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林屡屡蹲下来擦汗,吃吃窃笑。
“您别装糊涂!”我嚷道,“这第二只螃蟹是打哪来的?”
“生产的!这是在夜里生产的!”
我紧闭嘴唇,一言不发,走向螃蟹,它们背上有缕青烟袅袅上升。刹那间我只觉得这是幻觉:两只螃蟹正在努力地工作!它们用触须很快接触金属块,并在它表面打出一个光亮的电弧,象电焊工似地切下一块,又很快地塞进宽阔的大嘴。螃蟹内部嗡嗡作响,有时还从嘴里吐出一股火花,然后第二对触须就取出已做好的零件。
这些零件渐渐从蟹嘴里推出,并按一定顺序排列在它肚子下的平台上。
平台上的第三只蟹已具雏形,这时另外一只螃蟹也在紧张地加工又一只螃蟹。我为所见惊诧不已。
“难道这些家伙在生产自己的同类?”我大声嚷。
“完全正确。这些机器的唯一意义——就是生产出自己的复制品。”库克林说。
“难道这是可能的吗?”我茫然反问。
“为什么不能?要知道任何机床,例如说车床吧,它就能制造组成它自己的各种零部件。所以我产生一个念头:发明一种自动机,能自始至终生产自己,就是这种螃蟹。”
我反复领悟工程师的话,这时第一只螃蟹的嘴张开了,打里面吐出金属宽条,盖没了所有平台上已制好了的构造,就这样成为第三只螃蟹的背部。当蟹背完成以后,飞快的前爪又已经焊上带小孔的前后金属壁。新的螃蟹就完成了,和原来的兄弟一样,在它背上的凹处也闪亮着金属小镜,中间有颗红色晶体。
螃蟹制造者又在挑选新的坯料,而它的孩子也开始用爪子在沙地站起来。我发现,它背上的镜子开始缓缓地旋转以寻找阳光,站了一会儿,螃蟹就爬向海岸喝水,然后它又爬到阳光下一动不动地曝晒。
这一切莫非都是我在做梦?
库克林说:“现在第四只又完成了。”
我转过身,看见第四只螃蟹已经诞生。
这时最先的两只,若无其事地继续在金属堆前,切下又一块金属并塞进自己嘴内,重复它们原先所做的一切。
第四只螃蟹同样爬去喝海水。
“它们干吗要喝水?”我问道。
“为了充电。只要有太阳和水,背上的小镜子和硅电池就能转化出电能,用以完成所有的工作。晚上它们依赖白天存储的能量继续工作着。”
“就是说,他们是日夜工作的?”
“对,日夜工作,从不间断。”
第三只螃蟹蠕动起来,同样爬向金属堆。
现在有三台自动机在工作,而第四只则在充电。
“可是金属堆里并没有制造硅电池所需的材料啊?”
“这种材料要多少有多少,”库克林用脚踢踢沙子,“这就是硅的氧化物,在螃蟹内部电弧的作用下,用它能提炼出纯净的硅。”
我们在黄昏返回帐篷,这时金属堆旁已经有六只螃蟹,另外两只还在打盹。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晚饭时我问库克林。
“为了战争,螃蟹是种可怕的破坏性武器。”他坦白地说。
“这我就不懂了,工程师。”
库克林嚼着红焖牛肉,不慌不忙地说:“设想一下,如果把这些家伙悄悄放进敌人领土上去呢?”
“那又会怎样?”我停止了咽食。
“您知道,什么叫作几何级数吗?”
“懂那么一点儿。”
“我们昨天是从一只螃蟹开始的,现在它们已经有八只之多。明天将达到六十四只,后天就是五百二十只等等。过上十天,它们就将超过上百万。这会耗费掉大量钢材。”
听到这些数目,我吃惊得不知所云:“是的,但是……”
“这些螃蟹在短期内能吃掉敌人的全部钢材,包括他们的坦克、飞机、大炮,他们所有的机床、机械装备以及全部的金属。一个月以后,全球的金属都将片甲不留,它们全被用来复制成这种螃蟹了。”
应该指出,在战争时期,钢材和各种金属当然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难怪部里对您的玩具如此发生兴趣……”我喃喃地说。
“正是如此,这只是第一台模型,我准备大大地简化它一番,加快螃蟹自我复制的过程,使速度提高两到三倍。其结构也将更为坚固,行动更加轻捷,测定金属存储量的本领更加灵敏。那么在战时,我的武器就将比鼠疫更凶狠,我指望能使敌人在若干个昼夜里就消耗掉全部金属资源。”
“是啊,但如果这时螃蟹吃光敌人后,又爬回来呢?”我大声嚷道。
“这是个次要问题,可以为它编制密码,当它一旦回到本土以后,就用密钥来控制它。于是,还能把敌人的金属储备统统搬回到我国来。”
……这天夜里,我做噩梦,身上爬满了成堆的金属螃蟹,它们的触须在瑟瑟抖动,它们身上的青烟袅袅上升。
三
库克林工程师的螃蟹仅过了四天就布满了岛屿。如果相信他的计算,它们现在应该超过四千只了。在阳光下它们的躯体精光晶亮,到处可见。当一堆金属耗完以后,它们就在岛屿上爬动寻找新的一堆。
在第五天的日落以前,我见到一幅可怕的图景:两个螃蟹由于抢夺一堆锌而互相攻击。
这件事发生在岛的南岸,我们在那里存放了一些锌条,各处的螃蟹周期性地跑到那里取用。当时在锌坑旁一下于来了将近二十只螃蟹,于是就开始了一场真正的斗殴。它们相互推搡碰撞,其中有一只比其它更为灵活,更为厚颜无耻和结实强壮。
它推开同伴,从它们的背上爬过去,拼命打坑底拖出一块锌条。正当它达到目的时,锌条又被另一只蟹咬住,两方各自把金属往自己方面拖。后来那只灵活的螃蟹终于取得了优势,而它的对手也不肯善罢甘休,紧迫不舍,甚至爬到它的背上,把自己的触须伸入它的嘴中。
接着两只螃蟹的触须相互纠缠,它们以可怕的力量撕咬起来。
周围没有一台自动机对此加以注意,听任这两个恶棍进行殊死决战。那只爬在上面的螃蟹猛然被翻了个仰面朝天,它的肚甲被掀起来,露出了内脏的机械。在这一瞬间,它的对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用电火花把它烧成扁条,胜利者撕下它的杠杆、齿轮、导线,一古脑儿送进自己的口中。
随着零件落入这强盗的腹中,它又在疯狂地生产新的零件,狂热地进行着下一代的安装和配备。
只过去几分钟,它的平台上就有只新螃蟹落到了沙滩上。
我对库克林讲述此事,他付诸一笑,说:“这正是合乎需要的。”
“为什么?”
“正该如此!优胜劣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最最完善的螃蟹将生存下来。”
“什么叫做最完善的?它们全都一模一样。据我所知,它们是自我复制的。”
“您以为会复制出绝对相同的下一代吗?您应该明白,甚至在生产轴承所需的普通钢珠时,也是不可能造出两颗完全一样的弹子来的,而那里的情况还简单得多。螃蟹都配有自动跟踪装置,把所造出的下一代与它本身进行比较,结果每一代都只得到上一代的某些遗传因素,最后就出现了进化,它们将更强更快更为简单。所以我根本不必坐在图纸前面,我只需等待,当螃蟹吃完金属并开始火并时,就会产生我所需要的自动机了。”
这天夜里,我久久坐在帐篷前呆望大海。
当我沉浸在遐想中时,几只金属生物爬向我的身边,一路上它们都在吱扭作响,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有一只螃蟹直接向我爬来,我厌恶地踢了它一脚,让它来个肚皮朝天。几乎在同时立即有另外两只螃蟹爬了上去,黑暗中亮起了炫目的电火花,这个不幸者马上就被切割成了一块块!我可受够了,快步走回帐篷,从箱子里拿出一根铁棍,库克林早已酣甜入梦。
我蹑手蹑脚回到那一大帮于螃蟹那儿,用尽全力朝其中一只砸去。
不知我为什么会以为这能使其余螃蟹吃惊受吓,根本没那么回事!被我打死的螃蟹身上早已又有其它螃蟹扑了上去,火花重新亮起。
我再次打了好几下,但这只徒然增加了电火花的数量,而岛上深处又有不少螃蟹在朝这里蜂拥而来。
黑暗中我只能辨别螃蟹的轮廓,在这一大堆打群架的蠢物中,我突然发现有一只硕大无比,凶相毕露的螃蟹。
我瞄准了它,但当棍子碰上它背时,我大喊一声,一下子蹦得老远,强大的电流通过铁棍使我触电!这坏蛋的躯体不知为什么竟会带上高电压!进化的结果形成了自卫的本能——在我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个念头。
我战栗不已地走近这一大群嗡嗡作响的怪物,想夺回我的武器,可惜它已经无影无踪。在黑暗中我凭借若干电弧的闪光看到铁棍早被切光,那个最大的家伙干得特别卖力,就是让我触电的那一只。
我回到帐篷躺在自己的铺位上。
过了一会儿我渐渐入睡,但好梦不长,我又被突然弄醒:身上有个冰凉沉重的东西在爬动,我立即翻身站起,螃蟹——我甚至还没能马上认出它——已消失在帐篷深处,几秒钟后,我又在那儿发现明亮的火花。
可咒的螃蟹直接上我们这儿来寻找金属了!它的触须在切斟盛装淡水的铁箱子。
我迅速推醒了库克林,慌不择言地告诉他所发生的一切。
“马上把所有罐头藏进海中,特别是食品和淡水!”他下令说。
我们着手把铁罐头搬运到水下,堆放在海底的沙土上,那里的海水几乎有齐腰深,还堆放了所有的工具。
我们全身湿透,疲乏无力,在干完活以后坐在海边待到天明。库克林沉重地呼吸换气,我内心反而高兴,他真是自作自受。我现在相当憎恨他,巴望更大的惩罚降临在他的头上。
四
也不记得我们登上这个岛屿已有几天,但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库克林郑重其事地宣称:“现在真正的好戏即将开始,因为所有的金属都已被吃光了!”
的确,我们巡视了所有在早些时候堆放金属的地点——全都空空如也,海岸和灌木丛中都只剩下些空沙坑。
所有的金属板条、方块都已转化成了螃蟹。它们数量惊人,在岛上狼奔豕突。它们的行动快捷如风,电池被充到饱和,又没有活干,只得无所事事地沿着海岸搜索,爬进灌木丛中,相互碰撞,甚至还撞上了我们。
我审视它们,深信库克林讲得不错:螃蟹的确各不相同,它们的块头、行动、蟹螯等等都不一样。看来,它们内部的差别还将更大。
“怎么样,”库克林说,“是让它们打仗的时候了吧?”
“您当真能让它们打仗?”我问。
“那当然,只要给它们一丁点钴就行。事先我已设计好,哪怕吃上一点点的金属钴,嘿嘿,它们互相之间可不客气哪!”
第二天早上我和库克林去了我们的海底仓库,从海底捞起每天的饮食定量:罐头和淡水,还有四条特地储存下来的灰色钴棒。
当库克林返回岸上时,他高高举着钴棒。一些螃蟹立即围住了他,新金属的出现显然使它们十分焦急,我站在几步开外惊奇地注意到有些螃蟹甚至能笨拙地往上跳动。
“由此可以看出,它们行为已有了新的变化!差别将越来越大。在这场搏斗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才会生产出更加完美的后裔。”
在说这句话时,库克林把一条又一条的钴棒扔向远处的灌木丛中。不少螃蟹立即扑向钴棒,馋态可憎。它们开始用电火花切割,外面的螃蟹徒然想分得一杯羹,有些则爬到同伴的背上,如狼似虎地设法挤进去。
“瞧,这就是第一场决斗!”军事工程师高兴地叫嚷,拍起了巴掌。
赶了几分钟,在库克林扔下金属棒的地方,整个成了一片屠场,各处的螃蟹还在朝那里奔去。
越来越多的钴被螃蟹蚕食鲸吞,它们霎时变得横蛮凶猛,无所畏惧,扑向自己的同类。
在这场战争的第一阶段,站在进攻方面的都是那些已尝到钴的家伙们。它们把从四面八方奔来此地的机械生物撕个粉碎。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螃蟹吃了钴,战争也越发惨烈凶狠。这时,在殴斗中诞生的新一代已参加了进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螃蟹,它们的个子矮小,动作如电。我很奇怪,它们似乎不再需要传统的充电过程,如同它们祖先那样。
太阳光的能量已足够它们使用,它们背上的镜子比同类要大得多,而个性却异常残暴:它们能一下子攻击好几只螃蟹,用火花同时切割两到三个对手。
库克林站在水中,他脸上洋溢着沾沾自喜的神情,时而搓手,时而乐得直哼哼:“好,精彩!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