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然则前辈为何如此上心,莫非……”
追风神丐打断接口道:“于私,当年蒙古人入侵时,邪剑公子毅然为国效力,大仁大义,素为风某人所仰慕,昔日钓鱼城中我更受他点拨武学,受益匪浅。现今其女被掳,老叫化子不知便罢,既是撞上了,便绝无坐视不管之理。”
“再者于公,邪剑早年初出道时,性情暴戾乖僻,无分正邪杀人无算。他只此一女,珍若掌珠,你们争夺时若有个闪失,邪剑发起狂来,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魅云冷笑道:“说的好听!”
追风神丐也不动气,笑笑道:“令主是识大体之人,不如将此女交由风某人带走,让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我先此为谢。”说着,于树枝上一飘一飘弯腰抱拳拱拱手。
魅云一字一顿道:“好、意、心、领!”
追风神丐心知终归说服不得,轻叹一声道:“再执迷不悟,奇祸立至。老叫化子言尽于此,告辞!”言讫,双臂向上一震,身子悠悠然腾空而起,大袖拂风,足踏树叶,飘然而去。
子玉猛觉风声气息有异,就见一条全身上下尽皆罩在乌黑长袍中的黑影于虚空中现形出来,一晃一闪间已侵至老乞丐离去的林中,紧接着立时一道耀目寒芒冲天而起。
追风神丐早有防备,身法灵动迅捷,移形急闪,惊道:“好!‘掩月无影刃’,你们师傅当年也没至这等境界,倘若……”
魅云趁他说话时,蓦然右臂急扬,子玉未见暗器射出,正不知怎么回事儿,就听枝叶茂密后追风神丐的语声一窒,似是吃了暗亏,怒道:“这一记‘风刺’老化子记下了,日内必当加倍奉还!……那老魔头有你们这等弟子,魔教复兴只是早晚的事,实不必行此大险,你们好自为之……”
声音渐行渐远,到最后一个“之”字已至里许之外,言毕,再不见声息。
魅云因道:“不必追了。”
转眼之间,那犹如鬼魅的人影阒然立于林前,微微垂首。
魅云柔声道:“姊姊知道了,诱敌不成只因那老乞丐从中作梗,非你之失,不消自责。”
这神秘人斗篷里的面部也是一团漆黑,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之后脚底一滑,全身飞退,登时隐没于暗影之中,不见。
“这人是谁?”子玉不寒而栗,只是一时忍不住随口问道,原也没指望魅云会应答。
“她……她是黑暗中的精魅……”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二十二章
“然则你们又是什么人?”子玉趁势问道。
魅云悠悠瞟他一眼,转向他处,却不作答。
子玉小时同家中护院们鬼混之际,也曾听他们谈起过些魔教轶事,那些个闲汉们嘻嘻哈哈的胡吹海侃,全没半分正经,吹嘘得神乎其神,玄乎其玄,说是魔教的妖人个个都能手放飞剑、口吐三味真火、呼风唤雨、招魂驱鬼……云云。
子玉听了,不免又好笑又好气,看他们那副操行,显是这等鬼话这些人自个儿也是不信的,待有人笑说:“江湖相传,魔教妖人多行不义,数十年便叫一些正道高手连手剿灭了!”他也置之一笑,听过便罢,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追风神丐话中之意,竟是称这行事诡谲的一行人为魔教弟子,心头惊骇可想而知。
此刻,立身车前的星艮、星夷,及后来的叫星贞的三名寒星剑士,俱都静静望着端坐车中的令主,等候下令起程。
车后矮矮胖胖的孟前辈背车而立,圆瞪虎目,不住警惕地来回扫视远处,一目所及,黑影幢幢,迷雾无边。
魅云微微侧首,闭目沉思,仪静体闲,兰花玉指轻扣,不经意间大拇指轻轻搓动着无名指,无名指尖琉璃似的指甲上,异样紫光缓缓流转。
她忽然睁开双目,拂袖长身而起,眸中神光逼人,满蕴坚毅决然之色,转向孟姓老者道:“孟老前辈,承蒙不弃,一路护送晚辈此行数日,高恩厚义,无以为报,异日家师必会登门拜谢。至此不敢再行耽搁前辈时日,老前辈这便请回吧!”
子玉一愕,心中大叫:“她疯了!此际强敌环伺,危在旦夕,这要命的当口她反而劝人走!”
孟老头面色一变,道:“贤侄女何出此言,老夫早年与令师相交莫逆,他的事即是我的事,提携你们晚生后辈本属分内之事,今日若因一点虚言恫吓,便中途退缩,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
魅云急道:“可……”
“我意已决,贤侄女不须多言!”孟老头打断道。
魅云便微微颔首,不复多言。按江湖道上的规矩,再要多劝,便是存心瞧他不起了。
她目光转向星艮并星夷,左右一溜,定在星艮身上,道:“星艮,你今年多大了?”
星艮一欠身,恭声回道:“禀令主,属下二十有二。”
“二十二了,真快真快!”她喃喃自语道。
子玉见她明明一个妙龄少女,却偏生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儿,想笑又不敢笑。
魅云唇角缓缓逸出一丝浅笑,道:“返回之后,本座即行禀明师尊,成全你们的好事。”
两人双双一呆,很快又明白过来,星夷霎时间又喜又臊,羞红满面,垂下了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星艮连道“谢令主”“谢令主”,说着说着咧嘴呵呵而笑。
空气间原本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不觉稍见缓和。
魅云秋波盈盈,掠过星贞,略略一顿,最终停在子玉身上。
子玉在她炯炯目光逼视下,一颗心儿怦怦乱跳,只觉她的妙目中幽深而恬静,无边弗际,深不见底,让人不知不觉迷失在其中。
魅云轻轻摇了摇头,唇间微动,他人不可察觉地念了声“可惜”,向他道:“王公子,你也自去吧!恕不远送。代为问候令师好。”
子玉怔了怔,呐呐开言:“这个,嗯……这个……”一时拿不准她是不是巧言试探。
魅云已转过身,锐利如冷电的两道目光飞快扫视周遭地表,嘴里淡淡道:“近年来,丐帮势力被天狼阁逐出北国地界,其间历经大小厮杀不下百场,双方早已仇深似海。王公子倘或落入丐帮手中,绝无幸理。”
子玉有些尴尬,人家孟老头子都不临阵脱逃,就自己一人灰溜溜逃命去也,似乎怪丢人的耶,咱好歹堂堂七尺大丈夫,昂藏好男儿!
要说没多久前他还一心只想逃跑,这会儿老乞丐摊完了牌,已没必要留下这个不相干的人,放他离开,而他又点儿觉得似乎拉不下面子。有道是凭自己本事逃走是一回事,别人请他走又是另一回事。
魅云眼神一凝,于粗布衣袖中捏出一物,挥手一扬,甩将出去,只听“哆”的一声轻响,插在横向三丈开外的泥地上。
却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小旗,暗紫为底,灰黑为纹,旗面线条诡谲地蜿蜒,宛如燃烧着一团妖艳的邪焰。
魅云道:“旁门左道伎俩,叫王公子见笑了。”言讫,两袖翻飞,一面面小旗相继飞射而出,插在四下里地面上。
子玉目不转睛盯着小旗子奇特的落点,随口漫声应道:“岂敢岂敢,小生大开眼界。”他略识得一些奇门遁甲之术的皮毛,当下看在眼里,已知她这是在借助某种法器布一个阵法,看来他们即是明摆着躲不掉敌人,就索性不走了,在此地布置好了静以待敌。
一旁星贞见子玉兀自出神,犹豫不觉,急道:“王公子如再不走,便走不了了,此阵……”说到这里,因事关隐秘,立时打住。
“走?哦,走走……”子玉回过神,抱拳打个团揖,道声“后会有期”,转身跳下马车举步便行,脸上始终有些讪讪的。
他慢悠悠走了半晌,翻过一座矮丘,身后哆哆之声早已渺不可闻,终是忍不住回头瞟上一眼,一时间怦然心动,热血上涌,左右踌躇不定。
有心回去英雄救美吧,咱又没那本事,何况……何况他们还是人人不耻的魔教中人!他不由叹了口气,迈开大步又往前行。
走着走着,再想:“何为正,何为邪?没准儿呀,在他们眼里,那些名门正派才是魔教哩……”他停了脚步,这个结论让他有点子想笑,抽动几下嘴角,却笑不出来。
“走,还是回去?”
末了,他索性望地上一坐,既不走,也不回去,将这事儿暂且抛在一边。自怀内取出拓跋魇交给他的那卷薄羊皮,摊开在一块圆石上,借着微弱月光细细研读起来。
这羊皮纸修订而成的薄薄一卷,拿在手中份量甚轻,也不知一代代传了多少个年头。每一页左面绘着一些大大小小的人体图形,各自标明经络穴道以及真气运行的路线;右面则是纯文字的心法歌诀,西夏文与汉文一行一行相间排列。
今夜星辰暗淡,月光不明,饶是子玉目力不弱,这般蝇头小字看起来也太过费劲,惟恐看错一个字,这练功的东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一个不好可是会酿成巨祸的。
他抬起头,很是没趣,突然瞧见一点莹白亮光忽闪忽现,却是一只萤火虫打眼前飞过,登时心头一喜,暗说:“今年的萤火虫可出来得早呢!”不及细想,两手飞快一合,便将那点闪光包在两手掌心间。
他自言自语笑道:“今晚我也师法古人,来他个聚萤夜读!嘿嘿……”四下里瞧瞧,正说找个什么东西将它装着才好,多捉几只放羊皮纸上,就能看清字迹了。
猛觉掌中一阵锥心巨痛传来,他“哎哟!”一声急忙放手,脑中冒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萤火虫会蜇人?啊?!”
手一松开,那点白光便飞了出来,却是暗红的头部,长长曲曲的身体,尾端能发亮光,倒像只会放光的黄蜂。
子玉心下大寒,“什么怪物?”
那点白光上下晃了晃,蓦地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径冲他面门疾速飞来。
子玉骤惊之下,无暇他想,踉跄倒退,同时手忙脚乱中曲指弹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这一下当头弹个正着,那白光笔直射向一棵大树杆,之后没入不见。
他愣了愣,缓缓移步过去,凝神一瞧,却见树杆上一个小小的凹洞,原来那只小飞虫吃子玉一弹之下,竟硬生生射入树杆中几达半寸,里面自是稀烂一团,一弹之威,竟至于斯。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阵阵狂喜涌上心头,微一定神,奋起一掌推向身旁一支足有手臂粗的树枝。
只听“咔嚓”一下子,树枝应声而断,平平击飞出去。
子玉又是呆了一呆,一时间狂喜难禁,血脉贲张,也不知哪来股子豪气,仰天纵声长啸。他首度发觉自己的功力竟到了这般地步,只消再练练招式,天下大可去得。
他不住的长啸,只觉胸中气力充沛鼓荡,无有尽时,一吐胸中积郁,啸声激亢高昂,直冲云霄,宿鸟惊飞,群山震荡,久久不绝。
附近各怀心思的江湖人士闻之,无论艺业高低,莫不骇然变色。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觉身后有异,他并未真个看见或听到什么,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就如野兽对危险临近时,近乎本能的感知一样。当下啸声一顿,向前疾冲几步,同时错步旋身,回转过来,双掌护在胸前。打眼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道全身上下尽皆罩在乌黑长袍中的黑影静静立于灌木丛间,不言不动,也不现一丝儿肌肤,倒像单单那么一袭黑袍,被枝条撑开挂在了那儿,说不出的诡异难言。
子玉心下发怵,倒抽一口冷气,壮着胆子抱拳道:“这位兄台还是姑娘,不知……”
话未道完,那人影一晃已然不见。
子玉揉揉眼睛,暗道:“晦气,莫不是撞邪了?”
便在此时,远方沉沉的马蹄声响起,并渐渐清晰起来。
“定是燕山十八骑众人赶到了!”他提气便往回奔,心想:“管他谁是谁非,左右这场热闹咱是说什么也不能错过的……”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二十三章
他转过身去,迈开大步发足便往来处飞奔。
尚未跑得几步,脑中猛然一阵晕眩,步履当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只觉左掌心被怪虫蜇咬处又痛又麻,突如其来的痛楚一波一波钻入心肺。
便在此时,细细的笃笃声在耳边不期然响起,就见一个瘦瘦小小的驼背老头儿,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擦肩而过,向马车一行