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充满敌意地互相对视着。
“你在这儿干什么?”后来我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既冷酷又平静。
“很明显,你们完了,”他恶狠狠地叫道,“他来了,他的威力无人能挡。”他又在啃手指甲了。
“史东,你这么干不会对任何人有好处,”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们已经有人去通知姑姑了……”
从远处的上层甲板传来一个女孩的尖叫声,因为遥远而显得微弱,那是迦香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枚炸弹在齐眉高的地方爆炸开来,紧接着是另一枚,风从送风管道的破口处呼啸着冲出来。所有的人都被震倒在地。
“着火啦!船舱着火啦!”斯彭斯在我耳边拼命地叫道。我下意识地想,舱壁没有破,要不然我们全都没命了。船舱里面充满了浓烟,我什么也看不见,被呛得拼命咳嗽。
“伏下身子。”斯彭斯在后面大声喊道,“我们得回去拿氧气面罩!”
去他妈的氧气面罩,我想,踉踉跄跄地伸手向前摸去。“史东?”我叫道,却猛地撞在一根金属管子上。
在前面,熊熊的烈火吞噬着侧面舱壁的隔层垫料,被火光照耀着的大引擎柱形成的巨大黑影在天花板上愤怒地摇曳。不知道哪儿烧得砰砰作响。我不怕火,我对自己说,我只是怕黑。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底舱。
几只尖叫着的小蜘蛛赶到了,它们满屋子跑着,背上的自动灭火器开始喷射出白色的泡沫。
我看见了史东,他跪在地上,手里的枪丢在了一边。然后他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枪走去。
“不,史东!”我尖叫了一声,扑了上去。
史东抓住了枪,倒过枪柄挥舞了起来。我的耳朵后面一阵巨痛,整个世界仿佛倾倒在我的面前。
我呻吟着向上望去,看见史东得意洋洋地把他的枪对准了我,“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说,啃着指甲。
一个胖胖黑影扑向史东,把他撞倒在地上,他们搏斗起来。
没有想到还有一个爆炸,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坐在一堆白色碎屑中。史东和埃伯哈德都不见了。
烟雾比刚才更浓,在浓烟当中,我看到一团团的火焰。远处蜘蛛的灭火器嘶嘶作响。
我拼命咳嗽,伸出手在墙上摸索,寻找灭火器。眼睛和肺部烧灼般地疼痛,我模模糊糊地倒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想。
温度降了下来。
一双手把我给扶了起来,斯彭斯把一副面罩按到我的脸上。
“你们找到史东了吗?”我喘过气来后问道。
“先别管他了,你觉得怎么样?”
“史东怎么样?”我固执地问道。
“他死了。”埃伯哈德在一边惊恐地辩解着,他的脸隐藏在氧气面罩后面,黑一道花一道的,“我不是故意的,天哪,现在姑姑会拿我怎么样?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错事……”
要是在平时,我会把他塞到垃圾道里去,但是现在,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占据了我的脑海,我却想不起来了。
我望着烧焦的墙壁。这回可弄得真糟糕,火灾,我想,姑姑为什么没有反应,她本该火冒三丈,她本该拉响警笛,她本该让牧师挥舞着电鞭四处奔跑。
为什么?
“迦香。”我惊醒过来,浑身冰凉,“她会出事的!天哪,真要命,而我居然晕过去了。”
“还没有多久,”斯彭斯说,“快走,我们上去。”
我冲向舷梯,一步跳上四级台阶,跑到了中间平台上,又一转身,突然发现牧师就直愣愣地站在楼梯最高一级平台上。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它的金属手臂里牢牢地挟着一个孩子,那是迦香?她快要窒息了。
十、舱外
牧师虽然没有自己的大脑,但并不意味着他对我们毫无威胁。
即便是姑姑也不允许违抗教育程序的,她是自己的囚徒。
她疯了。迦香说过。
而现在……
牧师开口了,我几乎又要晕了过去。他那阴暗的声音在黑暗的大厅上空扫过,他一板一眼读的正是变调了的《启示录》:“……神启的异像……云中出现一匹灰马,它名叫死,地上的芸芸众生预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你们注意,这是一个棒旋星系……这是各族各民的血腥的屠杀,葡萄树被扔进神之大怒的大磨里,果子被压烂,血从磨子里流出来,直流到马的笼头,足足流了一千六百斯塔季。你们看到的……你们看到的是PSR0531+21,脉冲周期33毫秒……谁向兽和兽像跪拜,谁就将喝神之大怒的酒,并且将被放在火和硫磺里烧,在神圣的天使们和羔羊前烧。他们将日夜不得安宁……33毫秒……”
大厅里阒然无声,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发疯的牧师,发疯的姑姑。我吓得两腿发颤,这正是史东的论调。
牧师庞大的身躯在大厅里团团乱转,他的电鞭闪闪发亮,像是缠绕在乌云边缘一闪即逝的闪电。
“斯彭斯!”我低声叫道,“史东的枪在哪?把它给我。”
“我们不能打他,他是姑姑控制的。”
“放屁!”我骂道,“你没看见那是迦香吗?”
我从斯彭斯怀里夺过手枪,瞄准牧师时,我犹豫了一下,迦香痛苦的脸扫过我的眼前,我咒骂了自己一句,开枪了。
迦香摸摸自己的喉咙。“我没事。”她惊魂未定地说,“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抓住我不放,这家伙准是疯了。”
斯彭斯说:“也许有人改变了他的程序。”
我们不由自主地对视,“烛龙!”
我们一起跑上了通往上层甲板的舷梯,一片黑暗的大厅就在我们脚下摇曳。
我伸手去按DNA门锁,却被猛击了回来。
“怎么回事?”我惊恐地嚷道。
斯彭斯伸手去摸,也被猛击了一记。
“是电。”斯彭斯叫道,“史东更改了门锁程序!”
“可我们一定得进去!不改正程序,混乱永远也不会停止。”我绝望地说。
“可以让我试试。”斯彭斯狡黠地一笑,“你忘了,我是这儿最好的锁匠。”
“不可能,你从来没有成功过。”
“缺少的并不是技术。”黑暗中,我察觉斯彭斯跑下了舷梯,“等着我。”
我把怒火转向一直畏畏缩缩跟在我们后面的埃伯哈德身上。“瞧你和史东干的好事,你这个只会挺着肚子到处捣乱的粗木瓜,你难道就不能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吗?”
“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埃伯哈德沮丧地说。
“呆会儿再吵好吗,”迦香说,“刚才斯彭斯说底舱里少了四枚炸弹,也许我有点吓晕了,但我只记得底下发生了三次爆炸。”
冷汗从我的脸上冒了出来。“你是说还有一枚炸弹在外面?他妈的,埃伯哈德,”我吼道,“它在哪儿?”
“炸弹,什么炸弹?”埃伯哈德慌乱地喊了起来,他的胖脸蛋剧烈地哆嗦着,眼眶里含满泪水,“我没有碰过它。”
“好吧,也许你没有碰过它,”我生气地说,“那么史东把它放在哪儿了?”
“史东?”埃伯哈德说,“不可能是他干的。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你说什么,不是他?”我吃惊地问,“可是你知道这破锁只有我们几个人能打开——你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在灯灭了以后。我发誓,我害怕极了。”埃伯哈德可怜巴巴地呜咽着,“我觉得很危险,后来我们就一起到了下面,我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拿了那把枪,不然我会制止他的……”
“你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鼻子!”我生气地喊道,“不是史东,还会是谁修改了姑姑的程序?”
舷梯上传来一阵响动,斯彭斯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他的手里提着一块又大又沉的黑盒子。
“牧师的能源电池,”斯彭斯解释说,“DNA门锁由一台微电脑控制,电子脉冲的能量足够的话,就可以把电脑芯片熔断。”
“电子脉冲?这会儿你上哪儿去搞电子脉冲器?”我质问道。
“怎么啦?”斯彭斯说,“它一准在你的口袋里,把震颤器给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烧焦的气味,我们跨进门槛,迎接我们的依然是那些静谧地抖动着的星星图片。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个巨大的水晶球壁上面的小格已经不再发亮,曾经在那些小格里闪烁跳跃的神秘火花沉寂了。烛龙笼罩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现在……”我说,一层帘幕罩在了眼前,我犹豫了起来。
“炸弹!”迦香提醒我说。
“对,炸弹!”我说,“得先找到它!斯彭斯,你有什么主意?”
“我想,”斯彭斯眨着眼睛,“我们可以联通姑姑的监视器,然后,然后……该怎么办再说吧!”
我茫然地看着他趴在计算桌上熟练地操作,桌边上一块积满尘土的铜铭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手指滑过冰凉的金属,我读道:“船长室”。那么,这儿不是姑姑的中心,而是人的领域了。我将信将疑地猜度。
“过渡舱,”斯彭斯叫道,“过渡舱上有反应!”
几只蜘蛛正在过渡舱口乱爬乱转,我的心颤抖了几下。仿佛是一场过去经历过的场面。
“怎么啦?”我问道。
迦香扭头看见了我:“线路被破坏了,我们打不开它。”
我凑到观察窗前往里看了看。
过渡舱的外阀门向外敞开着,舱内空空荡荡。明亮的光线在舱口倏然而止,外面那儿是涌动的黑暗。
“如果爆炸,会怎么样?”
“我们会偏离航向,你知道,我们是在凭惯性前进……”斯彭斯说。
“不完全是吧,”我颇有几分洋洋自得地插嘴说,“向前发射先锋船,会损耗一部分动力,而且……”
“而且我们都会死掉。”
“什么?”我说。
“这枚炸弹足以毁掉过渡舱,虽然我们可以隔离这块区域,但是从破口处冲出的空气流会改变飞船的航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们也会离开先锋船屏蔽的区域。那时候,就会……”
“会砰的一声。”小秀树说。
先锋船,先锋船就要回来了。我慌乱地想叫。那又怎么样,我们能改变它的程序吗?没有时间。没有计算程序。
怎么办?
斯彭斯往过渡舱里望了望:“我们还有15分钟的时间。”
我又开始流汗了,“什么意思?斯彭斯,你再这样我会疯的!”
“15分钟后起爆,”斯彭斯说,“我想,监视器镜头上传过来的数据是这个意思。”
“必须有人绕出去。”迦香转过头来看我,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发白了。
“别争了,”我说,秀树的影子飘过我的眼前,“我是船长,只有我受过出舱训练。斯彭斯,想办法封锁底舱,别让小家伙们下来。”
“还有,”我停了停,补充说,“让迦香也离开这儿。”
迦香说:“你知道我不会走的,我要留下来。”
“你是个傻瓜。”我说道,“斯彭斯,先来帮帮我。”
“你怎么出去?”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我从壁柜里往外扯航天服。
我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航天服比我记忆中的要沉重得多。打开那扇失修已久的过渡舱的门耗去了我们太多的时间,太多的生命。现在没有退路了。通话器里啪啪作响,斯彭斯找不到通讯频率,这在以前是由姑姑控制的。
我尽量贴在船壁上向上爬去。可怕的黑暗就在我的脚下、腰际和耳畔翻涌着。远处过渡舱口透出的光线在这团浓黑中像是个召唤迷路人的温暖窗口。我慢慢地接近了它。
就在这时,有人在头顶上冲我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十一、秀树
我抬起头,秀树那白色的身影正飘在船顶平台上,俯瞰着我。不,他当然不会是秀树,秀树已经死了。
一束电火花在天线支座上闪烁。我透过暗黑色的面罩,看见了他的脸。
“这不是真的。”我说,摇了摇头。可是他还在那儿,秀树还在那儿。
“我的天,”我说,“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秀树?不是史东,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一束电光照亮我的脑海,烛龙的门锁里最早就蓄着秀树的DNA密码。我们都忘了,除了我和史东、埃伯哈德、斯彭斯,还有一个人可以自由出入烛龙,就像七年前那儿属于他一个人一样。是他改变了姑姑的程序,是他打开了武器舱,也是他安设的MPB,他把这一切安排得都很出色,也只有他能这么出色。而我们想都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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