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的匕首,昏迷中的韩肥呻吟抽搐了几下,并未完全清醒。
鲜血染红了张纤的纤白的手,她瞪着眼睛,高高握着匕首,准了韩肥的心脏。
呼烈儿抬头,见房梁都开始烧起来了,忙过去急声道:“郡主快走吧,就算不杀他他会被烧死!”
“我一定要看着他咽气!”张纤异常执着,她屏住呼吸,高高举起的手一再落下,却始终没能真正刺…入韩肥的身体。
退缩了吗?这关头已经不容她退缩了。
张纤吐了一口气,白着一张欲哭无泪的小脸,微微摇摇头,一横手,把匕首递给呼烈儿:“……你来。”
呼烈儿一愣。
“杀了他,快!”
呼烈儿深深吸了口气,接过过匕首,大约是不确定,依旧看着张纤。
“我命令你杀了他!”张纤怒叱:“一切后果有我担当,快动手!”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呼烈儿只好举手一刺,正中韩肥的胸口,韩肥闷哼了一声,头一歪,死了。
他不比张纤,张纤毕竟是个小姑娘,无论下了多大的决心,亲手起来杀一个人都会有些难度,而他,只需要手起刀落就够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断了所有的退路,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了眼前这个看起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姑娘。
呼烈儿行事干净利落,将匕首收进腰间的皮套,沉声道:“可以走了吗?”
说话的功夫,房顶上的一节烧焦的木头掉了下来,正掉在床架上,很快引燃帐幔,那绚艳的火光照得呼烈儿刚毅的面容上,有一股难言的血腥味道。
张纤微微有些怔,喃道:“我们走。”
她刚刚举步,却发现自己正光着脚,她的绣鞋已经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这时呼烈儿见了,窜身到她前面蹲下,道:“来不及了,我背你。”
屋子里也已经着火了,情况危险,张纤也顾不得许多,爬上呼烈儿的背,道:“快走。”
呼烈儿人高马壮,背起张纤并不费力,很快便跑了出去。
院子里也是人仰马翻,先前还有人救火,见火势实在太大,也就放弃了,有的就此溜了,也有的被呼烈儿打残打废了,正被人扶着往外面撤。
有人见呼烈儿带着张纤出来,上前阻拦他们离去,奈何呼烈儿勇猛过来,无人能招架。
今日韩肥在此办事,有人骑了马过来,俱是栓在门口树下,待到呼烈儿冲了出来,见树下还剩一匹马,其余大概已经被人骑走了,他冲过去,不由分说,将张纤推上马背,自己骑了上去,两人扬长而去。
…
不是世上所有事都是公正的,呼烈儿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能顺从命运,但是命运有时像个骄纵的孩子,给他增添了诸多苦恼,因此他也会有些让人意外的反抗之举。
他蛰伏的外表下,亦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内心,不然也不会背井离乡,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谋生。
一个异族混血,一个杂…种,可想而知他过得要比寻常人艰难得多。
但似乎没什么事,比遇上一个颐指气使的娇滴滴的郡主更让他感到艰难了,尤其这个郡主还是他的主人。
“郡主,别闹了,我们应该尽快赶回去,或者直接去费家……”呼烈儿耐着性子劝说,而那位郡主却执意不肯。
“为什么要去费家?!我才不要去!我这个样子去,难道要人家看我的笑话吗?”张纤坚决拒绝,她穿着呼烈儿的外衣,就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那么滑稽,宽大的衣服将她显得更加娇小,说实话,衣服上男人的味道可真挑战着她的容忍度。
“没人会看笑话的。”不管是用大昭人还是北狄人的大脑回路思考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虽然您是受害者,但是那个是大官的儿子,他的大官老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现在衙门的人已经赶过来了,我们——”
“哈,你害怕了!”张纤挑眉。
“……人是我杀的没有错,可也是你吩咐的呀。”
“那是他该死!”张纤咬牙切齿:“他罪大恶极!”
这件事传扬出去,她只会生不如死,确然是她下的毒手,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韩肥招惹她,又意图侮辱她,她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她是为了自保,只有他死去,她的名节才能保住……至少是死无对证,所以,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郡主努力说服自己,作恶之人自取灭亡,与人无尤。
“是的,所以我杀了他,可是郡主,我听说大昭是个以法治国的国家,那人未经衙门就这样被我们杀了,他的父亲是大官,不知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我听说费家在建安人多势大,不如我们最好先去找他们寻求帮助……”呼烈儿说的是实情,他那么做完全出于忠诚,谁要张纤疯了一般一定要韩肥死,不然不肯离开。
其实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韩肥如果成了事,他是强…奸,没有成事,则是强…奸未遂,区别在于,后者罪不该死,但他现在死了。有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闭嘴!所以你就擅自主张要带我去费家吗?”
“可是……”
“真是不知该说你傻还是说你自作聪明。”张纤扭头瞪了呼烈儿一眼,冷笑道:“你那颗脑袋难道只能想到那些?实话告诉你,若是我们真回费家,你就死定了!”
“?”
“你相信我,如果你还想活命,就跟着我走,如果你不想被当做替罪羊丢出去给人家泄愤的话——”张纤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就只有去那里。”
那个方向既不是回别院的方向,也不是去费家的方向。
“?”
“一个有点远的地方,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远一点,那里有个人,只有她才能庇护我们。”张纤的嘴唇微微翘起,笑容带着点儿冷,又带着点儿艳,眼中就像有一团小火在烧。
任性的小姑娘,要回家了,这一回没人能阻止她的决心。
韩肥死了,郡主张纤失踪。
韩冲火急火燎的赶到官衙里,下马之时险些被绊倒,叫一旁的捕快给扶了一把。他抖着手推开那人,但见他恍若失了魂魄,一张老脸老泪纵横,嘴里喃喃唤着儿子的小名,再没有平日倨傲的官威,就像瞬间老了十岁一般,如同一个寻常的老人,头发灰白,面色苍老,他一头钻进衙门,脚就像踩在云雾里一般,只觉得就像在梦里。
直到见到了院子里那一具被白布盖上的尸体 ,他停住了,正好仵作在一旁等候,他一步一颤的走过去,死死拉住那人,哭着问:“是我儿么,那是我儿么,莫不是弄错了?”那浑浊的眼睛,竟是带着乞求。
不管韩郡守平日如何,老年丧子,儿子又死得这般凄惨,这状况也未免太过凄惨,那仵作也于心不忍,扶着老郡守,躬身低头道:“大人……还请节哀。”
韩冲一听,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差点昏死过去,幸好旁边的人都还警醒,仵作拽住了他,旁边的人也都过来扶的扶,劝慰的劝慰。
待到韩冲意识恢复,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一把推开围着他的人,颤巍巍的跑到尸首旁,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掀开白布。
在场的人急忙阻止:“大人,不可……”
却已经晚了,韩冲掀开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具不辨面目焦尸,皮肉发黑翻红,勉强看得出人形,还发着一股怪异的肉味……
韩冲吓了一跳,不禁向后一退,瞪圆了眼,一脸惊惧,因为受惊过度,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古怪声音。
然而他还不愿相信,他发了狂一样扑过去,伸手去摸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的样子可怖,气味恶心怪异,他也丝毫不在意,他在尸体的脖子上摸啊摸,最后找出一条链子,链子是金银质地,上面穿着一块锁片,这锁片是韩三宝从小戴的,韩郡守再熟悉不过,这下子,他整个崩溃了。
“宝儿——”韩冲扑在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哀号,其声凄厉万分:“宝儿,我的儿啊——”
“我的儿死的冤枉啊——”
当场真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韩冲的爱子之情,天地可表,衙门里聚集了不少人,却也有人面上哀恸,心里却道,若是郡守肯好好教导儿子,也不至于……
郡守家的三少爷死在了外头,这事不是能善了的,帮着韩肥绑架的那一伙人里就有人来报官,他们被韩肥喊来行事,却并不是很清楚张纤的真实身份,衙门里得信,不敢耽误,立马就有人去了,报官的人也不能放走,细细的审问,也知道大概了。
约莫是韩三少绑了个姑娘,有人来救,结果不知怎么把韩三少也杀了,还放了一把火就跑了。
韩三少是什么样子的人都心里有数,强抢民女的事情不是一两回了,只是这次翻了船,这事倒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
事关重大,衙门的人不敢耽误,一查下来,竟然叫他们发现,韩三少绑的居然是长公主家的郡主!郡主失踪的事儿上午就有人来报官,这,这三少未免胆子也太大了!
郡主是皇亲国戚,韩冲是一郡之守,这事只怕就要闹大了。
韩冲死了儿子,哀哭不止,却也想起报仇雪恨,哆嗦着问了儿子的死因,韩三少死于利器,伤口分别在腹部和胸口,仵作便报了,乃是死后才被焚火的。
韩冲听着肝胆俱裂,又恨声道:“是何方恶徒干的?人在哪里?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些就不是仵作能回答的了,捕头忙上前回禀情况,那捕头也是乖觉,见此时人多,拣了一些说,报案数人,当时在场的数人,都已经被扣留了,另外,此事可能和昭荣郡主有关。
昭荣,便是张纤的正式的赐号。
又是她!韩冲心下大恨,后牙槽咬得咯咯响
捕头的言辞吞吐,韩冲便知里面只怕有内情,知子莫若父,他没有细问下去。
韩冲有两女一子,韩三宝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最重香火,偏心极重,疼儿子疼得如眼珠子似地,又极爱护短,不然也不至于养成那副德行,他年纪已大,想到自家就此断了香火,死后无人送终,叫他如何不恨!
“管她是谁!”韩冲咬牙切齿的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告到御前,老夫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你们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去拿人!”
韩冲化悲愤为恨意,不为儿子报仇雪恨誓不为人!
捕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既然得了郡守发话,那也只有先请来人再说了。
“你等一等。”韩冲对铺头道:“你留下,我还有案情问你!”
那捕头不动声色心下一喜,韩郡守乃是他上司的上司,只因事发突然,别人未有他了解案情,这才轮到他说话,这会儿本郡郡守亲自跟他说话,如何叫他不慎重。
韩冲看了一眼儿子的尸首,痛彻心扉,面色寒得让人心头发冷,眼里充斥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第三十一章
“连你都知道,韩肥的老子韩冲是这里的大官,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张纤围着篝火而坐六月天的晚风虽然不是很冷,但坐久了,也有丝丝的寒意冒出来。
张纤已经换了一身衣衫鞋袜,都是路过的村庄的时候,用呼烈儿身上的钱买的。
她身上是没戴钱的,钱袋那种俗物日常都是丫鬟带着的,她的发簪被扯掉了,衣裳破了,身上值钱的也就只有一对耳坠儿,手腕上的玉镯和袖口的珍珠扣儿。可是路上也没有遇见当铺,她要用珍珠扣换人家的东西,呼烈儿拦住了她,呼烈儿有些经验,这种小地方用若是用珍珠玉镯这样的东西来出手,一来人家也没钱找,二来,人家如果不把他们当劫匪报官,就不定就有歹人盯上他们,准备半路劫道了。
“韩冲莽撞无知,爱子如命,谁知道会干些什么出来。”张纤皱着眉,觉得身上不舒服,穿惯了软罗绸缎的身子耐不得粗布的磨砺,还有脚下的那双鞋,大小不合适,也略紧了一些。
这时候女子的衣裳鞋袜,大都是扯布匹亲手做的,呼烈儿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差不多大小的,人家看他样貌奇怪(混血儿),又是个大男人,怕惹上麻烦不愿卖给他,还是他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