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我说着,转过身,背对着他说了一声,没有再与他道别。
我往外走时被老夫人挡住了。我仍然向前走去。
我看到她的外表有些异样。她的嘴角下垂,嘴唇微微张开,锁着额头上有皱纹,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眼看到我,便觉来者不善。我朝前走的样子使她害怕。她站在有三四个台阶的最上一层,台阶可以通到暖房地面。看到我要冲她过去,她向后退了一两步。
我根本没向她表示任何敬意。
我的内心充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冲动愿望,想骂她。因此,我用下面这些话来说明我对这个可怜的、衣着华贵的老太婆的看法,“你们霸占着土地,你们这些该死的土地窃贼们!”我直截了当地冲着她说。
没等她回过味来,我粗野地把她甩在一边,攥着拳头,大步而去……。
我走了过去。宇宙还像往常一样没有变化,只不过里面出现了漩涡和危险的征兆。
当时,我一直没有想到大部分富有的人绝对地相信他们的富有。我认为他们看待事物和我没什么两样。但是,事实却不定如此。
毫无疑问,我使她受了惊,并吓坏了她。但是,她仍搞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
像她那类人中没有一人会想起这种仇恨的火花总在照亮他们看不到的黑暗。这火花从黑暗中一跃而起,然后消失了。就像夜晚漆黑的路边一个身影被车灯照亮,然后又重新被黑暗吞没了。他们视其为恶梦,于是想方设法在受它困扰时忘记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四章 战争
从我斥责了老弗拉尔太太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代表。作为男子汉,我代表了世界上所有被夺取了继承权的人。我没有骄傲的快乐的期待,我愤怒地向上帝向人类造反。不再有任何含糊的意图阻碍我。我清楚我想要干什么。我要进行抗议,否则宁愿去死。
我要进行抗议,不然宁愿去死。我要杀死内蒂!内蒂,她微笑而顺从把我自己交给了另一个人。她现在代表了所有那些可想象的而我却没有的快乐,代表了年轻人一颗失落的心中的想象,代表了生活中得不到的欢尔。内蒂,她代表了所有得益于我们这个所谓不可救药的非正义的社会秩序的人。我要把他们两个都毁灭。等干完这事,我就会开枪,把自己也毁灭,看看我死了还会受到什么报复。
我下定决心这样做,我感到极为愤怒。在我头顶上,巨大的流星向天穹飞翔,得意而自豪地飞越了黄色暗淡的月亮,使周围的星星黯然失色。
“让我去摧毁!”我喊着,“让我去杀!”
我抑制不住地喊叫着。我的血在翻沸。这激起我的食欲,也使我感到很累。
好长一段时间,我正在石南丛生的荒原上四处找寻食物。那条路通往下高地。一路上我自言自语。夜色已经降临,我正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走在这17英里的路上,从没想过休息。从早上到现在我没吃一点东西。
我猜自己疯了。但是,我还能回想起我当时的胡言乱语。
当我走路时,有几次,我叹惜着穿过既非白天又非夜晚的明亮之处。有几次,我语无伦次地和我称作万物之灵的神进行理论。但我总是在对天上的那束白色的光辉对话。
“为什么我在这儿只是为了忍受耻辱?”我问,“为什么你给了我难以满足的骄傲?为什么你赋予了我想分裂自己的欲望?是在嬉弄我吗?在这个世界上,你在与你的信徒开玩笑吗?我……即使是我,也会比这更幽默!”
“为什么不向我学习某种怜悯的正派礼仪!为什么不尽力去挽回?我曾经整天地要弄过那些可怜的小人物吗?我曾把他们弄脏了拖着走,脏得令人作呕;让他挨饿;让他受伤;让他痛苦过吗?为什么你该这样做?你的玩笑太无趣了。试一试开小一点儿的玩笑,你会吗?试试那些不会太伤害人的玩笑。”
“你说这就是你的意图!你对我的意图。你在使我具有与生俱来的悲痛。噢!让我怎么能相信你?你忘记了我有眼睛去找别的东西。让我走自己的路吧!上帝!车轮下的那个青蛙是干什么?那只猫会把那只鸟撕碎吗?”
这样责问了那个神灵之后,我就把一只手奇怪地向天上伸去,说:“快回答我吧!”
一周前,天上一直有月光。可现在光线很弱,朦朦胧胧,我只有靠分辨一块白一块黑的地面艰难地穿过公园的那片空地。一层低低的白色薄雾离地面不到三英尺,迷迷蒙蒙地笼罩草地。那片树林鬼怪般地从远处幻想的大海前升起。那天夜晚,这世界显得浩大、虚幻、奇异。外面似乎没有人,我和我有点沙哑的声音在寂静树林中孤单地飘动。有时,我争论着;有时,在心情沉闷时,我会跌倒;有时,我感到剧烈地折磨。
当我一想起内蒂对我的挖苦和嘲讽,想到她和弗拉尔彼此相携,突然间,冷漠中又爆炸出阵阵狂怒。
“我不会就此罢休!”我叫喊着,“我不会就此罢休!”
一次疯狂的发作之后,我从衣袋里掏出枪,向着静静的夜空鸣放。三次,我都打中了目标。
子弹从空中掠过,受惊的树木在不断减弱的声音中述说着我刚做过的暴行。随着枪声慢慢消逝,广大的夜空又逐渐平静,接着又是一片寂静。我的射击,我的咒骂,我的亵渎神灵,我的祈祷……我再一次祈祷……一切被寂静吞没了。
怎么说呢?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吼叫,它使人镇静,使人不知所措。它消失在宁静的压倒一切的明亮的国渡里。我的枪声,惊醒着周围的一切,一下子变得巨响,然后,消散去了。
我发现自己站着,手枪还在手里握着,惊讶地发觉我的情绪被某种不能理解的东西浸透。接着,我抬头望去,看着天上那颗巨大的星体,凝视良久。
“你是谁?”我忍不住开口说。
我像一个呆在冷漠荒野中的人,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也消逝。
当我走过克莱顿高地时,我想起我没能看到大群大群的人整夜走出家门观看慧星。原来,那个站在临时围篱外废料堆上的小个子传道士在告戒罪人们在最后审判到来之前去恕罪,现在,他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过了半夜好久,人们都回家了。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来,孤独和寂宽使我感到疑惑。因为慧星的光亮,气灯都显得没亮了。在静静的主街上,小个子卖报人已关门休息了。但是,一块布告牌一直摆放到很晚,被人遗忘在外,上面还贴着广告。
布告牌上,仅有一个字,字母很刺眼,那是:“战争”。
你想想吧!空旷的简陋的街道,我的脚步声,没有人醒着,也没有声音,只有我!我在布告前说一下,在人们沉睡的寂静中。匆忙中布告牌被武脏了。那布告分外清楚,那个词有点反常,让人看倍觉吃惊。它预示着巨大灾难的将要来临。
“战争!”
我从一种平静的状态中酥醒来,经常,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情感的冲刷。
时候已经不早了,母亲就在我的床边。她用旧托盘给我准备了早餐。
“多睡一会儿,亲爱的。”她说,“你一直在睡。昨夜你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三点钟了。你一定累坏了。”
“看你那张脸,”她继续说,“白得吓人。你的眼睛闪着……让你进门时,我吓坏了。你站在台阶上站都站不住。”
我的眼睛慢慢地转向外衣口袋。那里有东西还在。她可能还没发觉。
“我去了柴克斯黑尔。”我说,“你知道,可能?”
“亲爱的,昨晚我收到一封信。”她说着,低头靠近我,把托盘放在了我的膝上,然后,轻轻地吻着我的头发。那时,我们两人都静止了,保持着那种姿势。她的脸颊恰好吻到我的头发。
我从她手里接过托盘。
“别碰我的衣服,妈妈。”当她向我的衣服走去时,我急忙说,“我的衣服很干净。”然后,当她转身走后,我吃惊地说着:“天哪!妈妈!就
差一点儿!我知道,一点点……现在……亲爱的妈妈,噢!好了,别管我!”于是,象一个温顺的仆人,母亲从我这儿走开了。
这世界和我一直在多么粗暴地利用这种顺从啊!
那天早上,我似乎不会再发怒,悲痛中我又变得坚强起来。我的意志似乎像钢铁一样坚强。现在,爱、恨、恐惧全部消失了。我只是非常可怜我母亲在承受着将到来的一切。
我一边慢慢地吃早饭,一边在想,我怎么找到那个叫夏弗姆伯里的地方,我怎样才有希望到那儿去,我手头只有不到五先令。
我有条不紊地穿着衣服,选了一件领口磨损最少的衣服。仔细地刮了刮脸。然后,我去了公共图书馆去查找一份地图。
夏弗姆伯里在埃塞克斯海岸,由克莱顿到那儿要走很长的路。
我到火车站后,从列车时刻表上抄录了一些内容。我问了一位行李员,他对夏弗姆伯里也不太熟悉。但是,售票处的工作人员帮助我。我费空心思。终于弄清楚了想要知道的一切。
然后,我又走到了撒满煤屑的街上。至少,我需要有两镑钱才行。
我走回公共图书馆,进了报刊阅览室仔细去思考这个问题。一个新的情况突然打断我的思路。人们似乎对早晨的新闻而骚动。屋里现在的气氛也很反常,人比平常多,说话的人也比平常多。
一刹那,我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我想起来了:“战争,与德国人的战争。没错!”
据说,一场海战正在北海进行。去他的吧,我又思考起自己的事来。
我想起了帕洛德。我能去和他谈谈,然后向他借点钱吗?我掂量着有多大的把握。
然后,我又想卖掉点什么或典当点什么。可这也行不通。
我的那件冬天穿的外衣即使是新的也会晤不了什么钱。我的手表也不能卖许多先令。把卖两件东西的钱加到一起也许还差不多。
怀着矛盾的心情,我想起平时妈妈去取租金的小储藏箱。她总是悄悄地去那儿不让人发觉,而且,她总是把它锁在寝室的茶叶箱里。我知道我几乎不可能从她那儿主动地得到钱了。而且,尽管我对自己说在爱与死这个问题上,任何琐碎的事都是不重要的,但是,只要我一想到那个茶叶箱子,我就无法脱离使人烦恼的疑虑和不安。难道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吗?或许先想其它办法,再向她乞求,可能会得到比我需要的还多几先令的钱。
生平第一次,我心平气和地想到了那些生活稳定的人的儿子们,我对自己说:“他们这些人会发现自己不会在当铺里潇洒一回。然而,我一定会设法应付过去的。”
我感到时间飞快,但我内心并未对此激动。稳重就是快捷。帕洛德常这样说。而我打算把一切都前前后后地盘算好,然后找准遥远的目标,像射出的子弹一样直取目标。
在回家吃午饭的路上,我在一家典当行前犹豫了一下。我决定暂先典当我的手表,我先找到外衣时再说。
我一声不响地吃着午饭,在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中午饭是土豆饼,主要是土豆,搭配一些白菜末和咸肉末。
吃完午饭,我穿上大衣,走出了住所。此时,母亲正在后面的洗碗池边洗碗碟。
像我们家那样的房子,所谓的洗碗池位于起居室的厨房后面,里面又黑又潮,散发着恶心的味道。那是一间地下室。屋里有一个煤窖,那是一个脏兮兮黑乎乎的坑,上面没有盖。从里面扩散到凹凸不平的砖地上许多细碎的煤渣,脚踏上就吱吱地响。我们的洗碗池比起一般家庭的带要肮脏。那是每顿饭后都要洗涮油腻的地方。空气中飘浮着冷却的汽体,弥漫着煮熟了的大白菜的气味。凡是放过平底锅和铁壶的地方就会留下一块被煤烟弄脏的印记。下水管道的筛网上留有许多土豆皮,还沾有许多难以形容的令人恶心的杂物。这间屋子的“圣坛”就是那个污水槽。那是一个石头砌成的槽,上面牢牢的一层油腻,让人憎恶去触它,甚至看一眼都恶心。石槽的上面是个冷水龙头。龙头的位置使水下落时,都会溅一身水。这只龙头就是我们的水源。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一个矮个子老太太迟缓却非常温和忘我地干活。她穿得脏兮兮,衣服原有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混浊的黑灰色;脚上穿得不太适合的旧靴子;由于经常劳作,手已粗糙变形;头发乱蓬蓬……这就是我母亲。看到她,你一定觉得很捌扭。冬天,她的手会变得更粗糙,她会不住咳嗽。
在她洗碗时,我走了出去。我要去卖掉我的外衣和手表,这样我就可以离开她,远走高飞了。
在典当我的两件可抵押的东西时,我又为难了。我有点不想在克莱顿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