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察觉夏容不对劲的人是夏真。
夏容太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他总是坐在窗边独自发呆。叫他的名字,他也常常听不多,即使听到了,眼珠也要茫然地转动几下才能准确地将视线投射过来,然后轻声地问:干吗?
夏真有些疑惑,先是暗自默默地观察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夏容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可言,从来没有很高兴,也并不是生气,仿佛只是将整个世界收缩、再收缩,直到只剩下他一个人。
每当他看到夏容出现这种游离的状态时,都有种即将失去他的错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飞到半空,然而每每又自觉可笑地颓然放手。
终于这天晚饭时,夏真把自己这个长久以来的发现说了出来。
夏容对于自己被谈论这件事显得毫不在意,不作声,低头吃饭。
父亲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他,说:会不会是他太乖了而已?
母亲的反应则很剧烈,大惊失色地说:该不会是……我有时间就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夏家是典型的中国新兴中产阶级家庭的代表:父亲是一间中型外资公司的CFO,母亲是本市电视台的知名主持人。假期对于这两个人来说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无限累加的数字。
周末的时候,母亲好歹挪出了一天的假期,带着夏容来到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
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夏容患的的确是儿童孤独症——自闭症。
你的孩子是自闭儿中很幸运的一位,智力发育没有问题,语言障碍也没有,连自闭的特征也是算程度较轻的,经过治疗和积极的训练,达到或接近正常儿童的水平是非常可能的。
一位权威的专科教授这样说,然而这并不值得人宽慰多少。z
当她一次又一次奔走于各大医院时,夏容的情况并没有任何起色。
这天,她在某家医院的走廊里忽然就停下了自己急促的脚步,原地站了一会儿,视线所及都是白茫茫的单调颜色,正如她作为一位母亲茫然的心情。
仿佛在做出什么决定,她沉默了良久,然后俯身捧起夏容小小的孩子的脸,轻声问:你是不是不想要去看病?
……是。y
她不知道一个6岁的孩子是不是足以为自己做决定,然而她还是那样问了,用对待成|人的方式询问对方的意见。她是真的再也不想看到夏容那在经验老道的医生的追问下淡淡地侧过脸望向窗外的无动于衷的样子。
是。这是夏容缓慢而清晰的答案。b
那一刻,母亲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哽咽着拉住他的手,说:好,我们回家。
于是,有关夏容自闭症的治疗就此结束,以中途放弃作为结果。
如此看来,是不是一个美丽的生命就此沉堕?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糟。
夏容依然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可以自理和自立,不拒绝他人,只是安静。哪怕这安静也是怡人的,与他在一起时的那种沉默的氛围并不会构成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夏容仿佛是空气一般的存在,你不会注意他,但你知道他就在那里,成为一种最为舒服贴心的陪伴。
第二年,母亲为夏容请来家庭教师,教授他所有学校里可以学到的东西。这是因为夏容拒绝去学校上学,这是他唯一一次对母亲说不,而且用的是最直接而坚决的方式表明——直视着你的双眼,告诉你:我不要去上学……
母亲在惊讶和忧伤过后选择了接受。她特意叮嘱家庭教师学习进度不要过快,基本与学校的课程保持同步即可,她不确定夏容对于学习的态度,但她希望他至少能够修完九年的义务教育。
夏家这样一个家庭,养一个没有任何求生技能的孩子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母亲已经决心不对夏容提出更多的要求,她只愿他能够活得自如。
某一天,夏真随意地翻看家庭教师布置给夏容的作业题目,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于是他说:我来教你好不好?
什么?夏容看着他问。g
我们辞退家庭教师,我来教你学校的课程,怎么样?
……好。
当夏真把自己和弟弟的这个决定告诉父母时,他们居然毫无意外地自然接受了。这两年来,夏容的家庭教师一共换过五个,倒不是夏容自己不满意,他对任何一任教师都没有表现过一丝一毫的排斥,而是他的父母觉得不满意,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具体哪里有问题他们却也说不出来,所以只好换了再换。
现在看到夏真夏容两兄弟并排坐在那里捧着同一本书的背影,母亲突然就觉得对劲了,这才是让自己放心的组合。
夏容的学习能力不错,夏真教的也颇为随心所欲,他们就在这种一方毫无保留的传授,一方全心信赖的接受的状态下,渐渐地缩短了彼此的差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夏真夏容对于各种知识的掌握已经是同步的了。
——只除了数学。
夏真始终记得夏容那天在自己面前地淡淡地推开高中数学课本时的情景,他说:我不想学这个。
为什么?夏真自然而然地这样问。
我不喜欢。
听到他这样说,夏真瞬间觉得鼻酸——他说他不喜欢,夏容说他不喜欢!原来对人对事,夏容也是有着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划分的,他或许不说,但是他心里懂得,并且对之做出反应。
夏真的手抚上对方的头发,轻声说:好,我们不再学它。不过,你记住,夏容,如果你不喜欢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要保持沉默,我会不知道。
……好。
除了一同学习之外,有时吃完晚饭,夏真会带夏容去学校的球场打球。他在昏黄的夕阳下练习运球或者射篮,而夏容安静地在一边看。没有能够激起斗志的对手,没有女生在旁热情的欢呼,却依然能够让他的身体和内心都充满了无穷的能量。每每从篮下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夏容,他总会对自己展露一个淡淡的微笑,那张恬静的脸在那一刻居然散发出某种花朵的清淡香气,就那样简简单单密密实实地将夏真笼罩其中。渐渐地,夏真已经不知道自己努力练球是为了下个月的校际比赛,还是仅仅为了眼前这个人的如斯微笑,如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那优异得过了分的学习成绩究竟是为了以后考上一流的大学,还是为了能够一直保有教授夏容的能力。
因为夏容,夏真的少年时代过得既漫长又短暂,漫长是因为身边总是有弟弟那道安静的身影,不留空白地充斥了自己回忆的每个角落;短暂则是因为在他的陪伴下生活过得异常恬静,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如水般流逝。
转眼夏真已经升入高二。
与瘦弱的身形相反的是,夏容的身体一直很好,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什么病。
只有一次下大雨,他到学校给夏真送伞,自己却淋了个尽透,最后搞到感冒发烧。那天晚上夏真把他抱到自己床上,不眠不休地照顾了整整一夜,直到确认夏容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学去了——这是夏真11年的学生生涯中第一次迟到。
从那天以后,夏容就常常跑过来跟夏真挤在一张床上睡。
即使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身边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一个如此强大而坚实的血缘壁垒。
然而,这样平和的相处方式突然有一天就被全盘颠覆掉了。那是夏真惊惧地发觉自己居然对夏容有欲念。
起初一切都很寻常,然后每次都是以背向着自己的姿势睡眠的夏容突然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轻轻地偎进了夏真的胸口,柔软的唇也自然而然地贴上他赤裸的皮肤,有些微的凉。
那简直不能称之为吻,只是一种最寻常的触碰,如同手臂相抵。可就是这一简单的意外贴合却如同电流一般带着激越的力量窜入了夏真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整个剖开,继而在夏容的唇所停靠的位置开始燃起了燎原之火,顷刻就将他彻底焚毁……夏真的下体在瞬间急剧膨胀,直逼爆发的边缘。
这剧烈的刺激让他在心底惊呼了一声,然后如同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了夏容。
夏容自酣然的睡眠中被惊醒,睁着朦胧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哥哥那张显露着惊恐和厌恶的脸,他怔了怔,终于垂下眼睛。
三秒钟之后,夏真径自翻身背向外躺到了床上,用似乎是气呼呼的动作。
夏容默默地凝视着哥哥的背,许久,他抱着枕头下床,然后安静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就在夏容把门关上的同时,夏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仿佛刚刚经历过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投射在半空中,直到他狠狠地用大手蒙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这突如其来的欲望的勃发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电光火石般地惊醒了夏真:一直以来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对待这个弟弟的?
为此夏真彻底失措了。他有时会极其不自然地回避夏容的目光,有时又会执著地追逐着对方的脸一刻也不放松地紧紧盯牢,仿佛想在其中发现自己问题的答案。
他的不对劲显著到连父母都有所察觉,有一次母亲问他: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学业方面还是感情方面?
而夏真只是阴郁地回答:没事。没有更多的解释。
考虑再三之后,夏真决定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他对自己说:那也许只是一时的错觉。
怀着一点点侥幸心理,他于每日例行的一同学习结束后把夏容留在了自己房间。
这个晚上,夏真失眠了。z
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渴望某人而发痛时,他几乎对自己绝望,忍受着下半身的不适,没有试图自己解决抚慰,仿佛隐忍着那欲望带来痛苦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夏真转头看到那张在银色月光下散发着清冷气息的少年的脸,已经清晰地带着可以让任何女人神魂颠倒的征兆,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夏容在睡梦中踢掉被子,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小小的三角内裤,洁白得如此不染纤尘,如同这个人本身。
这绝对是造物主的得意之作,哪怕他有无法治愈的自闭症,哪怕他连小学的毕业证书都没有,但这个少年本身的存在已经是一个美好的奇迹。
夏真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对方英挺的鼻子,无声地说:夏容,你是我最亲爱的弟弟,永远……
当感情浮出水面,当欲望无处躲藏,夏真反而能够在这种残酷的认知中平静下来,再没有慌张的躲闪,更加不会去热切地逼视,他投向夏容的目光飘乎到几近于无。
再没有和夏容在一起睡过,找出种种借口婉拒对方这个小小的要求,只因他想要保住自己,更重要的是保全对方。
当夏容再一次抱着枕头站在二楼的走廊里看着夏真时,他只能淡淡地说句:“晚安。”然后缓缓地将那束期待的目光一点点掩在门外,
当门合上,夏容的面容消失在房间外的那一刻,夏真内心的酸楚可以淹没世上的一切。他并不想一次又一次在夏容眼底扑捉到那隐晦的失望和哀伤,可是自己怎么能够?这是个男人,是与自己血脉相通的兄弟!
你要他如何忍心怀着龌龊的心思去面对夏容?那白玉一样干净的灵魂和身体,没有经受过一丁点的玷污,始终保持着最为可贵的绝对的纯粹,他怎么能让自己去做那个扼杀他的刽子手?
……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夏真想问,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里,夏真开始懵懂地为自己寻找着出口,跌跌撞撞之后他义无反顾地投身向某个华丽而危险的深渊。
他开始享受放纵的生活,把所有无处发泄的渴望加倍地灌注在糜烂的事情上:肆无忌惮地享受女人的滋味,吸食大麻和摇头丸等软性毒品,沉溺在感官的极致满足中……他想知道所谓快乐到底能到达何种程度。
然而,当他终于有信心即使拥着夏容入睡也不会被发现任何异状时,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已经远远地避开了他。当他回头将手伸向夏容,却发现那个人早已不在自己身后了。
手抓空的那一刻夏真不是不惊慌的,屡次试探地追问,却永远只是得到一个没有更深刻含义的笑,夏容淡然地看着他,说:哥你不用管我了。
这时夏真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像从前常常做的那样,更加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夏容居然轻轻地推开了自己,说:哥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汗味?体臭?彼此之间的什么味道对方没有闻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嫌了起来?
夏真怔怔地看着夏容转身上楼的单薄背影,突然觉得绝望。
这半年的沉堕生活让夏真迅速地声名远播,甚至在很久以后,这个城市中很多爱玩的男男女女都会记得,那段时间里曾经有一个叫夏真的年轻男人,有着英俊的面孔和孤注一掷的神情,是如何破釜沉舟地追逐着虚假短暂的快乐。
当夏真将自己深深埋入女人温暖湿润的甬道中,在温香软玉上肆意驰骋时,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才是我的归宿,我的救渡,我的出路……所有不切实际的热望,连同那个每晚都会出现在梦里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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