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指自己的耳朵,“等你喜欢上了我,愿意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到那时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
一阵冲动下,他把白己从没有告诉任何人的计划告诉了她,“我想离开这里。”米罗说,“你能让我离开卢西塔尼亚吗?”
她一下子装出风骚样子,开玩笑地说,“可咱们才认识不久呢!希贝拉先生,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姑娘。”
“好好,也许咱们该多花些时间互相了解。”米罗大笑着说。
她不知怎么摇身一变,化为一只瘦瘦的野猫,姿态优雅地爬上一根树枝,喵喵叫了几声,伸出一只爪子梳洗打扮起来。“我一爪子就能打折你的脖子,”她嘶嘶地低声问,挥着锐利的爪子说道,声音却充满诱惑。“等你落了单,我一下子就能亲断你的喉咙。”
米罗又大笑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这场对话中,他完全忘了自己含混不清的声音。她能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从来没说过“什么?我没听清”。其他人客气礼貌得让人恼火的那些话她一次都没说过。她不需要作出任何特别努力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了解一切,”米罗说,“想知道一切知识,掌握事物的本质。”
“这个计划真是太棒了。”她说,“写求职信时别忘了加上这两句。”
安德发现,奥尔扎多驾驶飘行车比他高明。这孩子的景深视觉比正常人好得多,而且,他只要把眼睛与车载控制电脑联在一起,驾驶过程几乎就是全自动的。安德尽可以把所有精力都用于四面观察上。
勘探飞行开始时,四面的景物显得很单调。无尽的草原,大群大群的卡布拉,远处不时出现一座森林。当然,他们从不接近那些森林,不想引起居住在森林里的猪仔们的注意。他们有任务,为虫族女王寻找一个理想的家,距离森林和猪仔太近不合适。
今天他们朝西去,这是鲁特的森林的另一边。他们沿着一条小河飞行,直到它注入一大片水域,一排排碎浪冲刷着岸边。安德尝了尝水,咸的。海洋。
奥尔拉多让车载终端显示出卢西塔尼亚这一地区的地图,指出两人现在的方位、鲁特的森林,以及最近的其他居住着猪仔的森林。这个地点不错。安德的脑海中传来虫族女王的赞同。近海,水源充足,阳光灿烂。
他们溯河而上,掠过水而飞行数百米,来到一道缓堤上。“有地方停车吗?”安德问。
奥尔拉多找到了一处地方,离山丘五十米左右。他们沿着河岸走着,苇丛渐渐让位给爬根草。当然,卢西塔尼亚上每条河都是这样。
埃拉获准接触娜温妮阿的文件,开始研究这个课题后没费什么力气就确定了基因模式:芦苇与吸蝇共生,爬根草则与水蛇是一对儿,至于无尽的卡匹姆草则用含着丰富花粉的穗擦过雌性卡布托的肚子,使它们产下下一代用粪便给卡匹姆草施肥的动物。卡匹姆草的根部则是盘缠的特罗佩加藤,埃拉证明其基因与欣加多拉鸟相同。这种鸟在地面筑巢,使用的建筑材料正是特罗佩加藤。同样的基因对子在森林中也随处可见:玛西欧斯虫从梅尔多纳藤的种籽里孵化,长大后又产下梅尔多纳种籽。一种名为普拉多的小昆虫则与森林中叶片闪闪发亮的灌木丛是一家。最重要的是猪仔和树,分别居于当地动植物王国的顶层,却融合成为同一种生命。
清单上就这么多,这就是生活在卢西塔尼亚地表的所有动物、植物。水里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动植物。但总的来说,德斯科拉达让卢西塔尼亚变成了一个单调的世界。
但即使这么单调,也具有一种特别的美。地形起伏变化,与其他世界没什么区别:河流、山丘、山脉、荒漠、海洋、岛屿。地形变化的合奏中,间杂着小块森林的卡匹姆草原便是永恒的背景声。眼睛逐渐习惯了这里地表的高低起伏,四散分布的岩石、峭壁、凹地,还有阳光下亮晶晶涌动的水波。卢西塔尼亚和特隆海姆一样,是少有的几个只有一种调门的世界,不像大多数世界充分展现出无穷无尽的变化。但特隆海姆变化较少的原因是它几乎不适于人类居住,其地表温度只能勉强维持生命。卢西塔尼亚则不同,它的温度和土壤条件热情邀请播种耕耘者的犁铧、采矿者的十字镐、泥水匠的瓦刀。把生命带到这里来吧。它呼唤着。
安德不知道,他爱上这个世界,原因便是它和他自己荒芜的生命是如此相似。他的童年被别人无情地剥夺了,规模虽然较小,但残酷程度却丝毫不亚于这里的德斯科拉达病毒。但生命仍在顽强地坚持着,从夹缝中挣扎求生。小个子们以三种生命形式顶住了德斯科拉达,安德·维京则熬过了战斗学校,挺过了长年的孤独。这个世界天造地设与他相配,在他身边走在爬根草地上的男孩就像他的儿子,他觉得自己仿佛从他的婴儿时代起就认识他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滋味,被一道高墙把自己与整个世界隔开,奥尔拉多。我已经让这堵墙倒塌了,你可以自南地走在这片土地上,饮用大地上的清泉,从土地上得到安慰,收获爱。
河岸渐渐形成台地,从台地到河边大约十几米距离。土壤的湿度正好,既可以挖掘,又不用担心挖出的洞穴会垮塌。虫族女王是穴居型的生命,安德感到一种挖掘的渴望,于是他掘了起来,奥尔拉多在身边帮忙。
土壤很容易便挖开了,洞穴的顶盖很结实,不会塌陷。
(对,就是这里。)就这么决定了。
“就是这儿。”安德大声说。
奥尔拉多咧开嘴笑了。安德其实是在跟简说话,也听到了她的回答。
“娜温妮阿认为他们成功了,测试结果全部呈阴性。在克隆出来的虫人细胞中加入新抗体之后,德斯科拉达病毒没有发作。埃拉认为她培育出来的雏菊能够自然产生抗体。如果当真可行的话,你只需要到处撒下雏菊的种子,虫人只需要吸吮花汁就能让德斯科拉达无计可施。”
她的语气很活跃,却只谈正事,不开玩笑.一点玩笑都没有。
“好。”安德说,他觉得很嫉妒——简跟米罗说话肯定不是这样,调笑、取乐、开心,跟从前与安德说话时一样。
赶走这一丝嫉妒很容易。他伸手搭在奥尔托多肩头,把男孩拉近些。两人回到等候着的飘行车。奥尔拉多将这个地点标注在地图上,储存起来。
回家路上安德和奥尔拉多说说笑笑,安德爱他,奥尔拉多也需要安德。
几百万年的进化史决定了,安德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关系。与华伦蒂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里,这方面的饥渴啃啮着安德的心,驱赶着他从一个世界通往另一个世界。这个有一双金属眼睛的孩子,他的聪明又淘气的小弟弟格雷戈,还有具有直觉式理解力,天真无邪的科尤拉,高度自我控制、严于律己的金,像岩石一样独立坚强的埃拉,行动起来是那么坚决果断,还有米罗……
米罗,我无法安慰米罗,在这个世界、这个时间里不行。他丧失了自己终身从事的工作,丧失了自己健全的肢体和对未来的憧憬,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给他找到有价值的工作。他生活在痛苦中,爱人变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再也不能继续与猪仔交流,他们已经转向其他人寻求友谊和知识。
“米罗需要……”安德哺喃自语。
“米罗需要离开卢西塔尼亚。”奥尔拉多道。
“唔。”
“你不是有一艘飞船吗?”奥尔托多道,“我以前读过一个故事,也许是电视,说虫族战争中的一个英雄马泽·雷汉。他让地球免于劫难,但大家知道,他不能永生,等下一次战争爆发时,他将已经死去很久了。于是他们把他送上一艘飞船,以光速飞行,让他飞出去再飞回来就行。对他来说只是两年,但地球上已经过了一百年了。”
“你觉得米罗需要这么极端的办法吗?”
“战争肯定会爆发的,到时候需要有人拿主意。米罗是卢西塔尼亚最聪明的人,也是最棒的。你知道,他并没有疯,就算父亲还在的那段时间也没有——我是说马考恩。对不起,习惯了,我还是叫他父亲。”
“没关系,从很多方面来看,他是你们的父亲。”
“米罗最有头脑了,他明白怎么做最好,他想出来的办法总是最棒的。连妈妈都要依靠他。照我看,等星际议会派来对付我们的舰队飞到的时候,我们肯定需要米罗。他会研究所有信息,他不在时我们学到的所有东西郜交给他研究,让他把各种情况放到一块儿分析,再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安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这么说,这个主意糟透了。”奥尔拉多道。
“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看得更清楚。”安德说,“我还得好好想想,不过你可能说得对。”
两人默不做声飞了一会儿。
“我刚才只是说说而已。”奥尔拉多道,“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把他跟过去那个故事扯到了一起。说不定那个故事根本不是真的。”
“是真的。”安德说。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马泽·雷汉。”
奥尔拉多吹了声口哨,“你的年龄可真大呀。比这些树都老。”
“比所有人类殖民地都老。可惜,这么大岁数,还是不够聪明。”
“你真的是安德?那个安德?”
“所以我的密码也是它。”
“有件事挺好玩的,你来这里之前,主教告诉大家你是撒旦,家里只有金一个人把他的话当了真。可如果主教告诉我们你是安德,说不定你一来这几天我就会在广场里拿石头砸死你。”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不砸我?”
“现在已经了解了你嘛。这就大不一样了,对不对?现在连金都不恨你了。等你真正了解了什么人,你很难再恨他。”
“也许该这么说,除非你不再恨他,否则很难了解这个人。”
“这算不算循环论证?堂·克里斯托说绝大多数真理只能用循环论证的方式表述。”
“我觉得这跟真理没什么关系,奥尔托多.只是原因与结果的关系。造成结果的原因很多,很难分清,但科学只相信第一个原因:推翻一块多米诺骨牌,其他各块也随之倒下。但一涉及到人,真正重要的原因却是目的。这个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就再也无法恨他了。你可以怕他,却恨不起来,因为你自己心中也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你是安德,妈妈可不喜欢这个。”
“我知道。”
“但她还是爱你的。”
“我知道。”
“还有金,说来真好笑。知道你是安德后,他因为这个更喜欢你了。”
“因为他喜欢四处征讨,我的名声之所以那么坏,就是因为我赢了一场征讨。”
“我也更喜欢你了。”
“是啊。”安德说。
“你杀的人比历史上任何人都多。”
“干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你母亲不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你替父亲代言时,我简直替他难过死了。你让大家互爱互谅,但你怎么却在异族屠灭中杀了那么多人?”
“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在打游戏,不知道是来真的。但这不成其为理由,奥尔拉多。即使知道是真正的战争,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当时我们以为他们想杀死我们,我们错了,但当时我们没法知道真相。”安德摇摇头,“我懂得更多,了解自己的敌人,所以我打败了她,虫族女王。我太了解她了,了解到爱上她的程度。也许是太爱她,爱到了解的程度。我不想再打下去了,当时我想退学,想回家,于是我炸毁了她的星球。”
“但今天我们找到了理想的地方,可以让她重获新生。”奥尔拉多严肃起来,“你肯定她不会找我们报仇吗?不会消灭人类,从你开始吗?”
“就我所知,”安德说,“我有把握。”
“也就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把握大到将她复活的地步。”安德说,“我们对任何事情的把握,最多也只能大到这个地步了。相信到一定程度,然后据此行动,仿佛自己的信念就是事实本身。当我们的信念大到那种程度,我们便称之为知识,事实,把身家性命押在上面。”
“我猜你现在做的就是这种事,认定她就是你所相信的那种人,把你的命押在这个信念上。”
“我的心气儿比你说的还要高那么一点儿。我也把你的命押上去了,还有其他所有人的命,我骄傲得连别人的意见都没征求过。”
“真有意思。”奥尔托多说,“如果我问什么人,他们愿不愿意信任安德作出关系到全人类命运的决定,他们会说当然不愿意。但如果我问他们信不信任死者的代言人,他们就会说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