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院子门大响了一声,我猛回头,有风吹过来,我拍拍胸口正感叹李年和姑娘胆子小,每次都会被风吓住的时候,发现大门口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我咽了咽口水,往后退去,那黑影走上前来,我的背已经靠住了墙,再咽了咽口水——看来师傅从前教我的功夫要派上用场了。
黑影走到院子中间,借着雪地比较强的反光,我把来人看了个清楚——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万般风情绕眉梢。
除了李安义,我不会把这些形容词放在男人身上。
“李……安义?”我犹犹豫豫喊了一声。
“年和?”他看到我好像并不吃惊,但仍是一副询问的口气。
“你怎么来这里了?”
“山下瘟疫流行,我上来避难来着。”他冲我一笑,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总觉着他这一笑,天都亮了半边。
“那你又为什么来下谷?安阳呢?”
“来下谷就是为了躲安阳。”他走上来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我身上,他可真是有备而来。“你怎么在这?宋兄呢?”
我还没开口他又说:“待会再告诉我,现在帮我把门外的马牵进来,我去点灯。”
我将他的马牵进来,又将马上的一干包袱下下来抱进房里,他将灯都点亮,又燃了火盆。
“要睡觉吗?”
“睡了一整天才醒。”我摇摇头。
“那跟我讲讲你怎么上来的。”
我噼里啪啦将整件事情添油加醋告诉他,我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姑娘,所以我讲到我中毒的时候特别自豪,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各种不舍各种难过。
最后我求他带我去找宋华原。
“你先在这上面呆一段时间,瘟疫平息了,我再带你去找他。”
我赌气没说话,他笑着轻轻扯了扯我的脸。“生气了?现在所有还没染病的人都撤离了下谷城,你又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我都能在这里碰到你,那我如何碰不到他?”我开始耍小脾气“你带我去找他啊。”
“我想睡了,你呢?要不要一起?”他起身将我睡过的被子铺平展。
“我可是有夫君的人,你不要觊觎我的美貌。”我虽赌着气,但是面对李安义,哪种情况我都说不出正经话。
“那我就独自睡了,有事喊我。”他站在床边脱了外服,我用手遮住眼睛,他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到院子里玩,你好好睡。”
院子里一树白梅开得无比好看,我站在哪里看过去看过来,目光突然滑向马概——那儿有李安义的马。我不如偷了他的马下山吧,若是找不到宋华原就证明他目前安全,我就安心上山享受这田园生活,若是找到了他——他若是染上了瘟疫——我就陪着他好了。
主意刚刚冒头,我就摸去了马概,天色微微亮,好歹看得清路。
那匹马相当乖,我牵着它出门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弄出来,在门口,我摸摸马头正要跨上去,身后传来阴冷冷的声音。
“逃跑也是要头脑的,你知不知道我还没有睡?”李安义抄手倚在门上,姿态像极了从前的宋华原,只是宋华原的气场英气逼人,他的气场……美丽动人。
“我就下山看看,若是他没得瘟疫去了别处避难,我再上来。”
“若是他得了瘟疫被锁在城里呢?”
“我就照顾他啊……”李安义这是明知故问。
“李年和,若是你下山一步,我就毁了你的清白。”他似笑非笑,我立马被震慑了。
“你知道我喜欢你,得到你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站在我身旁的马在原地绕了几个圈。
“那个时候,我相信宋兄愿意要你,但是你还能嫁她吗?”他冲我轻轻笑了,停了的雪这个时候又开始下下来,落在李安义的发丝上,落在他松松披在肩上的棉衣上,也落在我的睫毛上。
若是有个画家画下这幅画面定会相当美。
“我跟宋华原已经成亲了。”我的气势有些不足。
“不重要。一个姑娘,身子若是给了她丈夫以外的男人,她便是不贞,这个道理很简单。”
我承认我被这个恐吓吓住了,我觉着李安义本来就是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撇开这点不谈,他还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是我一狠心,上了马,踢了一下马肚子。
马载着我开始奔跑,我没敢往后看,握紧了缰绳又扯了扯身上的狐裘——着实有些冷。
嘶——
马突然前蹄扬起,我顺着马背向下滑落,不过好歹我是学了武学了马术的人,稳了稳身子,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略略撑着山道边的岩壁站稳。
再看那匹马,它好像疯了一样在原地打圈圈,我欲上前去牵住它,可它几步跑到山道边,一个纵身,跳下了深渊,最后一刻的姿势还保持得十分好看。
我稍稍愣神,好像有些明白,于是猛地回头,李安义双手抱臂立在山道拐角处。
有个词真真可以将这个人完美概括——蛇蝎美人。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向山下走去,身后有不近不远的脚步声,我加快脚步,不料一把被李安义扯住,我原本走得急,他也扯得急,结果我脚一歪,正快瘫坐在地上,却被他抱住。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我扭头面无表情看向他,结果发现他比我还要面无表情,我从来没有看过李安义这么严肃的样子,那回在酒楼还上拜帖的时候他也是一直笑着。
“你别拦着我,要不我会很不高兴。”
我从前看过许许多多的话本子,里面不乏有如此情节,才子中毒,佳人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他或者陪他,我以前觉得这件事情荒唐,现在却明白了话本子里佳人的心情——我现在可不就是那些悲情的佳人?我的才子在山下生死未卜安全未知,自然现在我要循了从前佳人的老路。
其实无论戏里戏外,这种感情都是真的。只是以往年少,看不出其中的真情,把最最深情的事情看得顽愚看得痴傻。如今大了些,爱了几个人,终于体会到同难同死是何等可贵。同时也发现,那种为爱献上所有的痴心,不是谁都有。
“不拦着你我也很不高兴。”他走向前逼着我往后退,直到我靠到岩壁上,他稍稍扬了下巴,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天色微微清明,我看得清他的眼睫毛,还有深黑色的瞳孔。
“我想下山。”眼睛里有雾涌起,委屈充斥我的整个大脑。
他伸手揽住我的肩,突然俯身,我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挥手朝他的脸打去,可他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看向他的手,指如削葱根。
“年和,嫁给我。”他说的恳切。
“鬼迷心窍,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你。”
“迷我的不是鬼。”他松开我的手:“是你。”
“李安义,你可是一直是个君子,之前退换拜帖的时候我们说好了的。”
他轻笑一声:“如果你没有来下谷,我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你到底在闹哪样?!宋华原生死未卜,你却在这里跟我调情。”我有些急,带着哭腔。
“年和,嫁给我。”他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我有些愤怒,又有些悲哀。
“李商,你的父亲,你知道他多少?”看来我不跟他摊牌不行了。
“李商,南朝前宰相,北朝宰相,新帝南巡日被暗杀,家中7房夫人,生有四个公子,分为李凉,李久,李立,李夸,一个幺女,名——李年和。”
我原本是想告诉他我们之间的关系,怎知他知道得如此清楚。
“既然你知道的如此清楚,那你就不应该一而再跟我求婚。”愣了一会我说:“若是我嫁给了你,就是乱伦。”
“我跟李商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他夺得相位所需要的一个棋子,于是安了一个这样的名号。”我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中衣外他只穿了一件棉衣,现在还飘着雪。“也恰巧姓李罢了。”他又是轻笑,这点跟宋华原一模一样。
“先回去吧,要不该凉了。”其实我特别喜欢李安义,可那是慈母式的,保护弟弟式的喜欢。
“你跟我走?”他眼睛弯弯,荡漾出笑意。
我低了头沿着山道向上走,在刚刚的纠葛之间,天已经大亮。
☆、第六章(1)
“睡吧,我不走了。”我板着脸坐在桌前,暖炉没有灭,整个房间相当的舒服。李安义身上有一股幽幽的药香,弥散在房间里也挺好闻,若是宋华原,这个房间里的味道定就是百里香。
“李商的毒是谁放的?”我突然想到我们走之前宋华原的推测,觉得李安义甚是可疑。
“我放的。”李安义坐上床,打了个喷嚏。我又忍不住欣赏他,直爽,有担当。
“为什么要杀他?快说,说了跟你熬姜汤。”像暗香如此周全的人,上雪山的时候生姜是肯定会带的。
“他妨碍了我。”李安义翻了个身,面朝我,闭着眼睛,我稍稍探了身子,想到他以后的娃娃肯定很好看——前提是他的老婆不能太丑。
“安阳公主好看吗?”我想我本应问我爹妨碍了他些什么,无奈又跑偏了。
“没你好看。”我提到安阳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眉头,爱笑的人皱眉头总是带着孩子气,比如宋华原,再比如他。
“我再好看也不嫁你。”我再次成功申明自己的立场,我对李安义说话没个轻重,大概已经把他当成亲人来看待了,毕竟每次我最落魄的时候都是他在我身边。“不过没我好看也高于平均水平。”
他闭着眼睛咧开嘴笑,牙齿明晃晃的,我差点忘了他阻拦我下山,并且母爱此时又要爆棚,于是我及时收回探出去的头,站起身端了烛台去了厨房。
我从来没有熬过姜汤,找到生姜后将其端详片刻,最后一整块洗干净后丢进锅里一直熬到中午。太阳挂在正中天上,却一点也不暖和,院子里的积雪仍然是厚厚一层,可那白梅花上落的雪却化了,凝成水珠,反射出五彩的光。
这样一幅好画面,宋华原不在我身边。
“想什么呢?”他说话的当口我也恰巧瞟见他出房门,向院子中间走过来。
“我在想,这么美的景致,可我的旁边居然是你。”我仍然在生他的气,转身进了厨房:“自己进来喝姜汤,然后做饭我吃。”
李安义揭开盖子看了看姜汤,然后默默盖上锅盖,开始默默地忙活。我一排端庄地坐在桌前看着他洗菜,切菜,生火。“李安义你真是个人才,宋华原只怕都没有你能干。”
“所以嫁给我吧。”略略调笑的口吻——他无时无刻不在谈这件事,只是没有之前认真了,我气头还未消,他还反复挑我的爆发点。
忍忍忍忍忍忍忍忍……
李安义炒菜的时候右手优雅地执着锅铲,左手将右手的广袖稍稍向后提,有的人们就是炒菜都如此好看,等会吃饭的时候我一定要用优雅的仪态秒杀他。
“刚刚忘记问你了,既然我爹的毒是你下的,那你就是南涧门的人咯。”我突然又想起一堆疑问。这一番推测我早就仔细推敲过,那种毒既然是南涧门特有,所以下毒的多半就是南涧门的人。
“……是。”他貌似挣扎了半天,可还是回答了我。
“可是你手上没有‘木’字啊……”先前刚认识他的时候,对他的手映像最深,肤若凝脂十指纤纤,一点多的痕迹都没有。
“我嫌刻在手上毁了我的手,于是刻在了肚子上,要看吗?”他扭头看我,又往锅里加了些水。
“不看不看,我可是有夫君了的人。”我突然觉得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猥琐了一大截“那你怎么不嫌弃毁了你的肚子?”
“……”
李安义半晌没话,默默将菜端上桌,又默默帮我盛了饭。
“既然你也是南涧门的……那你怎么不下山去拯救下谷城的百姓?”吃着吃着我突然想到这个严肃的问题。
“我怕,逃了。”他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萝卜,我给他送回去。
“最讨厌吃萝卜了。对了,你还下山的吗?”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相信以上他说的话。
“会。到时候帮你找宋兄。”
“这可是你说的,不过你见到他千万别说我我帮你们试毒的事情,只管带他来这里就行。”
吃完饭李安义在洗碗,我去帮他收拾了一间同暗香一行的姑娘们住过的房间,然后将他的包袱打开整理。两件蓝衣,一件白衣,一件黑衣,一把剑,一把刀,若干小飞镖,几块未吃的干粮,一支笛子。
笛子?黑衣?师傅?
我本默默地嘲笑李安义太讲情调,突然意识到——上山的时候姑娘们谈论的风华绝代吹笛男哪里是师傅,分明就是李安义。
我正在串联起这些天我所有的推理,李安义推门进来:“这个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