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知道什么,都可能是不幸的,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他用力推开那盏陶制灯盏,呆滞地愣在那儿,深陷的忧虑眼睛打量着巴毕。
“我看你是胡思乱想。”他终于以温和的口吻说道,“诺拉告诉我说,你最近工作很累,酒也喝得很多。她很为你担心,威利,我想她是对的,你需要体息一下。”
他说着,把手放在桌上的电话机上。
“我看你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到其它地方休息休息,不要把自己搞垮了,我来给你安排,如果你同意去阿尔伯克基,乘今天下午的航班。”
巴毕眉头锁成一团,悄然站起身,一声不吭。
“你瞧,”山姆解释着,“基金会有一个小组在新墨西哥州搞挖掘,如果有成果,就能解释在印地安人到达之前,北美的人类为什么会灭绝,不过,你用不着为他们干什么费心。”
他脸上挂着希望的微笑,严肃的表情,缓解了许多。
“威利,休息一个星期,怎么样?”他继续说道,“我给特伊挂个电话,跟报社那边说妥,你甚至可以顺便写篇特写。晒晒太阳,锻炼锻炼身体——忘掉蒙瑞克博士。”
他说着,伸手去拿电话。
“如果安排好,你今天能走吗?”
巴毕摇了摇头。
“我不吃贿赂,山姆。”巴毕话音未落,山姆早已气得涨红了脸。巴毕继续说:“我仍然不懂,你到底要掩盖什么。不过,别想这样把我哄出城,我不走,我要呆在这儿,看个究竟。”
山姆缓缓地站起身来。
“蒙瑞克博士决定,不再信任你,威利——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山姆的声调平淡而冷漠,“他从未告诉过我们为什么。你可能挺好的,也可能有什么问题,可我们却不能冒险。”
山姆表情固执,脸色苍白,有些危险的样子。
“我很遗憾,威利,你故意如此无理。我并不是贿赂你。不过,现在我倒要提醒你,靠边儿,别插手,这件事与你无关,如果你再搅合,我们就不客气了。我很遗憾,可事儿就是这样。”他说着,无奈地摇着头,“好好想想,威利。现在,我得走了。”
他说完,大步走去开门,“等等,山拇!”巴毕抗议似的大声说,“哪怕给我一个有道理的理由也好——”
但是,山姆已经关上了门,匆匆地走掉了,巴毕紧迫几步,可是,电梯的门“砰”地关上了,差点儿碰上他的鼻子。巴毕觉察得到问询台那个男子冷摸的目光。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只有走掉。这座塔式的高楼,如今成了一座不可知的城壁。
巴毕回到路边停车的地方,转身看着那些高高的窗户,噩梦中他曾看到从那里闪出的蓝色弧光,为安放那只木箱,奎恩派人加固房间。他不觉又是一个寒战,搜索着梦里的那股难闻的怪味,虽然他现在闻不到什么,但梦里和现实情景如此雷同,真让他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的理智被完全锁进了那只戒备森严的木箱里。
一阵突如其来的非逻辑的焦虑,迫使巴毕钻进汽车,发动引擎而挂上高速档,打着旋拐上高速公路。傻瓜一个,他自责着。山姆那种既紧张又严肃既懊悔又害怕的复杂的表情,也实在不能让他心里踏实。
他驾车围着校园开,直到那股焦虑渐渐退去,才向城里开去。
看看时间,希望能给艾溥露打个电话,可现在还早。他记起现在该是为《星报》干活儿的时候,瓦尔文上校的档案,还在他的抽屉里。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拒绝做任何标榜瓦尔文的报道,蛊惑选民。
噢,他突然想起,应该去看看罗维娜·蒙瑞克。
她为什么总带着那些古怪的银制旧首饰,不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她和蒙瑞克博士在尼日利亚到底挖到了什么,而那个黑豹的袭击,到底是怎么回事?关于蒙瑞克博士后期的研究工作,她知道些什么?她是否知道在机场伺机谋害博士的是谁?黑暗之子又是谁?如果她能回答其中任何一个问题,为他指点迷津,她的回答就是试金石,可以鉴别事实真相与威士忌造成的幻觉。
巴毕驱车开过办公室,米到中央大街,又拐向北上新河路。格兰哈文依山傍水,有一百英亩的面积,坐落在克拉伦登郊外四英里。
秋天的树木仍旧像一道屏障,医院的病房和理疗师的诊室,统统躲开高速公路上的视线。
巴毕把车停在主楼后面的停车场,医院是一座三层砖楼,活像个监狱。巴毕绕过砖墙,走进阴森森的接待室,这里如同银行前厅样井然堂皇,也可以说像为新神弗洛伊德修建的寺庙。一位苗条的姑娘,坐在一张巨大的桃花心木写字台后面,俨然一副纯洁女教士之态。巴毕上前递过名片。
“我来看罗维娜·蒙瑞克夫人。”他说。
姑娘柔弱可爱的神态,使巴毕想起大学博物馆里一幅埃及公主的画像。她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的,皮肤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泽,眉毛低低的,头顶部略显过长。她信手翻阅着一本黑色封面的书,向巴毕投出梦幻般的微笑。
“抱歉,先生,可我这儿没有您的预约名单,“她的嗓音给人睡意绵绵的抚慰,“您瞧,所有探视病人的,都须和负责医生提前预约,如果您能留下您的——”
“我现在要见蒙瑞克夫人,”
“我很抱歉,先生。”她慢条斯理的微笑,很是特别,“今天恐怕不行。如果您愿意再——”
“谁是她的负责医生?”
“请稍等,先生。”她象牙般纤细白嫩的手指,优雅地翻动着那本黑皮书,“罗维娜·蒙瑞克夫人是今晨八时入院的,她由——”
姑娘柔媚的嗓音美丽动听,像是尊小神灵,“她由格兰医生负责。”
“那么,我就见格兰医生。”
“对不起,先生。”她以甜美的声调回答,“见格兰医生要提前预约才可以。”
巴毕急得倒吸凉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往前走,看姑娘能怎样。姑娘乌黑的眼睛望着巴毕,而巴毕知道,她可以喊来足够多的强壮警卫,以保卫这座神圣殿堂的尊严,他很尴尬,揣摩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格兰哈文是全国一流的心理理疗医院,这个,他知道。所以,没有任何理由对精神病医疗机构怀有偏见。
“蒙瑞克夫人是我的朋友。”他对姑娘说,“我只是想看看她。”
“随意讨论我们病人的病情是不允许的。”柔弱的女教士媚态可掬。“格兰医生亲自负责的病人,您尽管放心好了,蒙瑞克夫人一定会受到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如果您想探访的话——”
“不了,谢谢,”巴毕嘴里小声嘟哝着,走了出去。
逃离开姑娘异样的微笑,躲出秩序井然壁垒森严的殿堂,这座二十世纪供奉新神的高效率寺庙!
可怜的盲夫人不应成为它的牺牲品,他自言自语着。其实,格兰医生是著名的理疗专家,他对夫人一定会非常耐心,而且医术也是高水平的。
出了医院,巴毕大大舒了口气,愉快的呼吸着秋天的凉爽空气,让凉幽幽的感觉浸透整个胸膛,随后,急匆匆地回到车里。又碰了个钉子,不过,还有艾溥露那儿。想到艾溥露,巴毕的呼吸不觉急促起来,喔,活鲜鲜的红头发,快到中午了,他去把那枚玉石小狼还给她,问她是否也做了什么梦——爱尔浮德小姐瘦小的身影打断了巴毕的思路,她正坐在街角的汽车站等车。巴毕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说顺路带她回去。
“太感谢了,巴毕先生。”
爱尔浮德小姐感激地微笑着,露出黄澄澄的假牙,她钻进车,坐在了巴毕旁边,“我刚好错过了上一班车。”她继续感激地唠叨着,“不知下班什么时候才来,我该请服务台的小姐帮忙叫辆出租,可我脑子乱成一团,不知该做什么,哎,可怜的罗维娜。”
“她怎么样?”巴毕急促地小声问。
“急性忧虑症——格兰医生在她的病历上这么写的。”爱尔浮德小姐说话带着浓重鼻音,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她还有些歇斯底里,小要我离开,可格兰医生硬让我走——他们给她服了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
“什么?”巴毕的嗓子哽咽着,“像是什么问题呢?”
“地患有顽固性臆想畏惧症,格兰医生这么说,是一种奇怪的强迫症。”
“哦?”巴毕不安地皱着眉,“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对银制首饰的一贯态度,对吧?格兰医生管那叫‘臆想恐惧顽症’,昨晚上变得更严重了。我们今早晨给她包扎伤口时,把那些怪怪的银首饰摘下来——你知道,她摔倒了,到处都摔破了——可怜的,她疯了似的,要我们把首饰还给她。格兰先生要我回去,把首饰拿来,她见到首饰后,像得回了命一样,不住地感谢我,像是我救了她的命。”
巴毕尽量控制自己,不露声色。
“这种强迫症是什么呢?”
他无力地问道。
“我不知道。”爱尔浮德小姐微微驼着背,抬起头来,用迟疑又悲痛的目光看着巴毕,“夫人想见山姆·奎恩先生。她说有要紧的事告诉他,可荒唐的是,她不肯打电话,也不肯写条子,甚至不相信我会帮她转告,一个劲儿地求我把奎恩先生请到医院来,她要见奎恩先生本人,要提醒他什么。但是,医生是不允许的。”
巴毕觉得噪子眼儿发干,有东西卡住似的,他不再问了,惟恐爱尔浮德小姐看出破绽。车一直没有挂高速档,他手忙脚乱地挂上最高档,沿着新河路,向克拉伦登城里驶去。
“我实在太伤心了,可怜的罗维娜。”爱尔浮德小姐还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听得出,她的确很伤心,“看不见路,哎,什么也看不见,丈夫尸骨未寒,自己又是这个样。她不停地求我们把特克找回来,就是她的那只大狗。她昨晚把狗撒出去,就一直没回来,现在她说,她需要那条狗,要它在黑夜里保护她。格兰医生问她害怕什么,她就是不说。”
巴毕觉得浑身冰凉,他边开车,边呆呆地听着,不敢再看爱尔浮德小姐。他虽然正视着前方,但实际什么也没看见。忽然听到爱尔浮德小姐尖叫,他定睛一看,一辆大卡车开上了鹿溪公路桥。他的车开得太快了,他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随着车轮发出的刺耳尖叫,他们紧擦着水泥护栏,绕过了卡车,两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对不起。”巴毕哑声悄悄抱歉,“我只顾想罗维娜了。”
但心里暗自庆幸,爱尔浮德小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到了学院路,爱尔浮德小姐下了车,巴毕掉头回城里。
将近中午,巴毕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有关瓦尔文材料,不耐烦地等待着和特洛伊勇士花园通电话。
当他最终拿起电话听筒时,要见艾溥露·贝尔的难耐心情却忽然消失了,除了无比诱人的美丽以外,巴毕不相信艾溥露比其他红发女郎更危险,可是,一股控制不住的突发无名恐慌,迫使他放下了听筒。
最好等一等,待恢复正常再说,巴毕劝解着自己。也许,不打电话更好些,直接去。如果他把白玉胸针当面还给艾溥露,她会如何?巴毕想亲眼目赌那一场面。
该吃午饭了,巴毕并不觉得饿。他在一家店停下,喝了杯汽水,又到珉特酒吧喝了杯烈性威士忌。还是这杯威士忌管用,他顿时来了精神,那么该到瓦尔文的法律事务所采访了,也好借此换换脑筋,兴许能对艾溥露这个谜团找到新的视角。
政治家瓦尔文和蔼可亲,他请巴毕喝了杯威士忌,然后便滔滔不绝起来,都是关于他的对手们如何地不择手段。但当巴毕提起下水道工程股票一事,瓦尔文上校的热情和诙谐,便都不见了。他称忽然记起了一个重要约会,巴毕只好告辞,回到自已的办公室。
可他无法集中精力,脑子里除了那个严密把守的木箱子,就是山姆·奎恩令人不快的威胁;他也忘不了,梦中的罗维娜手持银匕首,穷追不舍。她到底要告诉山姆什么;一只绿眼睛的母狼,跃然纸上,在他的打字机前狞笑。
没有必要再拖延了,他推开瓦尔文的材料,决定对艾溥露之谜探个究竟——又是一阵恐慌,他等待已久的恐慌。
已经两点了,艾溥露早应该出来了,如果她真是《号角报》的见习记者。巴毕快步到了停车场,开车回到公寓,取了白玉胸针,一阵狂驶,穿过北主干道,驶向特洛伊勇士花园。
普斯敦·特伊的蓝色豪华轿车停在停车场,巴毕并不吃惊,因为特伊的一位动人的前任秘书,住在顶楼的公寓。
巴毕没在服务台停留,不想让艾溥露预先有所准备,再编山阿佳莎姨妈的故事。他要把胸针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看她有什么反应,她的绿眼腈会怎样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