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染哥重色轻友。”兔子吱溜吱溜地吸汤。“有几块肉全给陈楚了。”
“胡说!我老蓝向来色义双修,怪只能怪你妈把你生得不招人待见!”蓝染放下筷子。“……老刘你减点肥不成么?”
兔子其实不难看,就是腼腆了点不大说话。细高个子,头发半长不短自觉像明星其实更像个毛不齐的拖把,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扛起来蘸点红漆往墙上刷字。说话声音也是细细的,像个蚊子。他横过脖子来看我的手机:“谁呀。又是那个打扑克很厉害的周小冉?”
我不理他,这帮人成天嘴不把门,一个知道了一群全都知道。转过身来给她回信:“我不值班,有时间。不过不能离青大太远,什么事?”
“八点我在你宿舍门口等你。”
“好啊。不见不散我等你。”
再看看桌面,已经连汤也不剩了。卡门剔着牙,兔子捧着西红柿炒鸡蛋的盘子美人照镜。我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
“兔子,咱们该回去了吧。晚上你不是值班么?”
他露出兔子牙冲我邪笑,起身到飞行员休息室去拿东西。蓝染伸手拦住我:“明天有空么?晚上。和我一起去接你姐,一块吃个饭。”
“我值班,最晚八点到。……你们吃饭干吗叫上我,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不当电灯泡。”
他笑得有点发苦:“我们……掰了,掰了。吃个分手饭。……她叫我叫上你。”
我有点害怕,要是他知道我跟赵茜说了什么,会不会掐死我?“哦我……明天晚上值班,看看再说……蓝染我再帮你劝劝她!”
“不用了,等我将来当上民航公司的机长攒个上百万,再说吧。”他转身点了支烟,叹气般地喷了口烟雾。“有香烟票给我留着。”
我一向不喜欢机场班车,它总是要求你准时在那里等却从来不会准点把你送到站。大巴都是上个世纪末的旧货,现在也没有人清理经常几个月也不换一换椅套。有一块玻璃碎了,十一月的冷风飕飕地灌进来,我和兔子裹紧了大衣挤成一团。
我真恨不得这只是场噩梦,那些泡在营养液里的“神童”根本不存在而射电望远镜接收到的电码只是些没有意义的杂音。那样我就可以考一个好研究院做项目写论文等着评教授,而蓝染可以在家大公司找个好工作然后娶赵茜……他们真的很配啊,要是不打仗的话。会是那种恩爱而平凡的普通夫妻,会在房价奇高的青岛买一间小公寓一辆小夏利车,赵茜会炒很多好吃的菜给他吃然后又逼他跑步减肥,蓝染会在她学校放晚自习的时候在一群小屁孩活泼而八卦的目光中去接她……
我知道在二战中每天都有多少写着“dear John”的信件送到前线士兵手里,血染黄沙今何年,白骨战场沧海填。有了今天没明日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自己连条狗也养不活的人,还想干什么?
天黑得很快,仿佛在和车子抢时间,现在晚上的值班人员是白天的三倍,几乎每天都有小规模的轰炸直到天亮。全国的情况不容乐观,广州和哈尔滨也张开了泡防御层。这段时间虽然也没有陆沉或摧毁这样的大失败,但北京堡垒第二指挥部,亮马河国际大厦在上个礼拜突遇捕食者袭击,建筑倒塌后被光流粉化,一百九十三名军官和技术干部尸骨无存。
虽然北京已经是战时的旧都,中央现在已经在陪都兰州。这个损失还是很惊动了一批人。姜长河把我们拎去挨个教育了好久,但教育有什么用?这一阵子全球的米迦勒系统都不稳定,波动时常超出0。5%的警戒范围。有本事你去教育外星人让它稳定下来啊?
青岛与上海陆沉之前的情况已经很接近了。
破车仍然晃晃悠悠地开着,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一刻。周小冉抱着膝坐在马路牙子上,白色CD套装在凝胶般黑沉的夜里缩成一个小白点。她的眼睛红红的,染成栗色的短发落下来盖住额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此时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对不起我来晚了……那破班车慢吞吞跟老驴似的……罗志宏王梦琳他们没叫你去打牌?怎么坐在这里快进去吧天多冷!”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海风真冷啊,我摘下配军大衣的白色手套给她戴上,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知道她肯定在这里坐了不少时间了,这么低的温度我坐一会儿都会冻死,何况一个这么瘦弱的小姑娘……但我也不能像电视剧里那样脱了大衣给她穿啊,那样我铁定感冒而随时都有可能有大规模轰炸……
我解下电脑包启动了移动工作台塞进她怀里。这玩意儿自带加热系统以备在极端寒冷环境下使用,冬天抱着取暖效果决不下于热水袋。“暖和一会儿就站起来走一走,天太冷了别感冒。”
“我妈妈死啦。”周小冉口齿不清地嘟哝。“陈楚,我妈妈死啦!”
“哦……”我的头一下子大了。这个丫头……她为什么要来找我?苏陵安慰人的本事比我好了十万八千里,蓝染也不错,庄蝶姐虽然明天就要去济南了但她今天还在青岛……就是老陈这时候也比我强太多了啊!
我该怎么说呢?那个女人,你也知道,当了一辈子的笼中鸟井底蛙,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的……可是人已经死了,说这么多到底有没有用呢?紫色流星划过天际,紫色大丽花盛绽在每一个城市的上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战争,这不是谁的错,是这一代人的命运。但是小冉,我说这些你会听么?
“哦。”其实我想说的话很多很多的,但是它们全部想向外冲就都堵在了嗓子里。又似乎哪一句话说出来都不合适……我也冷,也想抱着那个工作台想回宿舍,但我就是走不了……青岛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具巨大的尸体,不应该这样的……旁边的大麦岛市场有个老头卖的煎饼果子特别好吃你知道么?战争还在打但人要往下活,你每次来我都想带你去一个你以前绝对没想到的地方可你每次都和那帮人打牌然后吵吵闹闹去吃饭……
她坐直了些,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陈楚我喜欢你。”
“什么?”
她不再说话。
一时间我有种想拥抱她的冲动,但我所有的动作只是抬起手来向冻得麻木的指尖呵气。喜欢你,日本人告白时候老爱这么说,但喜欢不是爱啊。小冉你记得初三时候那个教英语的人很好的早恋抓得很严的老太太么?她说有人给你写条子说“陈楚I like you”是表示欣赏你和你做朋友,而“陈楚I love you ”就要赶快去把条子交给她。用了我的名字你当时也笑得开心,但三个字母的差距为什么就有这么大的距离?
想不通啊。
“嗯,我知道了……你不冷么?我都觉得冷……我们走走好么?”
冬夜的海面很平静,平静得让你想投身其中永不现于人世间。我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慢慢走着,谁都不说话。
……可是海面上……海水突然分开露出一块礁石般的东西,莹绿色猫瞳般的大眼睛迅速一眨。
捕食者!
这东西在微弱光线下对浅色物体敏感,我一把将穿白衣服的周小冉扑倒护在怀里。还好捕食者没管我们这两个小东西,径直向青岛大学方向飞扑而去。
这家伙是来突袭的!
我抽出手机拨通老陈的电话。这时候时间只够我打一个电话,却既要让同事们撤离又要找海军来灭了这只虫子……鬼知道是不是只有一只!“总指挥!有一只捕食者在青大附近海域登陆,向青大方向飞去!迅速支持第一指挥部!”
“明白!陈楚你……”
我按断了通话,拔腿向西院国际学术交流中心飞奔。周小冉居然还不长眼神地跟上来。“陈楚,这太危险了!”
“你赶快顺着宁夏路跑,别管我!我,我大小也是个解放军!”还好这里离武警支队近,我跑到青大正门口时候援兵就差不多到齐了。一辆重装吉普嘎地停下,苏陵把我揪了进去。一件小号的野战制服和早已压满枪榴弹的95式半自动冲锋枪扔了过来。
“他妈的你们怎么能让这东西钻进来!”他还在一件一件地向外抄各种我叫得出名的不认识的铁家伙发给边上的兄弟们,碱式弹还没有普遍应用于近程轻型武器,一方面是爆炸力不够砸不穿捕食者的皮,另外谁想过要用冲锋枪打虫子啊!
“我怎么知道!少废话先做掉它再说!反正这时候也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只是个技术员!”我的形象比蛊惑仔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上海堡垒曾经遭遇过此类事件,因此我们在改良设备时候加了一个自毁密码。碰上这种能读硬盘的虫子就由四位技术员每人输入一组五位密码服务器就会自动死机,让你没法读盘。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抢救我们的精英技术员们!
第一指挥部当值技术员共四十五人,其余工作人员二十八人。按说这么矮的楼应该有几个能跑出来的,但可见之处一个穿白色军装的人也没有!
旁边小树林里居然还有谈恋爱的学生,见到蜂拥而入的特种兵和武警几乎吓傻了,被几个弟兄强架出去赶走。头顶上开始有紫色光流倾泻而下,突袭加轰炸是那些虫子的典型战术。
“第二、三指挥部!第二、 三指挥部!请迅速支持第一指挥部上空缺损!”我冲对讲机里大吼,暂时不知道他们受攻击没有。这些虫子们对我们的分布和安排摸得太透彻了。防也防不住。而且最要命的就是今天晚上原定没有三联费米粒子炮的支持计划!
隔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刺鼻的酸气,苏陵想了想,从脸上抓下护目镜给我戴上。
平衡工作室在二楼,情况已经惨不忍睹。幸好那虫子有一辆QQ轿车那么大,进不了走廊。它是落到房顶上用强酸口水腐蚀掉钢筋结构才钻进来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来得还不算太晚。那只捕食者触手很多,又细又长,镰刀一般带着角质尖端。满地是血,有两个掌握自毁密码的操作员倒在自毁控制台边,腰部之下齐齐断成两截。
这家伙一进来就把控制员干掉了……要命的是我也不知道密码!我抄起冲锋枪哒哒哒扫了它一梭子,高爆枪榴弹打到那层岩石般的外壳上炸得尘土飞扬硝烟弥漫,它居然没事人一样一动也不动!触手末端伸出五十公分长的白色细丝插进服务器机箱缝隙,硬盘绿灯狂闪。它突然“咕”一声,一大口口水高压水枪般喷出来,击中了一台平衡终端和两个技术员。他们立刻双手抱头尖叫着扑倒在地疯狂地扭动。扑腾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四肢一截截地断落下来露出惨白的骨头。
“无关人员别动!这王八蛋对移动目标特别敏感!”苏陵的手下动作很快,迅速分散到平衡室各个角落,把靠边的几个人推了出去。这个地方太窄了,没法用导弹。冲锋枪子弹雨点般倾泻到捕食者身上,它好象受了一点伤,几根细小的触手被斩断滴答着酸液。但没什么大损伤,它照样以惊人的速度读取着硬盘里的信息。
突然我的手机一响,短信。……是谁来的?小冉还活着么?
是老陈!“自毁密码29310 78689 28307 64893”
庄蝶在协调台里,被两层服务器与外面隔开。她今天不轮值,是替谁值班是吧……苏陵平端起冲锋枪,三个漂亮的点射打断了联结两层主机架子之间的机组盒。那个大家伙似乎恼了。睁开一排猫瞳般的眼睛,每只有篮球那么大,至少有十只。缓慢地眨着,像情人间最温柔的凝视,我头皮直发炸。
“眼睛!打它的眼睛!!”苏陵矮下身来躲开触手的攻击,顺手把我按在一张椅子里呼地推到一张没有沾到酸液的控制台后面。一排触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挥过来从我头皮上方一寸处擦过,幸亏我个子矮。兔子缩在我脚边瑟瑟发抖,脸上满是眼泪鼻涕。我丝毫不怀疑他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从来没有任何一秒钟可以这么长,我拉过一张控制台调出程序开始输入自毁密码。身前背后子弹嗖嗖地飞过,任何一颗有丝毫偏离我就会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捕食者疯狂地挥舞触手,酸液四溅血肉横飞。苏陵的冲锋枪子弹打空了,他只好躲在一排主机架子后面两把手枪左右连射,弹无虚发全部命中那大家伙的眼睛。我到现在终于相信了他从前说他在军校四年打靶全是年级第一名不是吹牛。
密码输完,硬盘全部自动断电,武警们刚刚松一口气向外拖技术人员……
那捕食者的触手末端细丝并没有脱落,反而缠住了一个女平衡员的头部,那姑娘刀片般尖锐的女高音只发出半声惨叫,上半个头颅便水果一般被捏碎,红的鲜血白的脑浆溅了一地!
“妈的,这家伙居然连人脑也读!”还好此时捕食者那一排眼睛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