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你这样的我一人能打四个。”
我在胸口捏紧了那条链子,它二十四小时挂在我的脖子上。刚才为什么没有拿出来呢……陈楚你这个……
然后我只好坐下,看着她走掉了。那一缕桔色丝巾仍然在渐冷的风里飘拂。
第十二章
“阿尔法文明遗留第四件超技术武器??王尔古雷战斗机于2008年12月25日试飞成功,试飞员陈楚中校,蓝染上尉。目前青岛是全世界V系列战斗机唯一的组装点。”
哗啦哗啦地掌声,坐在对面空军堆里卡门下手的蓝染红着脸四下看了看,这是他第一次列席A级会议,毫不奇怪地除了随席副官外军衔最低。他笑了笑看看我,也随着人们鼓起掌来。
我身边坐了个大胡子的老外,扛美国海军中校衔头。是我们的技术顾问美国海军技术干部戴维•;克利斯中校。我和空军那边一少校赵文洪充当马路翻译,给他介绍我们新近研发出来的非保密战术。我英语好赵文洪能说会道,把那从来没听过评书的洋人唬得鸡啄米般点头。这家伙是个实诚人,我开始套他话他也不觉。
老陈坐在姜长河下手,中间和我隔了一个后勤部上校两个海军中校。他不时往我这边看一眼,抓起一张便条纸却什么都没写。今天的会主要是表功,几乎成了姜长河的独角戏。而那老家伙事先以保密为名收走了所有的手机,地下工事里暖气太足了,通风又不畅氧含量低得能憋死人。我身边的洋人抹了好几次脑门,我的鼻尖上也晕出了一层油汗。
对面原来苏陵的位置坐了另一个海军少校……没有任何人问一句他去哪儿了,也没有任何关于他调走的消息……肯定是他的中将老丈人罩他,但青岛真的已经那么不安全了么,要那么急速的逃离?
“517技术纵队负责人陈楚中校!”老陈的声音炸雷般响起。“你负责短期内可搭配VF…A1的技术员培训工作!”
“明白。”我站起来低沉地应了一声。
副官康佳及时递过来笔记本,我们是人就栽里面了。后勤,军需,人事,档案各部门都开始围绕这架飞机运作,似乎上空再也没有了随时准备轰炸的虫子。
“任务分配完毕,编制从现在,一月十三日上午十点整投入工作。王尔古雷战斗机成机将编入联合国直属地球联合外空间防御纵队,驻守全球现存的一百五十三个堡垒城市!”老陈在桌子后面站起来,声音坚定得仿佛在斩铁。
但老姜偏偏就插了一句:“还有谁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站了起来,康佳没拉住。腰杆挺得笔直嗓音却疲惫之极。“我有问题,而且很严重。”我看了一下四周,所有的人,中校,上校,姜长河,都吃惊地看着我。只有老陈,目光里带着愤怒,恨不得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
“把精干技术员都调去搞飞机,泡防御怎么办?请诸位同事和首长不要忘记我们每天承受的轰炸密度,足以击毁一座小型堡垒城市。比如合肥,比如都柏林,比如陆沉前的大阪!”
赵文洪把这话翻译给了洋人,他又好一个点头。议论声四起,老姜也蒙了。这老油条机关算尽也想不到他一表态度居然真招来一愣头青。我直视老陈,我怕他干什么?我只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即使不是答案也应该是一个解释。其实我早知道谜底,你藏着掖着不说是吧?我给你推出来让你看看雪地里到底能不能埋住死人!
“我们抽调的是极少部分人员,此外很快会编组技术员第二梯队,不会因此而干扰泡防御指挥部的正常运作。陈中校请自行安排人事工作,加强值班和指挥力度。”老陈强挤着笑了笑,挥手示意我坐下。“我认为已经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散会。”
我随着人群向外走,被康佳拉住了。她递给我一个小纸条,上面是老陈潦草的笔迹。“留下,402”
这座地下工事层数与地面上的楼房是相反的,我晃晃悠悠逛到地下四层,康佳仍然跟在我后面。鞋跟磕在水泥地面上,闷响。
“康佳,我是不是把场子砸了。”我突然停住脚步,这里比上次来的时候干净细致了很多,每个门口都挂了金属的门牌。
“你自己也知道啊。当时我都吓死了,大校把我一个好瞪。”这丫头虽然是我的副官,但习性一点不改,照旧和我成天吵架。
“说不定还能毙了我,你回去吧。”我叩叩402的门。“报告,我陈楚。”
“进!”里面立刻传出声来,我推门进去,康佳立刻自动退到后面。老陈靠在他的桌子前双手攥拳,桌子上四处是散落的演草纸和文件。我走到他身边和他擦肩而立,顺手拿起一张来。上面是他的字迹,涂着些我看不懂的算式和符号。
他没说话,我却咯一声笑了。“什么时候给我妈搞张机票,等到真撑不住就晚了。”
“用不着你管。”
“那有没有个准点,说青岛什么时候陆沉?”我又冷笑一声,双手撑在桌面上。“海大生物研究院提上来的报告说,阿尔法文明和德尔塔的差不多,都是一个整体可以拆散。母舰分裂出次级母舰,次级母舰分裂出捕食者。而这种V系列战斗机,就是把青岛堡垒泡防御拆散造出来的阿尔法版捕食者!哼哼,找不到截流源头,原来是你们把它拆散造这东西了!”
“谁告诉你的?!”他一把扳过我的肩。“是谁?!!”
“这种简单的推算,比搞泡平衡容易多了。而且那V系列飞机动力也基于导流系统,我自己造出来的东西自己当然熟悉。”
“就凭今天会议上的一句话,你就该被拉出去枪毙。”他手下加了三分力度,我的锁骨被捏得发疼。
我抓住他的手臂挺直脖子。“我知道你抽屉里有把手枪你毙了我好了!这飞机坚决不能再造,否则青岛泡防御会崩溃我们就必须陆沉!上海的1800万人死了将近一半,青岛的海水倒灌起来恐怕就会一个不剩!你有机票你可以和你老婆逃到兰州避难你还是个功臣,为什么他们就要去死!蓝染,康佳,周小冉!你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啊?!!”
脸上一麻, 我被一股强力带得在原地转了大半个圈猝不及防狠狠摔在水泥地上。是老陈狠抽了我一个耳光。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打我。
我有点发晕,站不起来……视界一下子模糊。呼吸中带上了浓重的铜锈味道,血从鼻尖嘴角汇成一线流下来,滴在白色军装上分外刺眼。老陈背对着我,双手撑着桌面呼吸粗重,双肩痛苦地一起一伏,似乎在承受极大重压。
我干脆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把上衣脱下来卷成一团,扶着墙壁挣扎着站起身对他行了个军礼。“大校,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青岛将在四月初陆沉,你做好准备。”他还是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艰难地喘息。
我能做什么准备?搞不到机票,我也无处可逃。留下来看着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这座城市被埋入地下一公里的孔穴内任凭海水淹没么?看我的朋友同事老师们这么无助的死掉么?后续救援,能管用才是个笑话。上海死了八百万人啊八百万!
“死我倒不怕,但我想死得像个军人而不是一头猪。”
深夜,我睡不着。从在流亭机场飞行员休息室里临时支的行军床上坐起来,蓝染在身边鼾声如雷,怎么掐都没反应。
苏陵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去西宁了。
而这个城市还浑然不知自己正在死去……
一股至深的恐惧感从内而外在我全身狂扫,我没有蓝染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我时而铁板一块但有的时候却会毫无原由地害怕到死。我此时急切地需要一个封闭的空间我要把自己同外界彻底隔绝开来我拒绝与这个被判了死刑的城市呼吸同一口空气不然我真的会疯掉!
军用通道与民用侯机厅中间有条很短很狭窄的临时疏散道路,此时没什么用,空无一人。只亮着一管小节能灯。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面上,呼吸声在四壁碰撞,混合了回声更接近呻吟。
有什么东西在我裤兜里顶了我一下……老陈给我买的W510C。其实索爱手机真的不错,拍照补光灯亮得好似小手电。白里偏黄的光照在脸上,有点莫名暖意。里面没有通话记录和短信,没有个性铃声MP3,一个乏味之极的人的手机。我盯着它看了好久:为什么你的主人不能偶尔发一次疯呢?
这个时候发疯有很多种啊,我可以打电话给早报晚报QTV告诉他们青岛马上就要陆沉了,可以给任何一个我认识的女人打电话说我爱你对任何一个男人说你去死,最无聊的话我还可以骚扰一下110119啊……真是失败,我连想发个疯当回流氓都当不来……
我终于按下了一个号码。
“苏陵,是我。陈楚。”我擦着金属墙壁坐了下来,蜷缩成一团。这里没有供暖设备只有一个通风口,我快冻僵了。“今天值班,就不去送你了。对不起。”
“哦!你保重!”他对着手机大喊。民用通道还是像原来那么嘈杂,隐隐约约有女人的哭声和婴儿的尖叫。自从上次送周小冉她妈去兰州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里……那个大声哭泣的女孩她走了没有?
怎么还要管那么多啊。我自己都保不了自己了。“我也许……也许没几个月时间了……我知道你到西宁之后会保密换手机,甚至连名字都可能改掉……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了。”
“别这么悲观,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爱。”他笑了,我能想象得到他现在的样子。叼着一支烟,推推那酷似某个超级女生的黑框子眼镜。后面已经响起了登机广播,他在拉着他的妻子随人潮向登机口走去……我不敢见到他我在害怕,科技真是个好东西他肯定不知道我就在隔壁说不定离他不到二十米。要说什么?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怎么知道要说什么……
突然有个无聊又恶搞的念头浮上来。“苏陵,要是你将来有时间有空要写回忆录的话,把青岛的故事写进去吧。就叫《青岛堡垒》。”
“好啊,苏玫也跟我说过这事。……反正到那儿五湖四海的什么人都有,干脆拉拢一批的什么成都南京北京合肥上海……一块写,将来一起出,多热闹。”他在说到“上海”的时候顿了顿。“陈楚,青岛没什么大动作吧?”
我直接按断了通话,苏陵是个聪明人,再说下去我肯定会泄密。原来保守一个秘密是这么一种感觉,它在你心里像一只无路可逃的野兽左冲右突想要撕咬出一个出口,被它经过的地方空荡得一无所有,让你想咬住个什么东西来把它堵在里面。发疯有什么用呢,就算我现在告诉周小冉青岛马上就要陆沉了,她能走得了么?
我怎么才能再弄到一张机票呢……
747客机马达的轰鸣撕破了寂静,我死死攥着手机,捏到指骨发白。
第十三章
今年居然还有春节晚会,两个东北小品演员在台上犯完了傻开始扭二人转,没了往年的华丽伴舞背景,有些寒碜。
我站在第二指挥部二十四楼我的办公室窗前,天空飘着点点细雪。有探照灯的光柱划过天际,间杂着领航用天文笔细而直的绿光。云层并不浓厚,但也很难数清飞机架次。我拿着兔子留下来的望远镜看机型,像是F…22,这批王尔古雷大概是支援旧金山堡垒的。
楼下是战前的君安证券交易所,网络畅通用来做泡平面平衡最合适不过。今天是除夕夜,平衡部的弟兄们破例放假一夜。大多数在围着电视看在兰州录制通过军用无线传输台传送的春节晚会,小部分在打扑克聊天睡觉。只有我和康佳仍处于半工作状态,下面的控制结构建成太早,那时候还没有导流系统。在我靠这个发了家之后干脆装到了二十四楼从前一家进出口行的办公室里顺便把这屋给了我。
中央空调暖气不足,康佳把大衣披到我肩上。
“谢谢。”我没有回头,她倒把一个红信封塞到我手里。“刚才陈大校来视察,就在下面转了一圈。说咱俩过年还值班辛苦了,一人给封了八百块压岁钱。”
八百块钱,其实也不是很多。物价坐直升机般上涨,大米十八块一斤了。要搁战前十八块钱买的米我一手拎来都费劲。还好军官食堂还没怎么涨价,个二十四五来岁的男生要不饿着一天也就出去个四五十块。手底下几个中尉预备役中尉一个月那点钱不够塞牙缝的,到了中旬就红着眼求人请客。货币废除嚷嚷快一年了,再这么下去人民解放军最大的减员原因大概就成了饿死的。
“你说上海现在是什么样子呢。”我抬手在水雾迷蒙的窗玻璃上点了一下。屋里也冷,窗上只是一层薄薄的雾珠,并没有水流下来。圆圆的黑色一点,下面挂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