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纳查奇语,即脑袋。】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三面墙边都摆着这种又长又大的豪华座位,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家伙已经烂醉如泥。他目光呆滞,口中不停念叨着“亚里士多德希望淡淡弄出外向仙客来花变得叉形时髦。”他确乎是入了幻境,醉得晕头转向。
我知道那情形是什么样子,曾经跟别人一样尝试过;但这次我开始认为那样做太窝囊,弟兄们哪。喝过莫洛可①之后就躺倒,心里出现幻象,似乎周围一切都成了往事,的确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有桌子、音响、灯光、男男女女……不过就是似曾相见,如今都已消失殆尽了,似乎被自己的靴子或指甲所催眠,同时又好像被老渣滓提起来,像猫咪一样摇动。摇啊,摇啊,直到什么也不剩。丢失了姓名、躯体,自我,却也毫不在乎,直等到靴子或指甲变黄,一直黄下去,黄下去。接着灯光开始像原子弹一样爆裂,而靴子、指甲,或者好像是裤屁股上的一点泥巴变成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地方,比世界还要大,当你正要被引荐给上帝时,这一切忽然都结束了。回复到现时现地后仍啜位着,嘴巴呜呜呜地嘟起,咳,那样很舒服,却很窝囊。
人来到世上不只是为了接触上帝的。那种事情会把人的元气、人的潜能统统抽干的。
【① 纳查奇语,即牛奶。】
“下面玩什么花样呢?”
音响播放着,可以感觉歌手的嗓音从酒吧一端传向另一端,直飘天花板,再俯冲而下,在墙体间飞腾。那是伯蒂·拉斯基,沙哑地唱一首老掉牙的;日曲,叫做“你使我的口红起泡”。
三个坐台小姐之一,染绿头发的,伴着那所谓的音乐把肚子一挺一收的。
我可以感到莫洛可中的“刀”开始刺痛,说明我已经预备好来点二十比一了。于是,我喊道“出去!出去!”,像小狗似的叫,接着挥拳猛砸坐在我旁边的家伙,他烂醉如泥,念念有词的,正好砸在耳朵孔上,但他毫无感觉,继续念叨“电话机,当远远可可变成咚咚呛”。他出幻境酒醒之后,准会感到疼痛的。
“去哪里?”乔治问。
“哎,不停地走,”我说,“看看有什么事会发生,哥们。”
我们跑出门,融入冬夜暮色之中,沿着玛甘尼塔大道走一程,然后转入布斯比街,在那里找到了所期望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玩笑,这晚上的生意总算开张了。
有一个羸弱的老教师模样的人,戴着眼镜,张着嘴巴,呼吸着寒冬的空气。他手臂下夹着书籍、破伞,正从公共图书馆那边拐过弯来,如今去那里的人可不多了。
这年头,天黑之后,很少看到老年中产阶级出门的,本来警力不足,又有我们这批好小伙子神出鬼没的,因此这位教授模样的人,可以说是整条街上惟一的行人。
我们于是走近他,毕恭毕敬地,我说,“借光,老兄。”
他看到我们四个那副不声不响、礼敬有加、满脸堆笑的样子,便有点害怕。但他说,“哦,什么事?”嗓门很大,像老师上课,似乎要向我们表明,自己并不害怕。
我说:“看到你夹着书本嘛,老兄,如今碰到有人还在看书,真是少有的开心啊。”
“噢,”他浑身颤抖着说,“是吗?我懂了。”他轮番打量我们四个,好像自己闯入了一个笑容可掬、彬彬有礼的方阵之中。
“对,”我说,“请让我看看夹着的是什么书,我很感兴趣的,老兄。这个世上我最最喜欢的就是一本干净的好书啦。”
“干净,”他说。
“是干净吗?”
此刻彼得夺过这三本书,迅速传阅开了。只有三本,我们每人看一本,丁姆除外。
我拿到的那本是《晶体学基础》,打开后我说:“很好,真高级,”
不断翻动书页。然后我很吃惊他说:“这是什么?这个脏词是什么?看到它就让我脸红。你让我失望,老兄,真的。”
“可是,”他试探着,“可是……可是……。”
“咳,”乔治说,“我看这里是真正的垃圾:一个词f开头,一个词c开头。”他手里的书是《雪花的奇迹》。
“噢,”可怜的丁姆说,他在彼得的身后瞧,而且像平时一样言过其实,“这里说了他对她做了什么,还有照片什么的呢。嗨,你只不过是个思想肮脏的老放屁虫。”
“像你这种年纪的老头嘛,老兄,”
我说着开始撕手里的书本,其他人纷纷仿效,而丁姆和彼得抓着《棱面晶体系统》在拔河。
老教授模样的人开始大喊:“书不是我的,是市里的财产,你们这样肆无忌惮,你们在破坏公物……”
他试图把书本抢回去,这真是可怜。
“应该教训你一顿了,老兄,”我说,“没错的。”
我手里的这本晶体书装订得很结实,难以撕破,虽然很旧了;大概是讲究结实耐用的时代的产物,但我还是把书页撕开,一把一把像硕大的雪片一样,向大声疾呼的老头没头没脑地扔过去。
其他人依样画葫芦,丁姆则东舞西跳,小丑本性大暴露。
“拿去,”彼得说。“玉米片的大鲭鱼,给你!你这个看脏书的下流胚。”
“你这调皮捣蛋的老头,”我说。
接着我们开始戏弄他,彼得抓住双手,乔治把他的嘴巴绷得大大的,丁姆把假牙脱出来,上下腭都脱,他把假牙扔在人行道上,我照样用靴子踩踏,可那鬼玩意儿硬得很,是某种高级树脂新材料做的。老头开始咕噜咕噜抗议……
“喔哇哇”……乔治也就松开绷嘴唇的手,用拳猛揍了一下没齿的嘴巴,老头顿时狠命呻吟开了。
弟兄们哪,血就涌了出来,啊!真好看。
我们当时把他的外套扯掉,只剩下背心和长内裤(很旧的,丁姆差一点笑掉了牙齿),然后彼得滞洒地踢了大肚皮。
我们随后把他放了。
他跌跌撞撞地起步走了,其实,这次不是什么太狠命的推揉,他发出“哦哦哦”的声音,不知所在,不知所以。
我们痴痴地笑着,把他的口袋翻转过来。同时丁姆举着破伞东舞西跳。
口袋里东西不多,几封旧信,有的早在一九六○年写的,上面有“我最最亲爱的”之类的废话;一个钥匙圈,一支漏水的旧钢笔。
丁姆中止了他的“破伞舞”,当然,他得大声念信,仿佛要告诉空荡荡的街道他还识几个字似的:“我的亲爱,”他朗诵道,用这种大嗓门,“你出门在外,我会思念;夜间出去,要注意冷暖。”接着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假装用信纸去擦屁股。
“好啦,”我说、“算了吧,弟兄们哪。”
这老头的裤兜里,只有很少的叶子(也就是钱),不超过三个戈里,气得我们把乱糟糟一把硬币撒播得到处都是,因为它跟我们已经拥有的花票子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接着我们摔破了雨伞,撕破布拉提①,迎风播撒开,也算打发了这个教师模样的人。
我们所做的,确实算不了什么,但这仅仅是今晚的开场白而已,我并不是向你或你的人辩解这事。此刻加料牛奶泡刀里面的“刀子”开始兴风作浪了。
【① 纳查奇语,即衣服。】
接下去要做善事,那是卸掉部分叶子的一种手法,以便逼迫自己更有劲头去入店洗劫。况且它也是预先收买人心、洗脱罪名的妙计。于是,我们进了艾米斯①大道的“纽约公爵”店。
【① 作家名。】
雅座中果然有三四个老太太,在用政府布施款喝黑啤。
现在我们成了很好的小伙子,向大家微笑着做晚祷,可这些干瘪老太婆开始不安起来,青筋暴起的双手端着杯子颤抖起来,把啤酒点点滴滴洒在桌子上。
“别捉弄我们吧,孩子,”其中一个脸上积有千年的皱纹,她说,“我们不过是穷老太。”
但我们只是磨磨牙齿,唰唰唰,坐下,按铃,等待仆欧(仆役)过来。
他来了,神情紧张,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擦手,我们点了四份退伍兵……退伍兵就是朗姆酒搀樱桃白兰地,当时喝它的人很多,有的人还喜欢添加少量酸橙汁,那是加拿大喝法。
我对仆欧说:“给那边的穷老太太来点营养品。每人一客大杯苏格兰威士忌,再弄点东西兜着走。”
我把一口袋叶子都摊在桌子上,其他三人也学样。
弟兄们哪,于是,老太太们得到了双份的高度金酒,她们战战兢兢的,不知道做什么事,不知道说什么话,其中一个放出一句“谢谢小伙子”的话,可以看出,她们以为不吉利的事情就要发生。
总之,她们每人得到一瓶扬基将军干邑白兰地,可以带回家,我还出钱给她们每人订购一打黑啤,第二天早上送货上门,并让她们把臭婆娘家庭地址留给柜台。
剩下的票子嘛,我们把该店家的肉馅饼、椒盐脆棒、奶酪小吃、炸土豆片、长条巧克力统统买下,弟兄们哪,这些也是赏给老太婆们的。
接着我们说声“等着,一会儿回来,”
老虔婆们还在念叨:“谢谢小伙子;”
“上帝保佑你们!”
而我们则身无分文地出了店堂。
“让人觉得特爽快,”彼得说。
可以看出,可怜的笨伯丁姆仍然摸不着头脑,但他不声不响,生怕被人称作傻冒的无脑巨人。
好了,我们拐弯抹角到了艾德礼大道,却有这家烟糖商店还开着。我们已经有近三个月没管他们了,整个街区总体上比较宁静,所以武装条子①、巡警不大来这一带;他们这些日子主要在河北区域活动。
【① 条子,指警探。】
我们蒙上面具;这是新产品,非常好使,做得很地道。面具使用历史人物的脸谱,购买的时候店家会告诉你面具所扮演的名字。我戴迪斯累里,彼得戴猫王普雷斯利,乔治戴英王亨利八世,可怜的丁姆戴着一个诗人的面具,叫做什么雪莱;这种面具化装得惟妙惟肖,毛发俱全,是用一种特种塑料制成的。而且用完后,还能卷起来,塞迸靴统里去。
我们三个走了进去,彼得在外边望风,倒不是外边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我们一冲进店,就向店主斯洛士扑去,这家伙长得像一个大葡萄酒果冻,一眼看出情况不妙,就直奔里屋,里面有电话,也许还有擦得锃亮的左轮枪,六发肮脏的子弹装得满满的。
丁姆如飞鸟一般快捷地绕过柜台,把一包包香烟撞向一大幅广告剪贴,上面是一个乳峰高耸的小妞在宣传新牌子的香烟,满口大金牙向顾客闪耀着。
只见幕布后有一个大球在滚动,方向是里屋,是丁姆和斯洛士你死我活地扭打成一团。接着可听到喘气声、哼哼声、踢脚声、东西倒地声、咒骂声,再就是玻璃破碎的啪啪声。
斯洛士之妻似乎在柜台后呆住了。可以想见,她随时会喊杀人啦,所以我飞快地跑到柜台后抓住她。
她可真是一个大块头,浑身散发着香气,大奶子上下跳动着。
我用手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喊死喊活,呼天抢地,但这母狗狠狠咬了我一口,反而轮到我狂喊一声。然后她张开大嘴巴,挣扎着高声报警。嗨,我们想,她必须用台秤舵子好好砸一砸,接着用开箱子的铁撬敲一敲,如此这般,红血老朋友就流出来了。随后我们把她放倒在地板上,把布拉提扯去取乐;轻轻一顿靴子踢,她就止住了呻吟。看到她躺着,袒露着奶子,我就考虑要不要动念头,但那是后来发生的事。 于是清理收款机,那晚上的收获真不赖,每人拿上几包最好的极品烟,就扬长而去了,弟兄们哪。
“真是地地道道的重磅杂种,”丁姆不断念叨着。
我不喜欢丁姆的外貌,又脏又乱,就像打过架的人,当然这是没错的,但打归打,吃相还是要的。他的领带好像有人踩过似的,面具也扯掉了,还沾上了满脸的地板灰。所以我们把他拉进小巷,稍微整理一下,用手帕蘸唾沫擦去地板灰。这些都是我们替丁姆代劳的。
我们很快就回到了“纽约公爵”店,从我的手表估摸,离开还不到十分钟。老太太们还在,喝我们赏的黑啤和苏格兰威士忌。
我们说:“嘿嘿,姑娘们,下面玩什么花样?”
她们又开始念叨:“好心的小伙子;上帝保佑你们!”
我们按铃,这次来了另一个跑堂,我们点了啤酒搀朗姆酒,我们渴坏了,弟兄们哪,还买了老太婆要点的东西。
然后我对老太太们说,“我们没有出去过,对不对?是不是一直在这儿呀?”
她们都迅速领会了意思,说:“没错,小伙子们,没有离开半步。上帝保佑你们,”
接着喝酒。
其实,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