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笑的猫
第一章
赵忱之是有钱人,家里有个大园子。
有一天他心血来潮爬在围墙顶上修剪花花草草,不小心手一滑把剪刀掉了。
这把剪刀翩翩然落出围墙外,在正骑车经过的吴越头上砸了个洞。
吴越哐里哐当摔出好远,竟然还没死,爬在马路牙子上一边血流如注一边给老同学打电话:“郝江北!哥们中招了!临走之前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存折都缝在枕头里,密码是我生日,工资卡上还有十块钱,依照国家政策我选择火化,明年清明记得给我烧纸!”
赵忱之出来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去开车好送人上医院。
吴越却死也不肯上,抠着地皮不放:“一看你就是一为富不仁的主儿!咱们国家法律有漏洞,砸死了还没砸残了赔钱多,我可不能让你毁尸灭迹!”
赵忱之于是下车来,拉着那小子往家里走。
吴越说:“干嘛干嘛?”
赵忱之说:“不去医院也行,我就是个医生。”
他把人拖进房间,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大堆家当,熟练地将其迅速包扎成战斗英雄状;又倒了杯水,取来药片,柔声说:“这个是止痛的,这个是消炎的,吃吧。”
随着形象变化,吴越立刻变得毅然果然,上下打量别人家的屋子后说:“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
“你先把药吃了,咱们再来讨论医患关系。”赵忱之说。
吴越拈起药片问:“不用给钱吧?”
赵忱之笑着摇头。
吴越说:“那您多给几片,我好囤积着下回感冒时用。”
赵忱之便真的又拿了几盒来。
吴越问:“还有吗?”
赵忱之说:“你是药贩子?”
吴越叹口气:“药贩子那是多有前途的职业呀,咱们还不如药贩子。”
赵忱之坐在圈椅上观察他:“酒店业?”
“哎?”吴越抬起绷布脑袋:“看得出来?”
赵忱之指指他西服的胸口:“你的铭牌。不错的酒店,世界五百强。”
“老板的剥削程度也能排进世界前五百,”吴越撇撇嘴,然后笑了:“但说明我还有点剩余价值。”
赵忱之也笑了,他突然想起车子还没熄火,便打了个招呼出去,再回来,发觉那人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赵忱之替他盖了条毯子,饶有兴趣地细看他的铭牌。
“哎哟,”他觉得更有趣了:“还是客房部副经理。”
吴越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睁眼就看到赵忱之。
赵忱之刚洗过澡,热气腾腾地望着他,神情是又担忧又好笑:“去医院吧。”
吴越说:“干嘛?”
赵忱之递上镜子,吴越一看,恶从胆边生,扑上去揪着人家浴袍领子哭说,俺只有这张脸值钱,现在都肿成两倍大了,让我怎么回乡下娶媳妇!
赵忱之边笑边挣脱:“头大好呀,一副聪明相。”
吴越眯缝着眼挤了几滴泪,不留神看见墙上挂钟,跳起来说:“不好了!上班迟到了!”
赵忱之回房间穿衬衣:“还上什么班?你等等我,我送你去医院。”
等他出来发现人没了,沙发上一团皱巴巴的毯子。
“哟,”赵忱之笑笑:“还挺敬业的。”
酒店刚开张,高层大变动,今天是新老总华丽空降的日子。
新老总身世惊人,祖国生了他的身,美利坚哺育他长大,密西西比河呀甘甜的|乳汁。
人力资源部的小徐打了一下午电话,终于找到了吴越。电话里小徐阴阳怪气:“小越越……,半小时后面圣可别忘了啊……。”
吴越一口回绝:“不去。”
“混账!”小徐拍桌:“副经理以上都得去!想我徐阁老,堂堂名牌大学出身,谁知一入外企深似海,卖国求荣整四载,今日难道连这点面子都没有了么?!”
吴越说:“你到二十八楼来,我给你解释原因。”
小徐弓身扒在隔板上向外偷看。
同事问他:“看什么?”
小徐压低嗓门:“铁青阿姨呢?”
那人也小声回答:“阿姨不在,今天面试大学生。”
“呵!”小徐一下子站直了,电话一扔,乐滋滋串岗去也。
上了楼,听见豪华套间里有人声,推开门,见到客厅站了五六个服务员。
“怎么了?”小徐问:“吴越呢?”
“在这儿!”卫生间移门被拉开,吴越顶着满头纱布,湿漉漉地走出来。
“你这是干嘛呢?”小徐惊问:“你脑袋怎么了?”
吴越还没来得及说话,里头有人喊:“吴越,扳手呢?”
“浴缸边上。”吴越回答。
小徐鬼鬼祟祟龇牙:“听声音,是工程部的郝江北,你俩在行什么苟且之事?”
吴越淫邪一笑,小徐猛退一步。
“哎,”小徐正色道:“别打岔,我问你,怎么不去见皇上?”
吴越摆摆手往卫生间里钻,对身边一个服务员说:“我忙着呢。马克,你告诉他。”
马克是个洋名。
这年头进外企,第一件事就是洗心革面换洋名。邓大鹏改名马克,郝江北名叫哈利,吴越干脆就叫波特;瘦得像麻秆一般的姑娘唤作肉丝,洗衣房大婶芳名叶卡捷琳娜。
马克说:“这房间冷水龙头坏了,烫得客人跟剥皮耗子似的,郝经理正在修呢。”
小徐问:“烫死了没?”
“唉!”马克叹息:“有钱人就是命硬啊!是吧?笨?”
“我叫做本恩,”小徐说:“尾音有个微妙的上扬——本恩。”
马克说:“我还荷兰盾呢。”
卫生间里,吴越赤脚站进浴缸,深情款款说:“蛤蛎。”
“嗯?”郝江北柔声道:“什么事?”
“你烫死我了!!”吴越大喊,郝江北手忙脚乱关掉水龙头。
“这水温还是不稳定。”
“那不关我的事,管道正常了,”郝江北收拾工具:“要不,波经理你对锅炉房哭去?”
“唉……”吴越叹气,出来对马克说:“你去告诉总台,2818这两天不能卖。”
小徐还不放过他:“吴越!时间还来得及,你就去吧,给皇上留个好印象。”
吴越整理工作装:“本部门的秀女已经选出来了,就是我们的头。”
小徐说:“真不去?”
“真不去。”
“那蛤蛎呢?”
郝江北说:“也不去。”
“哎哟!”小徐说:“怎么都叛变啦?”
郝江北捧起吴越的头,沉痛地说:“笨,这位吴波特,就是我亲爱的战友,思想上的同志,他在白公馆里受苦了!我现在得送他去医院挂水。”
吴越咬着下唇,虚弱而坚定地说:“笨,请向皇上转达我对资本主义的向往。”
“我叫本恩。”小徐说。
吴越率领着喽啰们从他身边扬长而过,马克拍拍他的肩:“傻着干吗?替我们二爷请假去呀。”
第二章
二爷不好当啊。
上头人不听话,下头人也不听话,二爷就是夹心饼干。
吴二爷跑去向大爷请假,乖乖巧巧轻声细语。
客房部的大爷正要去觐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尖叫说:“Oh!卖糕!波特吴!you这是怎么了?!”
吴越讪笑:“嘿嘿嘿……”
“是要去hospital吗?”大爷关切地问。
吴越点头:“我马上就回来。”
“哦不!不不!”大爷说:“you应该在家中好好休息!哦我可怜的越越!”
吴越诚惶诚恐说:“劳您费心,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噢!波特!”大爷惋惜地咂嘴。
吴越连忙拍胸脯说不妨不妨,痛心疾首说只是可惜了俺这颗大好头颅,本来是要献给您老人家的。他请完安退出来,跳上郝江北的小摩托,拍拍那人的肩说:“哥们,撤。”
郝江北问:“是喝一杯再去医院呢?还是去完医院再喝一杯?”
吴越说:“嗳,脸蛋要紧。”
结果这两个人拖泥带水赶到社区医院,那外科小医生正急着下班,不耐烦地抖着腿说:“包什么包?你这脑袋不是包得挺好?”
吴越把眼睛一勒,小医生被他吓到了,连忙改口:“重新包扎一下也好,也好。”
吴越说:“给我包最便宜的。”
小医生说:“这还有便宜不便宜的?”
“我不管,”吴越吊着眼梢说:“超过十块钱我就不治了。”
小医生举着镊子迎上来:“上医院还价,你算是头一个了……忍着点,我揭纱布。哎,吴越,”他问:“你们换头儿了吧?”
“哟,轻点轻点,”吴越坐在椅子上,半仰着头:“换了……”
“换谁?见过吗?”
“废话,当然见过,”吴越说:“我可是中流砥柱,精英,懂吗?”
“人怎么样?”
“就一老头,黄胡子,说话中不中洋不洋的。”
“还脸上长颗大黑痣,痣上三撮毛是吧?”郝江北趴在诊疗床上翻报纸,就是不忘消遣他。
“没错,”吴越说。
“叫什么名啊?”这医生也八卦的很。
吴越权衡一番,选了个自认为很有气势的名字:“华伦天奴。”
“哦,挺贵的。”小医生故意手上加了把劲,逼得吴越一缩:“去你的!还有,上回偷我的创口贴,别以为我忘了啊。”
“小气,计较几毛钱。”吴越说他。
“去你的……”小医生小心翼翼揭开纱布,欣喜大喊:“哎哟!这么大口子!吴越你小子完了,你不值钱了,你毁容了。”
他摇头,用京剧老生腔念白道:“可惜,可惜,老朽有三个表妹,生得是花容月貌,看将军年少倜傥,本想许配与你,谁料竟遭得这般磨难……”
他笑得淫贱,吴越看得心慌,他推开小医生,转向郝江北。
郝江北安慰:“没事,在发际线里头呢,看不见。”
“哎,那才是大事不好了……,”马派老生继续:“将军滴这块伤口,是断断不会再长头发也……”
“啊?!”吴越喊。
“换言之,”小医生说回普通话:“你秃了。”
吴越猛站起来:“啊啊!!”
小医生在药品柜里扒拉着纱布药粉:“来来来,小将军,老朽为你包扎则个……哎哟!”他盯着吴越看:“乖乖,这眼神,我告诉你啊,杀人犯法。”
吴越咬牙切齿地重新坐下,指指头:“快给我包!我也告诉你,放在古代,劫道的杀富济贫的都叫好汉!”
“是,是。”小医生用酒精棉消了毒,扶着吴越的脑袋正一圈反一圈缠纱布,手法轻巧熟练。这一片属于城乡结合部,附近的小流氓打架受了伤,都上他们医院。
吴越摸摸脑袋,觉得还算稳妥,越想心里越憋气,便一拍桌子站起来:“江北!与我去报仇!”
郝江北睡得满枕头口水,还吧咂嘴。
吴越又说:“江东,与我去报仇!”
孙江东——也就是小医生——立刻戴上耳机听黄|色歌曲,洗洗陪你睡之类的。
吴越说:“我自己去!”
他当当当踩着小锣鼓点往外走,一眨眼就到了院子里。
孙江东看着他的背影由衷赞叹:“好啊!够直率,够生猛!”
郝江北一翻身坐起来:“还挺护短,你没见过他为了客房部的人,带着一帮喽罗和外部门叫板,说真的,一般小流氓都不如他。”
孙江东击节说好也,好也,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冲到窗户口高喊:“吴越!你小子又没给钱!!”
吴越骑上小摩托一溜烟地跑了,跑了几十米又转回来叫嚣:“孙江东!别再谈钱!否则哪天砸了你这专治前列腺的小破医院!”
“胡说!”孙医生挥拳,捍卫尊严:“我们还治妇科和不孕不育!!”
孙江东喊:“中西医结合!!”
郝江北又躺下,喃喃道:“你俩也就一个级别……”
他又爬起来:“东啊,你真有三个表妹?”
吴越径直向前,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富人区,富人区全是单门独户的小别墅。
天色太暗,吴越下车找了找路,发现每条都差不多,屋子也大同小异:尖顶,两层,装模作样还有烟囱,院子里种树墙头上栽花的。
吴越说:“糟,哪一家啊?”
他站在十字路口挠头,挠啊挠啊,最后被保安盯上了。
保安一边走一边对着步话机低声说:“3号,3号,注意一个穿白衬衣的,二十来岁,头上缠着绷带……”
吴越看着他越靠越近脸色不善,赶忙跑了,一跑就更不认识了。他想回头时,旁边却突然飞快地窜出了一个东西,“嘭”地撞倒了吴越。
吴越摔下小摩托,后脑勺磕在路沿上,连哀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晕了过去。
睁开眼,又看见了赵忱之。
吴越摸头,发觉脑后也垫了块纱布,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伤口就开始火烧火燎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