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奴没有人类的朋友,村子里的人对他们母女并不友善,原因……哎,或许就在于她没有爹爹的关系。大部分的村人都视她为蛇蝎、避她如鬼神,要不就认为她是个肮脏的小杂种,根本不配和他们说话。另外,少数会对她和娘有“善意”的人,多半心中都打着一些难以为外人所道的下流主意。
可是自幼生长在这村子中,裴奴已经习惯他们冷漠的眼神,何况只要自己和娘不要打扰到他们,村民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她们母女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即使身为神女村之耻,至少这儿他们有一个容身处。’
可是……裴奴不由得想着,如果是那名俊秀的青年,他是自己的朋友的话……她是不是就会有勇气开口和人说话了?如果她刚刚开口回了他话,他可会陪自己聊天?就像豪、鹰他们一样,陪着她说天说地?
呵?裴奴红唇浮起一抹自嘲。
就算自己与他攀谈,但那名青年不过是村落的过客,明天也许就不在村子中了,她在做什么傻梦呢?与其有空在这儿做空洞的要幻想,还是快点摘完野菜回家去煮饭,填饱肚子吧!
???
“三少爷,真的要住这间破庙呀?”
忍不住皱眉的小珞子,这些日子陪少爷一路走来,什么样的地方没睡过,大树干、山洞里,或是河岸边。但和那些地方比起来,这间破庙除了多了个屋顶外,阴森荒凉的程度令小珞子觉得他们还不如睡在野外。
但滕于岚却摇着扇子凉凉地说:“我倒觉得这儿挺不错的,想不到这间小村中,还有这么座雄伟、壮观的‘古迹’。”
小珞子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他颤抖的手指向身后的废屋说:“这……这鬼地方有哪一点雄伟、壮观了,少爷!”
“怎么不雄伟?你瞧这雕梁画栋的柱子,虽然只有几根还残存,但倒在地上的破瓦残障也看出它曾有过的风光。”于岚赞叹地摸着石柱说:“不知道庙宇拜的是什么神,我还没有见过如此精细的石雕龙呢!”
超过破败得称不上门的二块木板,里面是杂草蔓生的石板地,于岚占着长腿之利跨过横倒地上的巨大香炉,进入第二道门后,总算到了破庙的中心。结满蜘蛛丝的幽暗屋内,许是因为良久未曾流通过空气的关系,发出阵阵陈锈、破败的气息。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整个大厅却阴暗得像是无月的夜……看来已经很久没人造访过这儿了。
于岚靠着稀微的光线,找到了一扇窗子,他不过想推开窗户,整扇窗就因为年久失修而“哐”一声掉下来,由外面直射而进的斜阳,立刻为这间阴暗的庙宇带来新生的空气……吓得老鼠下蝙蝠吱吱乱叫、四处窜跳。
他凝视着堆着厚重尘埃的神桌,一尊约莫有半个人高的泥塑像安置其上。
塑像本身有些损坏,但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特意选用好石材去雕刻时,石雕师傅的巧手心思。因此即使隔了这么久远,满身灰尘的塑像人偶仍栩栩如生,依然让人叹为观止。
塑像不是平常寺庙供奉的菩萨、神佛,而是一尊白衣少女。从塑像身上那平凡的衣着看来,近似一般村姑。
何以这么一座过去可能香火鼎盛的寺庙,会供奉一名平凡的少女,于岚自是不得而知,他好奇地走近塑像想更仔细地看产清楚少女的模样,顺便找寻有关碑文,叙述这间庙宇的过去。
“什么嘛!这不过就是间寒酸的破庙,连屋顶都快塌下来了。三少爷,你不会当真考虑今夜要睡在这间破庙内吧?”小珞子嘟着双颊,气咻咻地把滚落到脚边的一只烛台当成球踢开。
“小珞子,注意你的言词,好歹也该对‘过去’保有一份缅怀的祟敬之心。”于岚不理会他的牢骚,双眼早被塑像给吸引住。
“不就是堆破烂的石头、木头,有什么好缅怀不缅怀的——痛!”小珞子没说两句话,头就被一只掉下来的横木饰版给击中。“搞什么,什么东西砸到我的头?可恶!破庙就是破庙!”
于岚才要叫他小心点,就看到更多的木板哗啦啦地往下掉。“小珞子,快过来!”
结果于岚才拉过自己的侍童,原先他所站立的地方,已经被数斤重的木板层层叠叠地堆满了。要是于岚不够眼明手快,小珞子现在不是重伤,也少不了皮肉痛。
主仆两人都愣住了半晌。最后小珞子才恍悟自己捡回了一条命,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地说:“三……三少爷,咱们离开吧!我真的不敢在这儿多逗留下去了。”
看着小珞子脸上的表情由先前的嚣张,转为此刻的胆小,两者之间巨大的差别,让于岚忍不住大笑起来。
“三少爷!”有什么地方可笑的!他真不懂!
“抱歉、抱歉。”于岚揩去眼角的泪水说:“说得也对,毕竟这是庙宇,我们不能打扰神的宁静,还是出去好了。”
“就是说嘛!”小珞子嘟嚷着,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
可是他们才到门口就听到了轰轰雷声。
于岚抬起头,“啪答”的一滴雨水打到脸上。“……下雨了?”
“骗人的吧?”小珞子也难以置信地瞪着天空,但斗大的雨滴仿佛要和他唱反调似的,越下越勇猛起来,起初的一滴在转瞬间就化为一阵阵夹带着狂风的豪雨,呼啸而下。
奴仆两人对视一眼,于岚回头看了眼阴森森的庙。“没办法,看来我们只好留下来过夜了。所谓下雨天留客天,主人不留我,天留。”
“骗人!老天爷我恨你!”
恰好一道惊人的电光闪现,把小珞子悲愤的声音打断了。
???
于岚从神桌上找到一截被丢弃的香烛,重新放置在有点歪斜的烛台上,靠着打火石,总算是得到一点点光明。外头的风雨正不断地从破掉的窗口吹进来,让人有些担心,不知这座破庙还能在如此狂风豪雨下撑多久?
“三少爷……你觉不觉得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呀?”
恶人没胆的小珞子,从回到了庙内后,再也不敢发表任何嘲笑这间破庙的言论,只是苍白着一张小脸缩在于岚身后,跟进跟出的,活像是于岚的影子。
“声音?”他倾耳聆听了一会儿。“没有。”
小珞子皱着苦瓜脸,心想莫非是自己多心了。可是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庙内有股阴森之气,屋外浠沥哗啦的雨声里,还夹带着气若游丝的声音……“啊啊”的断断续续叫着,可是那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的声音,也有可能是风吹过细缝所造成的诡响。
“小珞子,你去庙后头找找有没有废弃不要的木头可以充当柴火的。”
“咦?我一个人吗?”小珞子原地跳起。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三少爷,我一个人会怕。”
“不要在那儿撒娇了, 这种时候还要人帮你擦屁股不成? ”于岚严厉地说:“快去!没有柴火,今夜的气温肯定会冻死人。”
不敌于于岚那骇人的目光,小珞子垂头丧气地认命往庙后移动。他畏缩地走到神桌后方,看到里面比前头还要黑暗,内心发毛得直想回头——可是别瞧三少爷平时温和的脸孔,但赏罚分明的他一旦发起脾气,就算他两个兄长也都不敢与之为敌,何况他只是个小小奴才。
总之,万一自己遇上什么“玩意儿”,就大叫着拔腿跑吧!抱定逃亡主义的小珞子,拖着龟步慢慢消失在庙后。
于岚见状,也只能摇头叹气。
看样子那小笨蛋已经百分之百的把茶房小二的话当真了——一心相信这庙内藏有不祥之物。
这座庙在他人眼中的确构得上阴森、鬼魅,但那些神怪之说多半都是些穿盘附会的谣言。于岚认为与其相信这些,不如去探索传言的真相,结果通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荒谬可笑。
就像先前留住他们脚步的及时雨一样,要把它形容为“神明的力量”,也会有人相信,但就于岚看来,那不过是偶然中的偶然,巧合而已。
突然,庙后一声拔高的尖叫传来。
于岚马上放下手边的工作,往里面奔去,“小珞子,发生什么事了?!”
整个人向后倒坐在地上的小珞子,手指着黑漆漆的一端,牙齿不断上下打颤地说:“出现了,三少爷,真的出现了!那……那边,我肯定听到了女人的哭叫声……就在墙的后面,我不会听错的……三少爷,这庙肯定不干净,咱们快走吧!”
于岚把他捉起来拉到身后去,自己则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小珞子捉着他的衣尾不断地求他快点离开,可是于岚的好奇心已经被撩起,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是不会罢手的。
当他越靠近那片墙时,他也听到了小珞子所说的哭声……而且把耳朵贴到墙面上,好像还听到有人在说话?这可奇了,他只知有“鬼哭神号”,可从没听过鬼会聊天开讲的。
“少爷,您在做什么!”看到于岚敲着墙壁,小珞子一脸几近崩溃的叫道。
“嘘,别吵。”他测试过墙面的厚度后,双手掌心贴在壁面上,暗暗发功,接着大喝一声,墙面应声往后被击破一个大洞——
“呀!你们是谁?”
墙的另外一边映现的光景,让反应向来敏捷的于岚也不禁愣住了。
一名半老徐娘与老翁正在“奋战”状态下,赤条精光在床上,瞪着莫明其妙被打穿的墙壁,和站在洞穿的墙面口的滕于岚。
于岚沉默了片刻后,以天生优雅的气质缓缓微笑说:“抱歉,在下无意打扰二位的‘雅兴’,请二位不必介意我的存在,继续……呃……继续你们正在进行的,在下马上离开。这面墙,我会想办法找东西把它遮起来的。”
“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气急败坏的老翁慌忙找着他遮身蔽体的衣物。
半老徐娘则以她岁月锻炼出来的锐利眼光,默默打量着这名临危不乱,还能心平气和地应对这突发状况的翩翩美青年。
“敝姓滕,路过此村想借荒庙过夜,不料我家的奴才听到这庙内有奇声,在下循声索骥的来到这墙边,因为不知道这后面有人家相连,所以误毁您家的墙壁,真是非常抱歉。这面墙的修理费用,请务必由在下来负责吧。”于岚说明一番后,不忘补上一抹亲切的笑容聊表歉意。
“真是……”老翁套上衣裤,匆匆下床说:“开什么玩笑,我从未碰过这么丢人的情况,这都是你的错,女人!我不会再来了,你和你女儿就等着活活饿死吧!”
老翁跨着愤怒的大步离开,在出去前还差点撞倒一位正要进来的姑娘。
“啊——”于岚看到那位姑娘时,不禁叫道。这村子真是太小了,他竟还会再次见到那位哑巴姑娘。
姑娘也意识到他的存在,黑黝黝的大眼睛同样诧异地锁住他。
???
裴奴在屋外就听到屋内传来的巨响。
她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去,因为娘在“做生意”的时候,绝对不允许自己闯入的,甚至也不让裴奴接近屋子半步,她总要裴奴躲得越远越好。她说那些上门来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万一他们对裴奴动了什么邪念,凭她一个女人家可是难保女儿的安危。
可是,那声不寻常的巨响是怎么回事?裴奴在门外徘徊不去,最后她还是不能放心地伸手握住了门把,谁知同时村子里的首富黄善人也正好冲了出来,要不是裴奴闪得快,两人已经撞在一起了。黄善人瞪了裴奴一眼,骂一句“小杂种,闪开!”,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到底黄善人为何如此生气,回头裴奴一看到简陋的家中,破旧的墙壁上凭空多了个大洞,以及站在洞的那一端的男人,就得到答案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裴奴怔忡地看着自己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的俊朗青年,心湖顿时波涛汹涌地激动起来。
“我说这位公子——”
裴奴听到娘开口,这才惊醒过来。
只听到谭氏不慌不忙地说:“你是打算一直站在那儿呆看吗?不管是要进来还是要离去,快做个决定吧!屋子破了个洞,我可冷得紧了。”
青年也回过神,恭敬地一拱手说:“抱歉,打扰了。”
他要离开了?裴奴好不容易再次见到他,但又要失之交臂了吗?她心里的焦急仿佛直传到她娘亲的耳中,谭氏叫住了他。
“我说你这年轻人性子真急,打破了墙,我都还没怪罪你,你就想跑了吗?”
“大娘您要在下怎么做……”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他,苦笑着说。
谭氏起身套上件单衣,挥着手招呼他说:“那间破庙哪能住人,既然这墙都被你们打破了,就过来我这边吧。虽然这儿和破庙差不多,但至少你不会打扰到神女,惹怒神老人家就不妙了。”
“可……又怕反过来会打扰到你们……”
“你已经打扰了,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