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摆脱梦魇的纠缠,要提高睡眠的质量,靠我一个人是孤掌难鸣的。
社会上倒是流传着许多标新立异的治疗方法:什么无线电睡眠疗法啊,药物睡眠疗法啊,心理催眠疗法等等——但所有这些方法都只停留在试验阶段,据说实验室的人员还在全力以赴,或许再过上二三十年才能搞出一点什么名堂来。二三十年啊,将占去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阶段!
有次我从书上看到“等价物”这个词,立时怦然心动。对,要寻找某种生物的等价物——这就是我的出路!何不找上某个人来代我睡觉,让他的大脑得到充分休息,把他脑子里的信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就像是从录音带上用磁头录取旋律那样,通过巧妙的互感器传送到我的大脑里,让我再也不必睡眠而还能进行紧张的脑力劳动。这个主意该有多妙!说干就干,没有用多久时间我就制造出了一台具有这种功能的新式仪器。
可是,要想找到一个同意代我去睡觉的人谈何容易?我熟悉的人都是搞科研的,全是些心不在焉又蛮可爱的家伙。不过要想请他们哪怕多睡上一小时,就是挺好说话的人也立马把脸拉得老长老长。我需要寻找另外一种类型的人,对这种人来说,睡觉还是干些别的事情反正都一样。
这个人我终于在街上寻找到了,说得更清楚些——是在一家小酒馆里遇上的。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桌旁,右手抖抖索索举着酒杯,那里面自然是酒精一类的玩意。
“科学毁掉了我的全部牙齿,”当我坐在桌旁时他念叨说,“这些当医生的,总是要我戒酒。医啊,治啊,结果毫无所获,反倒把我的牙齿全都拔光了。”
他略停片刻,脑袋一直在晃荡,后来又傻笑一下,露出他满嘴的金牙:“治我这种嗜酒如命的毛病可难哪……”
“朋友,”我尽可能温和地劝说,“如果科学没能帮上您的忙,那么您也许可以助科学一臂之力……”
“它既没帮我的忙,那我也不帮它……”此人口齿不清地喃喃说着。
“不过,朋友,您何妨试一试呢?”
“不,你这话骗不了我,试一试?各种药丸我吃得够多了,统统不顶用。”他还以为我在劝他再次戒酒呢。
于是我又费上好多口舌向他解释我对他的要求。这个人尽管还算年轻,但已因长期酒精慢性中毒而头脑不清。直到凌晨才总算把他弄回我家,当时他已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
早上醒来以后,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喝点盐水醒酒。在扫视我的房间以后,他悠闲自在地点燃香烟,半点没因置身于陌生环境而惊奇。看来他已习惯在任何地方醒来,即使不在自己家里也无动于衷。
“头还疼吗?”我问。
“疼得很,反正我睡着和没睡着都是一码事,历来如此。”
“也许我能替您解决这个问题。”我马上向他介绍我那台放在墙角的仪器,说明了它的功效,并正式提议今后他代替我睡觉。
可是这位未来的合伙人显然已忘记昨晚谈话的全部内容了,为此我不得不重复一遍已说过的话,再次介绍我的工作情况。为了说服他,我捧出设计的种种图纸、方案和我近来发明的种种模型。有的模型能飞,有的能爬,有的能潜水,有的能跑,还有各种眼下不够完善的半成品。我详细介绍这些发明具有哪些优点,并保证将来他也有一份功劳,因为他是我的合作伙伴。
令人失望的是,所有的这些图表、公式以及说明等等,对这位从小酒馆请来的人全都是对牛弹琴。只有当我的那些小模型开始跳跃、飞翔、翻筋斗、发出尖叫并爬到他的膝上时,他才被打动了心。
“难道这一切都是您发明的吗?”他惊讶地问,一面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用塑料制成的小玩意。它正在为他梳头,还给他喷上香喷喷的定型摩丝。
“我亲爱的伙计,”我已在这样称呼他,“如果拿这点成绩和我们两人将要着手去干的事业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我们工作的进展肯定会突飞猛进……”
“那我就同意了。”他截断我的话并立即要求启动仪器,原来他这时已困得要命。
应当说,我的实验进行得十分成功。在所有的人都为整天工作而疲劳不堪时,在他们必须坐下来读读晚报以求放松时,在大家饭后散步或谈天说地时,我依然还能工作。我的大脑清醒无比,应付裕如,完全可以胜任沉重的工作负担。每当半夜别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从一数到上千,命令自己尽快入睡时,我仍在凝神专注、浮想联翩,或是奋笔疾书,或是推导公式,创造性的劳动赐给我无限的欢乐!
“要知道我有的是时间,时间!”我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语,“而你们只能咒骂自己的无能,要么头痛欲裂,要么心电图出现危险的曲线,或是头发如同鞋刷上的毛那样脱落不休。你们只能去找医生求助,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医生嘛,也总是重复说什么你需要新鲜空气啦,多吃水果啦;别喝烈性酒啦,最重要的就是劝你减轻工作,尽可能地多多休息……还能怎样呢!劝你少干活!哈哈哈!”于是我纵声大笑,无须担心吵醒我的伙计,他鼾声如雷,睡得同死人一般。
仪器并没有整日整夜开个不停。伙计每天既要为我睡上八小时,还要为自己睡上八小时,此外总还得要有八小时让他起来活动活动,吃吃饭换换衣服什么的,加起来正好是一昼夜。
有时我还在白天就推醒他,这总是发生在工作取得新的辉煌进展的时候。他逐渐有点兴趣听取我的解释,想弄清某些细节,越来越像是我的伙计,在和我一起开拓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业。
如果说第一次醒来时他只是挥挥手,嘟哝几句什么“干得不错,好好干”等等,那末在一个月后他已经乐于观察图纸,帮着在没完工的样品上拧紧螺丝,有时还从我肩后窥视我在笔记本上所写的公式及方程式。他的目光越来越显得深沉,说话越来越有条理,他开始能够分析问题,甚至还指出某些不足之处。
我对他说:“好伙计,相信您不久就能达到中专水平了,照此下去连拿大学文凭也不在话下呢!”
最后的这句话虽然只是说说而已,不过也并非胡诌,我相信我自己的观察能力,它从来不会骗我。两个多月的时光一闪而过,我的科研成果累累。在单位里当我汇报工作时,大家简直目瞪口呆。
“他似乎长着三头六臂呢。”我听到有人在这样议论我。
“这家伙实在是个怪人,是个超人。”吸烟室里人们的话题也离不开我,“他的精力旺盛得叫人五体投地!”
“真是看不出,”头儿对我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您居然有时间去看电影,兼着一大堆社会工作,还去参加滑雪比赛,滑得比哪个人都快。结果工作上依然取得如此成就!这里面有什么鬼名堂吧?”
“这正好是参加滑雪运动的结果,是新鲜空气的功劳,是它们创造了奇迹!要记住医生的话,我亲爱的头儿!”我答道,也报之以狡猾的一笑。
我考虑目前公开我的秘密为时尚早,还应该再进行几个月的实验。但这时突然冒出一件咄咄怪事。
在某个风和日暖的一天,当我对新产品进行设计时,我发觉自己对着图纸一筹莫展,脑子里空空如也。那一天我怎么也不想干活,而且第二天和第三天又都如此,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我不得不去检查仪器是否正常,结果证明它并没问题,接着我又怀疑自己也许生了病,但体温表又告诉我体温是36。8°。
我枉然地瘫坐在书桌前——困惑难解。眼前的方程式变得极为陌生,无法理解,实际上这些方程就是我自己不久前刚刚推导出来的!
不知出于一股什么力量的驱使,我茫然站起出了门,迷迷糊糊走过大街小巷,来到小酒吧。侍者为我斟酒,一杯又一杯地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是怎么昏昏沉沉回家的。可是一进家门,顿时酒意全消:我的伙计正在桌前,不停地在书写什么!
“您在这里干吗?”我的语气颇为生硬。
“我说伙计,”他居然也这样来称呼我,“您的手稿存在着错误。开头还好,但后来的计算可就出偏差了。”
“什么?你竟敢这么说!”我嚷道。
“现在一切均已改正,伙计。”他仍在微笑,对我的发怒置之不理,“您可以自己来看看。”
我接过以后一看吃惊不小,他说得完全正确:我的的确确犯了错并且被他纠正过来了。
我跌倒在椅子上,他则端坐在另一把椅子中,他的话如同透过大雾传了过来:
“您过去并不常犯错误,但现在嘛……就很难说了。这一阶段我倒在突飞猛进,也许已能和您并驾齐驱,您的所有这些图纸、公式和计算我都了然于胸。这说明仪器除了让我代您睡觉以外,同时还把您大脑中的信息以及知识传递给了我,又把我的一些糟糕品质传给了您!可以说,这台仪器反倒把您变成了酒鬼。不管我们自己愿不愿意,事情已经这样发生。如今只有顺其自然,从今天起,代我去睡觉的应该是您,而由我来工作,一直到我们再次恢复到原来的状况为止。”
我的上帝!他甚至在用我的说话方式对我下达指令,连语气和口吻都是我的!我敢和世界上任何人争辩,但怎么能和自己争辩呢?、
“呃,呃……也许您是对的……”我说话吞吞吐吐,于是仪器又被启动起来。
现在我们相互就像两班制交换那样轮流上班和睡觉,工作倒是热火朝天,每次我碰上难题,他一下就解开了,而他出错的地方又被我纠正过来。对于特别复杂的难点我们就关闭仪器,一起合作来解决。
只有一件事情总是让我不太舒坦:我对目前这种平起平坐的局面实在耿耿于怀。于是有一天我决心再次改变这台仪器的功能,在轮到我值班时私下对仪器的机理进行彻底解剖,取消它这种转变脑功能的作用。尽管改装难度极大,几乎占去我那天的全部时间,但我毕竟完成了这项任务。
可是我低估了我的那位伙计,他马上发现了这一切,这当然对他是不利的。于是他又把仪器改装回来,也把全部时间都花费在这项工作上。
这活脱脱是一场两个巨人之间的战斗!结果是每天他干他的,我干我的。彼此之间不再合作,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拉锯对抗赛,原先的发明任务已被置诸脑后,双方全憋着一股劲,看看谁胜得了谁!
结果还是我首先投降,或者说是我首先恢复了理智。我决定不再去改造仪器,而是唤醒这位伙计。
“我还没睡够呢。”他却冷冷地说,又翻过身把脸朝着另一边,“看在上帝的份上,去干您自己的事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我沉住气,尽可能把话说清楚:“请您听我说,我们别再对着干了,你我都不可能如愿以偿的。作为伟大的科学家,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科学工作者!”他按捺不住,勃然大怒,“我已决心要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谁也不能阻挡我……”
“我不是想阻拦您……”我发急了,“我是在为您感到骄傲!要知道我们已经证明,任何人哪怕是个傻瓜,都是可以重新塑造成另一种人的。只要他自己愿意,每个人的大脑都可以开放,都可以重新改造!”
我的话发自肺腑,滔滔不绝:“这意味着,仪器的作用完全不只局限于代替人去睡觉,您考虑过吗?”
“它的确能改进成为一台脑功能改善仪,”他马上平静下来,并且兴致勃勃地说,“为什么我们不进一步去发展它这种功效呢?”
从此,我俩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不久这台能传递脑信息的仪器已被我们从根本上加以改造,使它只能传递智慧而不产生任何副作用。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便正式发表了这个被人称为是纯属幻想的实验报告。我的伙计也朝气蓬勃,还单独取得了一系列的科研成果,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是个酒鬼。新闻记者纷纷对他进行采访,于是我们都成了风云人物。
我又找到了第二位、第三位以及更多的伙计,他们都通过这台仪器受益非浅,有的成了革新家,有的在技术上取得出色成就。有时大家在街上相逢,能长时间地站着交谈科学上的最新成就;有时也无拘无束地聚在一起,海阔天空,无所不谈。他们最爱听的就是关于我那第一次实验的故事,每次都要我把那第一台旧闹钟捧出来,照例介绍说:“一切都是从它开始的,这台鬼闹钟连人都吵不醒……”
《我的密探》作者:罗伯特·谢克里
我从没想到人的一生能碰上那么多麻烦和折腾,而要说清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