他的是父亲的正室和大自己五岁和三岁的哥哥。宏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能忍耐下来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关系。
在母亲已经病逝的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父亲。孤独的宏开始以父亲为生活重心,他还以为会这样持续一生一世。
没想到那重心突然消失了。就像互相牵制的月亮与地球一样,失去了地球的月亮开始不安定地摇晃。
肇想成为他的地球,想成为那个互相牵引、互相依靠的存在。但是,宏拒绝了肇,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断地寻找能够成为他地球的人。
然而,他还是抱着一丝淡淡的期待,期待他有天会回头看自己一眼。如果肇放手不管的话,宏甚至会忘记吃饭,想到他没有自己或许会活不下去,肇心申就涌起一股莫名的义务感。
不过,那义务感变成重担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毫无反应的宏让肇越来越焦躁,不管他就会死的义务和责任感,沉重地压在肇的肩上。
总而言之,不能让宏独处,不能让他一直不去上课。但是,不管肇说什么宏总是心不在焉,一看就知道完全没有听进去。
肇开始领悟到这已经超出自己所能负担的范围了,或许把他交给专门的医生会好点也说不定。肇原先还天真地想他只不过是因为父亲过世一时混乱而已,过段时间应该就会恢复正常。
而且,他想凭自己的力量把宏拉回正常的世界,不想因为他的没有反应,就像烫手山芋似地把他丢到医院。然而,精神上的鸿沟远比想象中还要深长而难解。
肇几度试图说服宏却因为他的毫无反应弄得精疲力竭。有一次他无意中说到:
“要是看到你回大学念书而且取得顶尖成绩的话,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吧!”
无意间地一句话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宏居然重回校园开始上课。看到又像往日般在图书看书的宏,肇失望地怎能让他起死回生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个亡灵。
不过,肇还是相信宏站起来了。没想到在接近毕业的时候宏的忧郁症又犯了,还以为他早已痊愈的肇,这才知道自己那句话只有一时的效力而已。
他一定要想办法,想办法让宏有话下去的目的。
遍寻不着方法的他把脑筋动到父亲所经营的出版社SEEBA身上。SEEBA是一个拥有多种杂志的出版社,其中最让父亲伤脑筋的就是经济情报杂志“N-PRESS”。
刚创刊的时候销售量还颇佳,但是后来每况愈下,连内容都变得跟三流八卦志无异,停刊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时抱着碰运气心态的肇再度向宏暗示。
“你父亲不是很想知道你的实力吗?你就把SEEBA出版社的经济情报杂志‘N-PRESS’做起来看看。”
大学毕业后,宏就进入SEEBA出版社隶属于N-PRESS部门,那正是传说这本杂志撑不到半年的时候。
没想到一年后N-PRESS就突破了创刊以来从未有的十万本销售佳绩,而那期就是刊登了后来一直被业界津津乐道的、最厌恶访问的名经济评论家柏兹·巴明根的长篇专访。
那次之后,N-PRESS的销售额就直线上升,入主市场三大经济情报杂志之一。连肇也没想到宏真的能把N-PRESS做起来。不过,反正宏已经找到生活目标,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
在N-PRESS开始稳定成长的去年夏天,一抹不祥的阴云缓缓走了过来。宏五年前的老毛病又犯了,相信他已经站起来的肇尽量不去多想。
然而,宏确实开始远离他的世界,在N-PRESS已经步入正轨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使命了。如果不赶快找些什么给宏的话,他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夏去秋来,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宏越来越心不在焉,常利用自己总编的职务之便请假。不上班的宏只是无所事事地坐在家里发呆,就像一个等待褒奖的孩子一样。
肇试着用跟N-PRESS时同样的手法,想再把一个积弱不振的编辑部交给他,但是这次他不上当了。他日复一日地任自己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暗潮之中。
无法解决的情况持续到了冬天。被宏的突然来访吓了一跳。那累积了半年的阴晦仿佛一扫而空似地,宏开朗地对他说:
“能不能把你编辑部的安冈结城给我?”
“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你直接去问宏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柏崎总编顿了一下。
“老实说我没有想到宏会对亲人以外的人发生兴趣,所以我才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放了我呢?”
“我也不知道。”
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一生”这两个字,我害怕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要属于他吗?我都要跟他一起活下去吗?
“他是个可怜的家伙,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幸。”
我说不出话来。我们默默地凝视着眼前冰冷的咖啡。看到自己的模样倒映在黑色的液体里奇妙地扭曲着,好滑稽。我是来求总编帮我的,为什么现在却反过来要帮他?
对总编来说,只要我在内藤宏的身边他就能安心,只要我在内藤宏的身边,他就能维持正常状态,完全不必担心他会不会哪天老毛病又犯了。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解决,我站起身来。总编抬起头。
“就算是说谎也好,对他温柔点吧!”
我没有回答。就算是说谎我也不想那么做。
一点小事、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足以造成把自己逼到死角的后果。
礼拜五,我和平常一样来到他的房间。他已经事先给我钥匙,所以不必从里面开门我也能进去。
刚开始拿到钥匙时我还想又多了一副枷锁,连看到都觉得厌恶,现在倒是很方便。
他在书房里没有出来,可能是在处理什么工作吧?
我从就近的书架上拿出一本文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是艾拉·昆恩的书。绫子也非常喜欢这个作家,以前还借了好几本她的书给我看。
我翻了几页看下来越看越有趣,等到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从书房出来了。太专心的我一点也没有感觉。
“《X的悲剧》?”
他从我背后拿走了书。正看到精彩处的我自然不高兴地瞪着他,他就像要讨我欢心似地轻抚我的下巴后吻上我的唇。
现在的我己经不会因为一个吻而大惊小怪,所以就随他去吧!因为那是最快、也不痛的解决方式。只是轻触的吻慢慢加深,他开始伸手解开我的衬衫钮扣。
“我不要在这里。”
我喘息地说。他轻轻笑了。
“我想在这里抱你。”
“别开玩笑了,等一下……”
那令人晕眩的深吻。他就如同自己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